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是乡下家长来学校看孩子日,每到这时,学校门口都涌满人。几乎没有一个家长,不是手提肩背的,那里面,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有好些东西几天前就在家里准备好了。
有一幕,总遇见:驼背的母亲,无比艰难地在人群中挪着步。那背,可真叫驼,已弯曲成一把弓。她的头,努力向上昂着,鸭子一样,伸向前去,一步一匍匐。即便这样的母亲,亦是要在背上,背上一个大包裹,那里面塞着她儿子爱吃的小菜,和换洗的衣裳。
做儿子的与母亲恰恰相反,生得高大挺拔。他在人群里,早已看到母亲了,并不叫唤,而是一阵风似地冲出校门。路过母亲身边时,用胳膊肘捅一下母亲,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母亲见到儿子,焦急的神情,立即换上欢喜,笑容满满地爬在脸上。她回转身,在后面一迭声呼唤着儿子的小名,踩着碎步,跟在后面追。
她的叫声,引来一些人张望。儿子急,在人少的地方停下来,回头,对母亲跺脚,眉头紧皱。等到母亲气喘吁吁赶到跟前,儿子俯视着母亲低声呵斥:“你叫什么叫,生怕别人听不见哪?!”一把拽过母亲背上的包裹,恨恨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来,不要来,你为什么还要来?”
母亲不恼,母亲仰着头看着儿子笑,轻言慢语说:“我不来,谁给你送东西呀?”
“我会自己请假回去拿的。”儿子的眼睛,不看母亲,他扫视周围的人,那眼神,明显有些躲闪。
母亲还是宽容地笑:“你这来来回回的,多浪费时间啊,我给你送来,省得你来回跑。”
儿子恼了,跺脚叫:“谁让你送,谁要你送!”话说完,提了东西要走。母亲赶紧拉住儿子,想跟儿子多唠几句。她絮叨着说,煮的鸡蛋要趁早吃掉,不然会坏掉的。鱼罐子吃好了不要把罐子扔掉,下次好再装了带来。被子要时常捧出来晒……
儿子不耐烦地说:“你有完没完?下次你不要来了!”他挣脱母亲的手,甩开步子,往学校跑去,仿佛后头跟了追兵。母亲这回没跟着追,只是望着儿子的背影,心疼地念叨:“这孩子,又瘦了。”
我站一边,望良久,看着这位母亲踅回头,一步一匍匐,走远了。
在校园里,亦曾碰见过另一个女学生,对着前来看她的父亲发火。是嫌父亲给她买的外套不好,女学生冲着父亲叫嚷:“谁让你买的?乱做主!这颜色难看死了,我不穿!”做父亲的捧着那件外套,讪讪笑着,束手无策地站在一边。
女学生我教过,平日里,是个温文尔雅的孩子,却在父亲面前,全然失了礼貌。当她看见我,很尴尬,低声叫了声:“老师。”我摸摸那件衣,我说:“挺好看的呀。”做父亲的如同得了天书:“你看,你们老师都说好看的。”女学生瞅了父亲一眼,红着脸,接下了父亲买的衣。
我很想告诉这些孩子,请不要对那个人大声叫嚷。他们或许贫穷,或许丑陋,或许木讷,可是,他们的爱,一样醇厚,一样珍贵,因为,那是血浓于水。你的叫嚷,是对他们爱的践踏。
他终于如一株耗尽生机的植物,匍匐到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