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十多年前我的教古典文学的老师在讲解这首诗时,一边吟诵,一边把它抄在黑板上。老师的声调平缓而舒畅,老师的字迹娟秀而雅致。老师写完了这句诗,停顿下来了,望着我们,那白皙面孔上玳瑁色的眼镜后面,似乎有泪光在闪烁。可惜当时我们几乎没有捕捉到老师的这种泪光的意蕴,老师当时大约四十七八岁的样子,才从社会底层回归到大学讲台。我们大约把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李商隐那缠绵深挚的爱情诗的韵味上去了,也或许我们的阅历还不可能读懂老师那份人世的沧桑。
当时,老师的两鬓泛起了霜花,可是风采不减,那一头自然卷曲的头发,那翩翩的风度仍令我们时有非分之想。老师在这所学校里有风流才子之称,琴棋书画无所不及且多有造诣。可惜我们一直未闻老师的琴声,听说老师读大学时,是校园首席提琴手。我想那琴声也一定是余音袅袅荡气回肠。
老师的泪光只闪烁了那么一瞬,又接着给我们讲下句去了,只是在“无端”二字下面打了两个“△”号。
在这首题为《锦瑟》的诗里,用典很多,有庄周梦蝶、望帝啼鹃、南海珠泪、蓝田玉烟等。我们的心思都随着典故的意义而起伏、而琢磨,到最后,“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时,我们的心境也会为作者的那份惘然而惘然。
在十多年后的今天,无端地想到了这“无端”二字,想起了我的老师,老师应该到了耳顺之年了。早几年,听人说老师虽有很多著述却从未送出去发表过,不是要评职称,一般人还不知道他已是著作等身了。关于古典的现代的,哲学的美学的,老师的研究涉及了很多领域。老师的心底一定是想把这些著作铅印成为文化的财富,可是老师这个愿望都深藏着,他深知这里有诸多不易。现在,老师已经在教学之余把自己交给雕刻金石之上,他想把《二十四品》都用印章的形式雕刻出来,每刻出一句话,他的书橱里就多出了一枚印章。或许,这才是看得见的,把握得住的,表达得出的沉甸甸的收获。
其实,我想起“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句诗的地方是在喧嚣的大街上,四周有摇滚乐的旋律,也有一长串的塞车,我不知自己为什么无端地想起了这两句诗,难道是在心底深处不自觉地感叹——从昔日老师的华年到我的华年?于是,就有些惘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