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它打哪儿来,最初的记忆里,就有它。屋后吧,凤仙花开得忽啦啦、忽啦啦,而它,姿态优雅地站立其中,恬淡地注视着,仿佛在看一群活泼的孩子,以一颗包容欣赏的心,由着它们热闹去。
最是奇怪大人们,咋就知道屋后有薄荷呢?他们是从来不看那些凤仙花的,但他们就是知道,哪里有凤仙花,哪里有薄荷。在他们眼里心里,每种植物的生长,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值不得大惊小怪,如同日升月落。他们吩咐一声:“去,到屋后掐几片薄荷叶子来。”那是因为孩子们身上生痱子了,奇痒无比。孩子们得令,“嗖”一声飞奔过去,胡乱掐上一把来,满指满掌,皆是薄荷香啊。他们拿它冲了热水,给孩子们泡澡,孩子们的身上,散发出薄荷经久的清凉。还真是神奇的,只要洗上两次薄荷浴,孩子们身上的痱子就不痒了,不知不觉,消失了。
也有用薄荷泡茶喝的。不用多,沸水里丢下两片叶子足矣。我的父亲有个白瓷大茶缸,他每天早上外出干活,都泡上一大茶缸薄荷茶,——凉着。暑热里归家,来不及脱了草帽,就奔向它,抱着它咕咚咕咚大灌一气,满足地长叹一声:“真过瘾啊。”秋深时节,薄荷也凋零,那个茶缸没有薄荷可泡了,我们拿了它去清洗,手指上缠绕的,竟都是薄荷的味道。长长久久。
看过一个有关薄荷的神话:希腊冥王哈得斯爱上了善良的精灵曼茜,冥王的妻子佩瑟芬妮知道后,妒火中胸。她念魔咒把曼茜变成了一株小草,长在路边任人践踏,以为从此拔去眼中钉。让佩瑟芬妮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曼茜变成的小草,身上竟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清香,赢得越来越多的人的喜爱,人们亲切地唤她,薄荷,薄荷。
喜欢这个故事,有德之人,必有神灵护佑,纵使她变成一株不起眼的小草。而薄荷的花语,恰恰是“有德之人”。从它的茎,到叶,到花,无一处不是清香与清凉的,可食,可入药。用薄荷做成的糖果与食品,多不胜数。最地道的,要数薄荷糖,过去贫穷年代,唯有它,可以与穷人相依为命。薄纸袋里,一装十粒,一毛钱就能买一袋。劳作疲惫的时候,拣一粒放嘴里,从嘴到心,立即被清凉填满。我的祖父祖母喜欢吃,我的父亲母亲喜欢吃,我们,也喜欢。
离故乡远了,以为离薄荷也远了。却于某一日,在我家花坛里,那开得满满的红的、黄的美人蕉中,发现了一抹不一样的绿,凑近了看,竟是一株薄荷。或许是风吹过来的,或许是鸟衔过来的,或许是泥土本身带来的……它来了。我很吝啬地掐一片叶,置在枕边,于是清凉满枕。我多日的失眠,竟不治而愈。
从未谋面的文友,说要到我的小城来看我。我说:“好,你来吧,我家里还长了薄荷。”她“扑哧”一声,在电话那头笑了,说:“这个理由好,我不是去看你,我是去看薄荷的。”
它哪里是借高枝炫耀自己?它分明是毫无保留地,捧出一颗热情的心,给天,给地,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