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女孩,在她博上很抒情地写下:老去是一件浪漫的事。我看着微笑,她多像曾经的我啊,看到夕阳下独坐的老人,白发苍苍,脸上波平浪静的。觉得禅意极了。羡慕这样的老去,以为人生至此,百念全消,复归自然。像一棵树,一株草,沉默于山林。
其实不是。年轻的时候,哪里懂得,生活不是油画。在油画背后,隐藏着被世界遗忘的痛楚,和巨大的孤寂。
我的祖父91岁了。亲朋好友都说,活到老爷子这份上,是福分,寿大福大。大家说这话时,老爷子一个人枯坐在小屋前,眼望着前方,前方长一棵梨树,一棵枣树。是老爷子亲自栽的。当年,老爷子还能爬上枣树去摘枣的,现在老爷子眼也花了,耳也聋了。也无人愿意低俯到他的身边去,听他说话。大家热闹着来,明着是来看老爷子,实际上是找了由头相聚,倒把老爷子撇一边。吃吃闹闹散场去,遥遥冲老爷子挥一挥手,说声:“爷爷,走啦!”也不管他看见看不见,各自回各自的家去了。
一日,我去看老爷子。从小,我跟他的感情最为深厚。他知道是我去了,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喃喃说:“我现在,除了吃,没什么用处啦,是个废人啦。”
这是无奈。想他曾是多么刚性的一个人哪,说话如雷吼,一声下去,小辈中没一个不听的。一辆自行车,骑得生风。老街在三十多里外,他一个早上,能骑个来回。把家里需要的镰刀给买回来,在房檐下刨木柄,一把斧头使得威武得很。我们人小,站一边看,觉得这样的祖父好了不得,永远不会老。
关照父亲:“平时多陪老爷子说说话啊。”父亲摊一摊手,苦笑说:“跟他说了他也听不见啊,再说,家里也忙的。”
还能怎样?我转头看枯坐着的老爷子,淡的日光,落在他的白眉毛上。他看上去像一口枯井,废弃在岁月尽头。所有的疼痛,只他一个人收着。
也曾开过玩笑,化装成文学老太太上网。遇某一ID,上来就破口大骂:“老不死的,这么老了还上网,还文学!”骂得我一愣,我尽量跟他掰理儿,我说你也会老啊,谁不会老呢,能平安过到老,是多大的造化啊,没见过有人半途夭折的么!那边未及我把话说完,丢下一句:“你这老不死的,还真能说哈。”——一溜烟跑了。
心当下凉去半截。若是将来我真的老了,我得准备好多少勇气,来面对这等无缘无故的谩骂?朋友也笑说一事:一日上街,遇见一老人在路上蹒跚,后面突然蹿上来几个小青年,嫌老人挡路了,骂道:“老不死的,这么老了还上街干吗呀!”伸手粗鲁地把他推到一边去。我问:“后来老人咋办的?”朋友说:“还能咋办?站路边哭呗。”
脑子里便一直盘旋着那个不认识的老人,暮暮之年,孤单行程,谁与共度?这是最最凄凉的,哪里还有什么浪漫可言?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朝着老的方向奔去。因为人生的每一步,都是一种体验。好的,坏的,我们都将担待着,从而成就人生的完整。
生活丢给我们两道选择题,一是快乐,一是不快乐。你选择了快乐,你就选择了阳光,选择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