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清晨。
天刚蒙蒙亮,清冷的晨光穿透薄雾,为黑暗静谧的世界带来了第一抹光亮。
大地还没完全苏醒,万物尚在做着快要结束的美梦。
狼公府里,华坤殿中,一睡在床榻的妇人缓缓睁开双眼。
微弱的晨光还未照进这里,殿内仍是一片漆黑昏暗。妇人坐起身子,纤细的手伸向床边,一层层厚厚的被褥被掀开,露出藏在最下面的一片鲜红。
妇人将那鲜红的东西扯出,竟是一件华美艳丽的红嫁衣。那嫁衣殷红似血,上面绣着一只绝美的凤凰,那凤凰不是用传统的金银丝线绣成,而是别出心裁地用七彩渐变色的蚕丝织就,把红色的嫁衣点缀得惊艳又独特。
妇人凝视着嫁衣,轻轻地抚摸着那丝滑的缎面,良久,她站起身,双手抓着嫁衣的边缘轻轻提起,身子轻盈地一转,那抹娇艳欲滴的鲜红便瞬间穿在了她的身上,竟无比合身。
随着太阳一点点地升起,黑暗渐渐被驱散,稀薄的晨光逐渐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妇人身穿一件绛蓝色华服秀袍,静静地坐在床边,毫无波澜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脚步声停下,门外传来两个嬷嬷谄媚的问候声:“胡管事,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笑答的声音:“是了,今天是狼王女儿的七日宴,国公大人特命我早早前来给夫人梳洗打扮,稍后好随大人一同赴宴。”
“那就有劳胡管事了。”两个嬷嬷客套着。
门外的对话渐渐结束,妇人只听门“嘎吱——”一声,一个面容丑陋、眼小口大的灰衣女子踏进屋内,这女子上下打量着夫人,露出一个似笑非笑挑衅的表情,说出的话却十分中听:“夫人真是亲力亲为,还没等奴才来侍奉,就自己换好了衣袍,这绛蓝色华服端庄典雅,大气持重,非常适合夫人高贵的气质。”
“只是——”那灰衣女人盯着妇人伤痕累累的脸,挑眉道:“只是夫人的脸色有些憔悴,想必是昨夜没有睡好,这样去参加宴会可不大合适,所以国公大人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给夫人化化妆,遮遮丑,这才符合夫人尊贵的身份不是?”
说着,那灰衣女冷笑朝着梳妆台伸出手臂,对夫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夫人冷冷地看了灰衣女一眼,面不改色地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那灰衣女拿出胭脂水粉,对着夫人的脸涂抹起来。
粗暴的手拿着粉擦在夫人脸上用力涂着,粉擦纱制的面料接触到脸上的伤痕,夫人疼得眉头皱起,她睁开眼睛,恨恨地瞪着眼前的女人:这灰狐狸是那白狐的姐姐,当初这姐妹两个一同留在府中,白狐成了狼国公的情妇,灰狐则成了府中的管事嬷嬷,负责帮她的妹妹招骗丫鬟,负责在她每次出门前给她化妆遮掩伤口。这灰狐为着她的妹妹,总将她这正房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使自己这正房夫人已沦落到这种地步,身上早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她也不忘趁着这种机会往她的伤口再撒上一把盐。
片刻后,夫人脸上的伤痕已被浓妆遮掩得没有一丝痕迹。灰衣女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发出一声阴狠又虚伪的赞叹:“哎呀,这就对了么,这化了妆就是不一样,夫人的脸色比刚才好多了,真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啊!狼国公大人正在外面等着夫人呢,让奴才送您出去吧?”
夫人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心中却在念道:“快了,你们这些恶人的好日子就快要到头了。”
狼王府内,高朋满座,熙熙攘攘。
彩条灯笼挂满府中的雕栏玉柱,瓜果梨桃摆满宾客面前的餐桌杯盘,满院鲜花异草飘着芬芳的香气,和丝竹锣鼓的美乐声交融汇合,共同为狼王府制造了一种喜乐热闹的气氛。
七日宴是双宴中的主宴,此次宴会比上一次还要正式和隆重,如果说次日宴相当于人间的满月酒,那七日宴就等同于人间的百岁宴。
狼王和夫人春风满面地坐于主座,众位宾客依照上次的位置,纷纷坐于客座。
狼国公落座,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今日的宾客与上次别无二致,狮王、豹王、鹰王、还有狼族各臣子,目光碰到狼族的丞相和太师时,双方都意味深长地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突然,狼国公的目光停在了离狼王最近的夜天龙身上,见夜天龙这次孤身一人坐在客座,不禁诧异,心中暗想:这夜天龙怎么独身前来赴宴?上次他带来的那个夫人今天怎么没有跟来?
