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
“？”
老和尚搓了搓手指。
叮叮咚~
“？”
“大师，我真的一滴都不剩了。”
“……也罢，施主有何烦恼，且说。”
“我不懂得如何放下。”
“阿弥陀佛。”
“……”
“施主，请拿起你身旁的杯子。”
“……”男子双目无神，照做。
“老衲先给施主你倒杯清心茶。”
咕噜~咕噜~咕噜~
“啊……”热茶烫手，吃痛，松手。
哐当~
一地碎片。
“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放不下的。”
“……”男子双目复又无神。
“痛了，你自然就会放下。”
“……”男子双目三度无神，却又隐约有些变化。
“？”
“大师，我能换个杯子吗？”
又是一壶热茶。
咕噜~咕噜~咕噜~
“？”
咕噜~咕噜~咕噜~
“？！”
咕噜~咕噜~咕噜~
“！！！”
老和尚脸色终于变了——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
“不烫吗？”
和尚手中一壶热茶仿如九天悬河，还在倾倒而下。
烟气升腾，男子的神情有些模糊——
“烫。”
“那为何不放手？”
“这杯子是她送的。”
“……”
“……”
“辣您是针滴牛啤。”
老和尚一声长叹，摆了摆手，示意送客。
男子神情温柔地擦干杯子上的水迹，又小心翼翼地将视若珍宝的杯子收起，眼中却是多了一些神采和坚定——
“大师，我好像有些悟了；我想……再试一试。”
“施主，你心中有魔。”
“大师，您不懂。”
“？”老和尚微阖的双目闻言一睁，精芒一闪。
男子看了一眼身遭清幽禅寺，又看了一眼面前得道高僧，语气里却是带着几分无奈：“大师未曾经历过，如何渡我？”
“……”老和尚闻言双目圆睁，精芒爆射，竟是罕然地涨红了脸，嘴都气歪了：“你，你怎地凭空……”
“总之谢大师解惑了。”男子作了一礼，惨然一笑，缓步走出禅寺。
身后留下的是拿着扫把，双目几欲喷火的老和尚。
……
“师父，别念了。”
“&*…#￥…*（&）*&&……%…（……！~…”
“师父，别念了！”
“&*…#￥…*（&）*&&……%…（……！~…”
“老秃驴，我说了别念了！”
小沙弥打扮的“聂狂徒”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抄起身旁的住持禅杖，快若惊鸿地向扫地老僧挥去。
然而下一秒，玩家聂狂徒便连人带禅杖被一记拂手推嵌进墙里。
老和尚力道精准无比，他的血条刚好被打到还剩一丝，不至于就地化光。
解脱不得。
十几息之后，聂狂徒嗫嚅半天，终于扑通一声，老泪纵横——
“师父，别念了……”
“戒苦，你总是如此般沉不住气，何时能领悟我普渡寺妙法？”老和尚手握一本不知从何找来的《大舔狼秘术》经书，看了自己不成器的弟子一眼，叹息一声，复又念诵起手中经书上的话术经文——
“&*…#￥…*（&）*&&……%…（……！~…”
老和尚向来勤学苦练，扬长补短，不愧是普渡寺《牌面》所在。
单身狗聂狂徒听老和尚念经听得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头脑几欲炸裂，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断连，下线。
告辞。
退出是不可能退出的，前段时间脑子一抽接了“得罪了方丈还想跑”这个狗屎任务，一路摸爬滚打，本来以为是大机缘，谁知道竟然被牢牢锁死在这个世界的劳什子“普渡寺”破庙里，无法脱身。
聂狂徒心里苦。
……
“各位游客，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轮回小世界呢，叫慈航普渡；说到这个世界，有两大名胜古迹，一个是之前大家去过的慈航斋，那另外一个，就是我们面前的这座普渡寺了……”旅行团导游嘴里不停，尽心尽职地向各位休闲玩家解说着当前旅游点的风景历史，同时助手也在积极地兜售着本世界的特产——
