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之前，我突然起《有你终生美丽》这部电影，幻想自己是那个精神分裂的天才数学家，欧阳雪是那个与他终生不离不弃的妻子。我怀着这个美好的愿望入睡，却做了个别扭的梦。我梦见自己在体育馆的篮球场中，不停地投篮，不停地投篮，但没有一个是投中的。体育馆大极了，空空荡荡，篮球击中篮板的声音，“啪，啪，啪”，篮球落在地上的声音，“咚，咚，咚”，每一下都清晰异常。我很着急，不停地投篮，不断要求自己下一次都要投中，但没有一次成功，满地都是枣红色的篮球。我一次又一次地投篮，一次又一次地原地起跳……后来就醒了。
我一睁开眼睛，眼前有一个人，吓了一大跳。再一看是欧阳雪。我还以为自己没有醒，还是在梦中。我想笑的，但没有笑，戴上眼睛后再看，真的就是欧阳雪。被子都掉到地上了。再看床头柜上的闹钟，下午三点。我说，欧阳你怎么回来了。欧阳雪说，四方你的脸都肿起来了。我一照镜子，可不是，右边的脸肿得跟猪头似的。
欧阳雪上前，用手背搭在我的额头上。她说，你好像发烧了。我说，我好渴。欧阳雪说，去医院看看吧。我说不用，我从小就是这样，动不动牙就痛，牙一痛就是发烧，像例行公事一样准确。欧阳雪说，还是去看看吧，你的脸肿成这个样子好吓人。我回头往镜子里看了看，说，挺好看的呀，左边像刘德华，右边像周华健。欧阳雪笑着打了我一巴掌，说，你呀，只剩下一张嘴了。我说，没事，不用看，用我们乡下的土方，吃几顿皮蛋瘦肉粥，喝两次鱼头香菜豆腐汤马上就见效。欧阳雪说，真还是假，你可别为了省钱骗我哦。我说，我骗你做什么？我小时候牙一痛，我妈就做这些给我吃，不过，鱼头不要像平时一样用油煎过了才放进汤里，等水开了直接放进去就行了。欧阳雪说，好吧，我现在就去买菜，你继续睡吧。
你等等再去吧，我说，现在去市场，哪里有东西卖。
有的。欧阳雪说，你以为这是你们乡下呀，这里可是广东第三大城市哦。
我说，那你去吧，你还没有说为什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呢。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我说，欧阳你不要老是让我感动好不好？算啦，你歇歇吧，还是我去，你都忙了一天了，我啥都没有做过。
你躺着别动，我去，你烦不烦？婆婆妈妈的。你呀，像个小孩一样不懂得照顾自己，你看你，明明知道自己牙痛还去吃饼干，不痛死你才怪呢。
我说，欧阳你不要再这样说我好不好？我都几十岁的人了。
不跟你说，倚老卖老的家伙！
说完她就出门买菜去了。我中午饭都没有吃，真是饿了。厨房里还有早上剩的皮蛋瘦肉粥。我开了火热粥，然后到洗澡间里洗涮。唉，我又闻到自己身上发出的那种令人恶心的气味了。以前喝过酒后才会出现这样的气味的，现在好了，晚上没有睡觉也有了这种我自己无法忍受的气味了。每次闻到这样的气味，我都觉得自己正在腐烂。洗个澡吧，洗个澡，把身上的异味去除干净。
我刚刚洗完澡出来，欧阳雪就回来了，真快。
欧阳雪说，什么味道？什么东西糊了？说完她飞快跑到到厨房。然后飞快跑回到客厅。她骂道，李四方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不敢还嘴，因为我也闻到了焦味，是我把皮蛋瘦肉粥煮糊了。欧阳雪说，你这个人，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这个人怎么不长记性，锅都让你烧穿好几个了还是这样。我还是没有说话。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光欧阳雪知道的，我就已经烧坏过三个锅了。我经常把把厨房正烧着的东西忘记，把粥做成饭，或者把汤烧得下剩下汤渣是经常发生的。记得有一次，用铝壶烧开水，水全部干了也不知道，整个壶变得通红，壶把手的熔化发出一阵恶臭才突然醒觉。整个铝壶通红，样子非常可怕。后来等铝壶的温度降下来后，它也由原来的银灰色变成了乌黑色。整整一壶水啊，要烧多久才能全部蒸发光呢？
没办法，我天生就是这么一个糊涂的人，我想改的，可我改不了。
欧阳雪又说，还好我回来得早，要不然这个锅又是被你烧坏了。烧坏了锅还没什么，要是漏了煤气出了人命怎么办？你要是死了你叫我怎么办？你叫我去哪里再一个刘德华去哪里再找一个周华健！
我听着这一连串的责骂心里挺感动的，但我装出一付死皮赖脸的样子苦着脸扁着嘴，我说，欧阳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人家又不是小姑娘。欧阳雪大概是想笑，但忍住了。她接着说，下次，下次，你每一次都这样讲！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在家，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敢到外面去！
我说，欧阳你别急好不好，我的牙好痛好痛。
虽然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做个不平凡的人，但事实上我是一个和大家一样平凡的俗人，身体不适的时候也和我大多数朋友一样，比平常更脆弱，更柔软，更需要关怀。我这样跟欧阳雪说话，多少含有撒娇的成份。我无意在任何人面前撒娇，包括欧阳雪，但事实上，我是这样做的。
欧阳雪看着我，有坐下来跟我说话的意思，但忍住了，她说，不理你，我去煮汤。
我说，我又不饿你过一会再煮嘛。
欧阳雪说，我煮了来喂猪！
