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雪来得勤。三五朋友,得闲了便相邀:“赏雪去?”我说:“不,是看雪去。”我以为,“赏”太隆重了,是大观园内,宝玉和一群贵族小姐们,披了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聚在雪地里拥炉作诗,旁边的美女耸肩瓶里,一枝红梅开得艳艳。这场景,绮丽得有些过分了,最终落得曲终人散两不见。寻常人,还是看雪的好,抬眼是看,低头亦是看,路边可看,桥头亦可看,随意又自在。
曾听过一首与雪有关的曲子,叫《踏雪寻梅》的。邓丽君唱过,但我还是喜欢听一群孩子合唱的。童稚的声音,晶莹得雪花儿似的,充满情趣。“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把桥过/铃儿响叮当/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真是一幅绝妙的雪景图,却又是鲜活的。一场大雪后,天放晴了,积雪在阳光下,闪着钻石一样的光芒。一人骑驴看雪,何等悠闲。他遇桥而过,桥那边的雪地里,有梅可折。一路的铃铛声,惊醒了睡着的雪了。
刘长卿有首写雪的诗,也入得画的,可用眼久久地看,看出尘世的万般好来。“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是空旷的洁净。一场大雪,搓棉扯絮般地飘着,已飘了一整天了,白了苍山白了小屋。小屋的男主人,狩猎去了,他顶着风雪晚归。肩上扛着的长矛上,应该挑着一两只野兔,算是丰收了。他咯吱咯吱踩着积雪,放眼处,都是雪啊,一片白茫茫。却在白茫茫里,远远望见,一豆灯光,如暗夜里的一颗星。那是守候着他的女人,没睡呢。他知道,她会给他端上一碗热热的汤。他的心里,是怎样一暖,脚步不由得加快。
近了,近了,褐色的柴门,在白雪地里,变得显眼极了。还有那卧着的大黄狗,听到主人的脚步声,它老远就欢叫着迎上去。柴门“吱哑”一声开了,屋内的人儿,已站到门口,笑吟吟道:“回来了?”然后接过他的长矛和猎物去,一边帮他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一个世界的冰寒,被搅动出一团的温馨来。
俗世里,我们本来所求不多,只要这样的一场雪,只要这样一场平凡的相守和温暖。
我想起乡下的母亲,雪落得紧的那会儿,她一定也站在家门口看雪的。家门口长一棵枣树,还是我们小时在家栽的,很有些年纪了。每年秋季都挂枣,枣儿成熟了,母亲会捡大的,留着,等我们回家吃。这时节,枣树的叶应该全落光了,繁密的枝条上,却有千朵万朵雪花开。母亲看的不是这个,母亲看的是不远处的田野,那里,洁白的雪,白糖似的,覆着一些植物,麦子啥的,来年可就大丰收了。瑞雪兆丰年啊。
一路上,想像成繁花盛开,千只鹤,齐齐划过天际时,该是怎样的一种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