“各位靓仔靓女、叔叔阿姨，看一看瞧一瞧喽~，慈航玉佩，普渡禅珠，全部成本价，九块九买一送一~，没有系统赚差价，买到就是赚到啊~~~”
助手的小嘴抹了蜜，各种话术层出不穷，不一会便将手里的世界特产卖了个七七八八，清点了一下此行兼职的收获，他嘿嘿一笑，下一秒便没入人群，再然后便隐然众人中，不见踪影。
……
“传闻慈航斋慧静师太能知过去，普渡寺戒杀禅师可见未来，不知大师能否赐教一二？”禅寺最中空地除了老和尚外忽然又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男子衣服很是奇特，内里是蓝色衬衣，外面是橙色道服，手腕脚腕处各自有蓝色护腕长靴，组合在一起竟是一套质感蓬松，造型独特的武道服。
男子衣服背后上是一个圈，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字——
混。
很有精神！
面容有些熟悉，却正是之前那消失的贩货老哥。
老和尚手指搓了又搓，却半天都没听到钱币落袋声，不禁老脸一黑。
最近开导苦海众生不成，外加新收徒弟不知所踪，再碰到面前这个不懂规矩的，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佛陀也有怒目之时！
“小火汁，莫要坏了规矩。”金刚神像虚影空中一掠，气氛凝重了好几分。
男子立刻川桑变脸，冷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弹了个金币进边上的许愿池里，同时伴随着一声音爆，金刚神像消弭无踪——
“年轻人，你师长应该有说过，不让人白嫖，有时候是要付出代价的。”
老和尚闻言眉头挤作一团，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神情骤变，却又有些迟疑，紧接着手忙脚乱地摆了个切磋的架势——
“慈航寺，戒杀；您是……叶师傅？”
“……啥乱七八糟的。”男子也是一愣，然后想到系统一贯乱搭世界线的操作，有些无语，不过还是选择了入乡随俗——
“混仙流，姜臣。”
毕竟用胖子的话来说，用心体验，游记才真实、动人。
……
“和尚，别看了。”姜臣有些无语。
老和尚戒杀状若疯魔，面目狰狞，瞳中最后一丝清明压着周围血色，目、鼻、口、耳，七窍渗血，甚至连长须都开始根根干枯，断落，饶是如此，他仍然在死死地盯着面前男人。
“和尚，别看了！”男人语气稍微重了一分，戒杀闻言如遭雷殛，连吐几口鲜血，才重又回复过来。
“多谢施主……”老和尚竟有些惊魂未定，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的侥幸：“施主的未来，我看不透。”
戒杀差点当场圆寂。
“我想也是，慈航斋那尼姑也是这么说的。”姜臣没好气地扔给老和尚一个小纸包：“当医药费了。”
老和尚闻言神色一紧，想到自己刚才险死还生，语气里都带上了几丝颤音——
“静……静静她，怎么样了……”
“和尚，注意形象。”男人无力吐槽，瞟了一眼后者，还是一脸魂不守舍，更加无语了：“师太没事，很有精神。”
戒杀这才放下心来，摊开手，纸包里是一颗豆子。
老和尚满脸疑惑。
“吃了。”
手中豆子神妙不知何物，老和尚依言吞咽下去，体内竟有无数造化翻涌而起，神色顿时悚然：“阁下是世界人，为何会有天外客的东西？！”
姜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摆了摆手：“慈航不知过去，普渡不见未来，白跑一趟，溜了溜了。”
男人慢悠悠地摸出禅寺，身后是老和尚神色变幻不定。
……
“和尚，你不讲武德。”
邪风四起，黑云蔽日之境恍若与现世重叠，时而耳畔有佛音环绕，时而又有群魔呼号，一切变化就在须臾间出现，黑暗中，一爪一掌同时击出，凶影暴起！
半边脸神圣庄严不可侵，金光普照；半边脸狰狞邪秽恶念聚，黑炎焚天。