我像个傻瓜一样坐在客厅中，用手使劲挤压发痛的太阳穴。其实这个时候，我内心并没有令我痛苦的事，我甚至没有思想，我只是睡眠不好才头痛的。马达曾说过，一个人，身体某处不舒服时，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包括两性活动。过了一会，我无聊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削了一个梨。我差点就打算把这个梨吃了。我的牙这个时候连喝水都痛，更别说吃一个坚硬的梨了。我去到厨房，把梨切成小块小块的，喂给欧阳雪吃。她说，你吃吧，别在这里捣乱了。我说，我也想吃的，可是削好皮后我才记起我的牙痛，我实在是吃不下啊。欧阳雪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说嘛，你这样的人怎么突然变得怜香惜玉起来呢。我嘿嘿的笑，我说，欧阳你今天还貌美如花哇。欧阳雪回过头来，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不过我还是有点感动的。
你刚才说要到外面去，你要到哪个外面去呀？我问。
欧阳雪看着我，双目含笑。然后转身，洗了洗手，再把手在围裙上擦干，伸手从我手上接过剩下的小半个梨，三下五除二，全部塞进嘴里。她的嘴巴在动，她的眼睛在笑。还是没有说话。
我说，欧阳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欧阳雪向前走半步，抱住我。我听到她嘴巴咀嚼的声音。她拥抱我的双手，竟如此有力。然后，她吻我。她的舌头好甜，是梨的味道。梨汁从欧阳雪的嘴里流向我的嘴，她的舌头也是甜的。
你满嘴都是烟味难闻死了。欧阳雪说。
我推开欧阳雪，说，欧阳你别这样，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欧阳雪用双手捧着我的脸，两个大拇同时指划过我的嘴唇，擦去我嘴唇上的液体。
我说，欧阳你手上的鱼腥味很难闻，但我希望这种难闻的气味永远停留在我的唇边。
欧阳雪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没你的事了，放心去睡吧，汤好了我叫你。
欧阳雪一定有什么隐瞒着我的，但她既然不说，我也无法知道，我知道她的个性，她打定主意不跟我说的事，无论我怎么问都不会问出个结果来的。我回到客厅，像个病人一样，让自己慢慢倒向沙发。我看到茶几上有几张影碟，顺手拿起卡拉克斯的《迷惑》（POLAX）来放。景色美极了，鲜到极处的绿色和慵倦到极处的人物，让我一下就爱上了这部电影。
躺在沙发上舒服极了，我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可能只看了一点点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到快七点。我醒过来后，手脚发麻，背部发麻，睡得太死，没换过姿态。我一动，身上的毯子掉到地上。
欧阳雪坐在另一个小沙发上看碟。《迷惑》刚好放完。她看了我一眼，说，看得我都迷惑了，怪不得叫这个名字。我说，我睡了多久？她说，没多久，天还没亮呢。我说，你吃饭了吗？她说，没，你不吃我哪里敢吃。
欧阳雪没征求我的意见就把电视关了。她说，四方，你怎么看这样的片子？我说，这片子咋啦？她说，太堕落，太反叛，奇怪的是，我明明看不懂，但还是能看得下去。我说，这个当然，人家几十年来只拍了四部电影，不好怎么行嘛。
鱼头豆腐香菜汤果然是降火良药，吃过饭才半个小时，我就开始感觉到身体里的火气，从肠胃里，一点点往上升，升到头部，由头发向外挥发。
我在众多的影碟里，找出了李连杰的《龙之吻》来放。这部电影，我看过已经不下三次，还有看的兴趣。两个人在家看碟的时候，我一般不会看像《迷惑》这种看了令人头昏脑涨的片子的。看这类片子，有人在身旁，我会不自觉地偷看这个人的表情，老是觉得身旁那个人不是在看电影而正在窥探着我的隐私。
是夜，我和欧阳雪，热烈地相爱，情意绵绵。
欧阳雪让我明天陪她去逛街，说快过年了，得添几件新衣。我说，不行，明天我要编稿子，周一要交货的，两个版的稿子，我一篇都没有弄好，其中还有两篇采访稿还要修改。欧阳雪说，你工作都没做完，还这样没日没夜地跟那些狐朋狗友去胡闹？我说，没办法啦，谁让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现在服务的这间小报社，是附属于我们当地某大报的一份周刊，一周出一期，十二版，但弄得挺像一回事，连我这个编外编辑也被要求每周在一个版上出一份采访稿，其他的内容可以从网上摘，也可以自己写。报社叫让我正式去那里上班，我拒绝了。我想，若我真的想工作，是不会到一个这么差的小报社去干的。我们一般的做法是周一早上回去开个极短的例会，交稿；周二校对；周三排版；周四印刷；周五发行。我只在周一的上午回去一趟，其余时间没我什么事。如果按我的意思，我甚至可以不去开那个狗屁例会，编好的稿件，直接用电子邮件发到排版员的信箱就行。
其实，我不想陪欧阳雪逛街并不是因为工作没有做完，编两个版的东西，一个上午就行，资料早就准备好了，我不答应她是因为我不好意思去，欧阳雪买东西大手大脚的，每次跟她去购物，我都觉得自己是个跟班的，像电影中吃软饭的小白脸，很没自尊的。
欧阳雪问我要什么样的衣服，我说，衣服么，当然是越贵的越好，你就给我拎几套皮尔卡丹回来吧。欧阳雪说，想的美，跟你说正经的，你先别贫嘴。我说，我又不怎么出门，也不需要什么好的衣服，你买你自己的就行了，不用买给我的。欧阳雪说，你现在不怎么出门，以后可能要经常出门呀，我又不是经常有时间去买东西。我说，不出门就是不出门，你就给我买几套在家穿的紧身的睡衣回来吧，要性感的。欧阳雪说，可是快过年了，你还是要点什么吧。我说，好呀，我要你，我现在就要你！
说罢，我又开始行动。
牙好像不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