我回到家中的时候，欧阳雪刚好起床。她看着我说，李四方，越来越长本事了，一夜不回来睡，电话都不打个回来！
我说，电话没电了。
没电？这也是理由？算了，我没时间跟你吵，我还要去上班，不像你，天天坐在家里等着发横财。
我还能说什么？我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不愿意工作，挣不来钱，应该一个人到深山老林里隐居起来才是，但我舍不下这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舍不得我亲爱的欧阳雪。写到这里，我抬头望了一眼城市上空的虚光，摇头苦笑。既然我无法做一个真正彻底的人，那么，受欧阳雪讽刺几句也是自作自受。我当着欧阳雪的面，把衣服脱光，除了脖子上挂着的玉佩，我光秃秃的站在那里发呆，大脑有种麻木的感觉。
欧阳雪几乎可以天天见到我的裸体，见到我这样，还是有些意外。我的行为明显带有斗气的嫌疑，弄得自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站在那里，我似乎要让欧阳雪知道昨天晚上我没有回家睡觉并不是在外面喝酒而是去拯救全人类。欧阳雪说，四方你没事吧。我说，有事，我现在不舒服，牙又开始痛了，我想睡觉。
欧阳雪走过来，用手背搭在我的额头上。说，好像没发烧呀。
我的动作很突然。我把欧阳雪紧紧抱住。
过了好久，我说，欧阳，我想哭，欧阳我可以哭吗？
欧阳雪说，四方你真的没事？
我说没事，我真没事，我只是有些累，有些难受，你放心，我像一头牛一样强壮，我一点事都没有。
过了好久，欧阳雪把我推开。她说，冰箱里有速冻包子和水饺，你饿的话就自己热了来吃——你牙痛就不要再吃饼干了。我要上班了，你睡觉吧，睡好了今天晚上给我一个解释。
我说，什么解释？
什么解释？你要是不给我个满意的解释，你看我怎么治你。说完她就笑了。我说，欧阳，你今天真好看，眼睛红红的。欧阳雪一巴掌轻飘飘的打在我的肩膀上，说，去你的，没一句好话。睡吧，睡吧，看你这个样子，真想一会下班回来时买几瓶汇仁肾宝给你补补身子。
我说，不好意思——你昨晚不是也一晚上没睡吧，怎么眼睛红成这个样子了？吖，还有个黑眼圈。
我是没睡，不过你别得意，我没睡觉可不是因为等你回来，我是在网上玩了一个晚上。
你在网上干嘛？
聊天，还能干嘛。
没有跟人谈情说爱吧？
不谈情说爱，你让我聊什么？
噢，没了，没有了。我故意让自己显夸张些。我说，欧阳别怪我不提醒你，你可别红杏出墙哦。
什么才算是红杏出墙呢？
你不能叫别人老公，也不能让别人叫你老婆。
我又不认识那些人，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呢。
总之，一句话，不能，不能就是不能。
欧阳雪白了我一眼，说，懒得理你，我上班去了。
我说，欧阳你先别走，再说几句话嘛。
我说我的头很痛，像裂开来一样，你说我这是不是精神分裂症？——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话，我没这么幽默，这是《无间道》中的对白。
欧阳雪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我一步走上前去，半蹲着，从背后又把她抱住，亲她的脸，用力地去挤她沉沉的乳房。
欧阳雪说，四方呀，真不知道怎么说你这个人，你呀，有时候让人心疼得不行，有时候又让人恨不得杀了你。
欧阳雪还是上班去了。她是我们这个目前还不固定的家的主要挣钱人，她不去上班，我们就得过质量不高的生活。我们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
欧阳雪比我小六岁，是广告公司的策划部主管，手下有两个兵。她一个月的收入，比我半年挣的稿费还要多。她原本是报社的校对，因为热爱文学，在一次非正式的文学沙龙里认识了我，与我谈了恋爱。那个时候，我还在国营企业里做工程师，手下也算有几个兵，一天到晚都把自己弄得人模狗样牛屁哄哄的。后来，她辞了报社的工作，到广告公司做文案，后来就转了做策划。
我们经常在百花广场、东建世纪广场等地方看到的现场秀，很可能就是我的同居女友欧阳雪的杰作。欧阳雪很忙，尤其是近段时间以来，一个月起码有两个星期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有时候一整天在外面跑，更多的时候是比我更傻地坐那里想问题。我问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就说，想点子，想宣传的点子。我说，要不我帮你想吧，反正我的时间多得用不完。她说，四方你就别闹了，就你那点智商，帮不上忙的。有时候，有人打电话到家里来，向欧阳雪请示工作，欧阳雪拿着免提电话，在家里的南面走到北面，再从北面走到南面，她的派头，像老电影里的资本家。有时候，我觉得奇怪，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坐着说完就拉倒了，欧阳雪她却非要踱着方步慢吞吞地说。我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说，四方呀，你太久没有去上班，你是一个边缘人，你理解不了这些的。
边缘人。呵呵，我是边缘人。
做边缘人有什么好？我常常这样问自己。没有答案的。人有时候太清醒，太了解自己，就会痛苦。
