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盛夏,有着最为饱满的繁华,花开得欢,瓜果结得实。那些瓜果不是一只只,而是一篮篮,是必须用篮子装的。每家地里,都牵着绕着无数的藤蔓,上面挂满瓜果,丝瓜,黄瓜,香瓜,扁豆……哪里能数得清?
我回乡下看父母,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房前是一排一排的玉米,我望着玉米笑,想起小时偷集体地里玉米棒的事来。那时,提着篮子在玉米地里割猪草,割着割着,趁人不注意,掰下一颗嫩玉米棒,就往怀里藏。像胖胖的小熊,自以为没人看见。其实,大人们都知道,这孩子怀里藏着什么。他们只笑笑,不说。他们宽容着我这点私密的拥有和快乐。等回到家,我立即迫不及待把玉米棒放到灶膛里,烤。灶膛的火,映红一张兴奋的小脸。一会儿之后,玉米的香味就四溢开来,那香味真浓烈啊,会香一整个晚上。现在城里的饭店里,有用嫩玉米粒做菜的,和着虾仁炒,油水淹着,是乡下女子化浓妆,失了她的本真。我还是喜欢烤着吃或煮着吃,一咬一大口,香味隽永。
院子里的梨树,是我上大学那年栽的,十来年过去了,它依然长势良好。年年夏天都会挂很多的梨,树枝因此笑弯了腰。我坐在窗前望它们,心里有甜蜜的汁液流过。这是很好的时光,我和一树的梨对望。一排风吹过来,吹过去,风中满是草的香味瓜果的香味——青翠的味道。我以为,乡村的味道,是染了颜色的,是黄黄的香,绿绿的香。
黄的是花,是大片大片丝瓜花黄瓜花,还有南瓜花,趴在小院的院墙上。南瓜小时是吃怕了的,上顿下顿都是它。它比其他农作物好长,一粒种子种下去,就会长出一大蓬来,牵牵绕绕中,大朵大朵的南瓜花开了。不几日,花谢,南瓜打苞了,这个时候,它们像野地里的孩子,见风长,不出半月,就长成一个一个的胖娃娃,淘气地卧在叶中间。现在城里人的饭桌上,南瓜被当做宝贝,切成一片一片的,放了糖蒸,用雕花的白瓷盘装着,特别诱人食欲。
母亲问,记得不,那个捧着大南瓜笑着的丫头?我的思绪轻轻绕了个弯,隔着遥遥的岁月望过去,有淡淡的哀痛浮上来。当年那个小丫头,和我同桌,十岁,有一张圆圆的脸。那年,她家里南瓜丰收,她捧着一只大南瓜,站在风里笑。不久之后,她大病,夜里起床喝凉水,受了风寒,竟死去。
现在,无数个夏天过去了,她永远是十岁的那一个,在记忆深处笑着,灿烂着,捧着一只大南瓜。
这,大概就是永恒了。
我情愿这样想,有些人的诞生,是为了永恒。就像十岁的那个小丫头。我情愿相信天堂之说,觉得好人都去了那里。那里,一定也有大片的南瓜花开,在盛夏,也有瓜果成篮地装。
我们只不过隔了一段距离,在各自的世界里安好。
梦里,摇晃着一个大大的月亮,月亮下,跑着一只漂亮的狐,白色的毛,雪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