“狼国公。”正疑惑着,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无比冷漠,似在嘲笑又似在怨叹。狼国公惊讶地转过头,看到面前的女人嘴角挂着一丝凉薄的笑,正目光峻烈地死死盯着他。
狼国公被看得心中一颤:这女人早已被自己打得服服帖帖,平时带她出来,她都老老实实地垂眉低眼,一言不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今日怎的如此反常?那阴冷的眼神直戳人心,竟看得狼国公打了个哆嗦。
狼国公缓了一缓,随后一股强烈的怒气直升心头,他怒盯着夫人,压低了声音狠厉地呵斥:“做什么?不是叫你在外面不许说话吗?!还想挨打吗?!”
“呵呵,”夫人眼神中的冷厉丝毫不减,口中却发出一阵低低的冷笑:“狼国公,你我认识已有十几年了吧?借着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我给你准备了一样大礼,你看看可还喜欢?”
二人的音量都压得极低,旁人见了都只当这夫妻二人在私语聊天,根本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狼国公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只见她轻笑着将双手放到胸前,开始去解自己那绛蓝色衣袍前襟的扣子,那扣子随着手指轻柔的动作一颗一颗被解开,狼国公惊怒地瞪着她,心里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这是要当场脱衣,将身上的伤口展示给大家看,将自己虐打她的事情向狼王挑明?
狼国公一把抓住夫人的手,靠近夫人的耳边,恶狠狠地低声威胁道:“贱人,你真以为这样就能对付我?就算狼王知道了我打你的事,我也充其量被降位贬职,凭着我的实力,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但你呢?你若敢脱掉衣服,我定有一千种办法不动声色地杀了你,让你形神俱灭,从此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呵呵,”夫人低头轻笑,语气里满是幽叹与不屑:“狼国公啊,没想到,咱俩做夫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的不了解我。你以为,没有十成的把握,我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吗?”
说着,夫人抓着衣领的手用力一拉,那绛蓝色的外袍瞬间被脱了下来。
狼国公又惊又怒:她敢?她居然真的敢?
绛蓝色的外衣咻然掉落,狼国公的大脑极速运转,过会儿要怎么向狼王解释,才能将狼王的怒气降到最低,争得最轻的处罚呢?
蓝袍落地,狼国公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夫人,突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那绛蓝色衣袍下面隐藏的,不是伤痕累累的身体,而是一件鲜艳欲滴的红嫁衣,那嫁衣上,用七彩渐变蚕丝绣成的凤凰翩然地舞着身子,闪着耀目的光芒!
狼国公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红嫁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嫁衣是当初他们结婚时,特意请镇上最老的老裁缝织就的,那老裁缝是天山彩蚕修炼成精,天山彩蚕数量稀少,在整个六界也没有几只,能够修成人形的更是少之又少,她们能够吐出七彩渐变色的蚕丝,这种蚕丝颜色独特,在阳光的照射下还能发出斑斓的光芒,非常珍贵稀有。碰巧的是,这六界稀有的天山彩蚕精正巧有一只住在他们镇上,正是那老裁缝。当初成亲前,他特意去拜访了老裁缝,请她帮忙织一件嫁衣,那老太太心地善良,看他衣衫简陋,知他手头并不宽裕,便只收了他二钱银子,就给他织了这么一件绝美华贵的红嫁衣。
后来,自己与面前这女人关系破裂,为防她泄漏秘密,就将她身上的那仅有的几层灵力废除吸出,藏在这嫁衣上,并将嫁衣藏于暗室内。这女人失掉法力后,曾几次三番偷偷地满府去寻,自己知道以后便告诉她,那嫁衣已被锁于暗室内,让她死心,这辈子都不要再妄想拿到了。
而现在,这件嫁衣,居然穿在了她的身上,她是怎么拿到的?那镇上的老裁缝早已于几年前老死,世上的天山彩蚕已所剩无几,她日日被自己禁足监视,也不可能有机会再找一只天山彩蚕织一件一样的嫁衣。唯一有可能解释的是,她真的偷偷进了那暗室!可那暗室是由上古神砖垒成,能免疫一切穿墙隐身之术。暗室门又被自己施了咒,不知咒语的话,就算神仙也无法进入,她究竟是怎么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