现在，欧阳雪已经是我们市里最著名的几个广告策划人之一了。有不少广告公司高薪请她跳槽。她至今仍然在天纬广告公司是因为念旧，她说，其实到哪间公司做都是一样的，钱不会多多少，工作相差不大，工作么，做新不如做旧。她现在做的这些工作，已经是驾轻就熟了，有几个默契的同事，有善解人意的老板——她老板知道她经常炒更帮别的广告公司干活也不点破她。
总的来说，我对欧阳雪还是比较满意的，除了她经常跟别人说电话时使用英语。我的英语本来就不大好，毕业那么多年忘记得也差不多了，所以不知道英语很好的欧阳雪上哪儿交了这么些英语好的朋友。我懒得把自己的不满向她表达，以保持自己可怜的自尊。
不过，钱毕竟是个好东西，欧阳雪为了钱时常帮别的广告公司做文案或者策划。有时候，写文案写不过来了，就让我来写。她把她的一些朦胧的想法告诉我，我就把她的想法来完成。有时候我不得不对我的同居女友表示佩服，她的想法，有时候真是异想天开，但又行之有效。我认为，欧阳雪是我们市几个最有想象力的人之一。
有一次，我问欧阳雪，明明是我写的文案，为什么一定要以她的名义交给别人。她说，有时候我也真搞不清楚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相同的一篇小说，你李四方写的与苏童写的发表的机率相差多少你不是不知道吧？你在广告界一点名气都没有，老板能对你有信心吗？再退一步，就算他们相信你的文案写得很好，他们也肯要，你又能卖得好价钱吗？你这个人呀，真是的，太好名了。我说，我说一句，就招来你一大堆批评，我的命真苦呀，娶了个母老虎！
写到这里，不得不加点议论。人们常说，在一个家庭里，谁的经济地位高，谁就是领导者。看来这话是真理，我们还不算是一个完整的家，就已经这样了。
睡觉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刷了牙后，感觉好了点。
妈的，白天睡觉一点都不踏实，我不停地做梦，甚至还能听到电梯上上落落的声音。我尽量想令自己把所有的梦都记在心里，却是一个也无法记得住，白天睡觉，就连做的梦的质量也没那么高，做的都是些企图令人起来喝凉水的梦。
我难受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难受，眼睛好像老也合不拢一样，不停地看到些什么在掠过，要是等我睁开眼睛后，看到的，只有天花板和墙角处的蜘蛛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老是听到电梯上落的声音，这大白天的，人们不去上班都在电梯里上上落落做什么呀。
更为要命的是，邻居又开始打麻将了。我的邻居是江西一间保健药品在广东的分公司，好像叫什么肾宝。这个鸟公司，每个月都有两次集会，在集会的这两天里，天天聚集着三四十个人。我真想像不出三四十人挤在一间一百平方米的房子里是什么样子。这些人，与其说是定期的集会，不如说是定期到一个地方赌博更好些，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麻将声，声声入耳。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起来把窗户关好，再回到床上睡觉。好不容易才又开始做梦。
刚刚才睡一会，马达就打电话来，他说他老婆不见了。
我说，你老婆不见了干我鸟事，我困死了。
马达说，兄弟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呀？
我说，去你妈的马达，我昨晚被万纤折腾得快死了，我刚刚才开始睡觉。你老婆那么大一个人，还能丢了吗？
马达一听我被万纤折腾了一个晚上，就不顾他老婆的死活了，他说，不会吧，你小子，艳福不浅嘛。
我说，去你妈的，早知道这样就把这艳福让给你这个混蛋了。
什么？
别问个没完没了啦，你打电话去问江维吧，他可能现在正躲在办公室里睡觉呢。
马达似乎吓了一跳，他说，不会吧四方，还一拖二，你们这么前卫？
我说，混蛋你想到哪去了？我烦死你了，你去问江维吧，我困得快要爆炸了。
这个死马达，离婚后与现在这个刚刚丢失了的女人小朵同居，却又跟前妻偶尔来点小插曲。就算是这样他也还不知足，常常向我们诉苦。他诉苦的最强有力的理由是，他现在要养五个家，他前妻的父母的家，他前妻和女儿的家，他自己的父母的家，他的同居女友小朵父母的家，他自己的家。他说，你们说吧，我就算是有三头六臂又有什么用？我就算是累死了也发不了财呀。
我们常常到他的茶庄去打麻将，他现在的同居女友挺好的，清清爽爽一个女人，才二十出头，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把她弄到手的，还没有结婚，却给他生了个儿子。据说这个儿子也是有户口的，由此可见，没什么事是办不成的，怕的是没门路。
我放下电话，继续睡觉，不去想马达的事。
大概是下午三点多吧，我被万纤的电话吵醒了。她是打电话来道歉的。我说，万纤你说什么呀，我都忘记了，我都睡糊涂了。万纤沉默了一会，说，谢谢你们。我说，谢什么谢，都认识了这么多年了，好好睡几天吧，我现在还是困得要命。最后我提醒万纤打电话去向江维说声对不起。万纤说她昨晚真是喝醉了，什么都记不住，是她母亲告诉她一些当时的情形，让打电话来给我和江维道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