半边佛，半边魔。
是戒杀和尚！
姜臣没有回头，只是一声叹息，右手翻动间，轻描淡写——
接、化、发。
佛陀金身破碎，天魔法相湮灭！
戒杀老和尚连吐几口血，连同庭院一角的大杨柳都被撞断，然而退势不止，竟被狠狠轰进东南方向的一间禅房里。
轰隆一声，禅房应声而倒。
老和尚满脸灰败，颓势尽显，气若游丝，伤势比之前重了不知多少分。
眼看下一秒便要往生西方极乐。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和尚，你很有勇气，喔猴宗亿雷啊~”
戒杀有心再战，却再难聚起一丝力，意识恍惚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抛了过来。
是一颗豆子。
以及最后模模糊糊的一段话——
“我还缺一个鼓手……有缘……隐神村……”
……
“戒苦，见信如见吾……”
当聂狂徒重新上线时，发现便宜师傅已经不见踪影，而普渡寺也塌了半边，留给他的只有一封信，语气还是他熟悉的老和尚的语气，洋洋洒洒一大堆，总之看完书信之后系统提示框弹出一堆任务，与此同时聂狂徒也知道他重获自由——
系统提示：您已获得普渡寺传承——轮回法。
系统提示：您已完成任务“得罪了方丈还想跑”，奖励点数9981。
系统提示：获得“二师叔戒怂”信息，是否接受任务“佛灭众生”？
系统提示：获得“慈航斋”信息，是否接受任务“千年之绊”？
……
伴随着系统提示，聂狂徒心有所悟，彷佛有一些无形的东西被灌输进大脑，对老和尚此行终局隐有所查，心中多了一些惆怅，小沙弥沉默片刻，双手合十——
“师傅，你好骚啊……”
系统提示：您已接受任务“千年之绊”。
……
轮回世界中有一个很奇妙的地方，叫做苦海。
苦海说是海，更像是一条江，一条不知起终的大江。
没人知道江的那端是什么。
对于热衷于“红包局”、“剁手局”、“叫爹局”、“爷孙局”等恩怨大战的pvp玩家们来说，苦海是最适合的决斗点——
一入苦海，生死毋论。
系统公证后，对局成立，败者自投苦海，销号退游。
而对“轮回”的“原住民”来说，苦海难渡，弱水三千便是最毒的毒药，曾经有一个大世界的boss便是被几大公会直接牵引到苦海，永沉其中。
这也是早期玩家们的经典多打少，弱胜强的刷大怪案例。
而这一点似乎也被系统默认，引怪入苦海往往是一种算不上作弊的作弊手段。
也因此常常有“鬣狗”游荡在苦海边，有时候能碰上销号的活菩萨大散装备，有时候能捡捡大公会开怪的漏，有时候还能临时去任务里摸摸鱼，捞点奖励。
虽然这样日复一日蹲点有些无趣，但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而今天玩家们就见证了这样的一幕——
有和尚自东方来，拈花而笑，江畔折苇，横渡苦海。
……
慈航斋前，小沙弥作一礼——
“师太，师傅托我给您带个话。”
“戒杀秃驴有何废话，为何不当面过来？”慧静师太连连咳嗽，似乎受伤不轻，然后她沉默半晌，复又开口：“你说罢。”
小沙弥深吸一口气，语气认真：“师傅他说……”
“说什么？”
“‘静静，我很想你’。”
……
系统提示：您已完成任务“千年之绊”，奖励点数1。
系统提示：您已获得慈航斋传承——六道章。
系统提示：世界“慈航普渡”即将关闭。
……
聂狂徒看着面前的尼姑庵也开始坍塌，那个面容慈祥的老尼姑更是慢慢变成虚影，心中有所知。
脚下的这个世界，可能从一开始便只是一个老和尚的执念。
他见一切如梦幻泡影，可自己却身陷梦幻泡影不愿醒来。
浮生若梦，苦海难渡。
只是老和尚此行，又是所为何？
梦幻泡影已成空，大执念已去，剩下的是，了却大因果？
有种情绪涌上聂狂徒心头，小沙弥的视线似乎有些模糊，他双手复又合十，轻念一声——
“师傅，愿您此行……终得大解脱。”
声音渐没，小沙弥身影沉入世界，一同归于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