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在军师府当起了差,爹娘也同意了我们的婚事,我们顺利成了亲。刚结婚时他对我还算好,我让他做什么他便做,让他买的东西他也买,但我总觉得,他对我只是平平淡淡、客客气气的,全不似之前那般掏心掏肺。我时常奇怪地想,他费尽艰辛终于娶到自己苦苦追求的女人,为什么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与感恩呢?我安慰自己,结婚后两人的关系终究是要归于平淡的,这样相敬如宾地过下去也未偿不是一种幸福。”
“虽然我对我们的感情状态还能接受,但对我们的生活质量却不甚满意。由于在城里没有房产,我们就住在军师府为下人们提供的侧宅里。那侧宅很宽敞,但里面住了五十多个人,我们两个挤在其中的一小间屋子里,和宅子里的其他人合用膳房和茅厕,平时大家在一起锅碗瓢盆、磕磕碰碰,难免心里有些怨气。有时我会失望地想,这曾经认为的风光差事也不过如此,在这大城市中过着拥挤杂乱的生活,还不如原来小镇里安静舒适的日子。所以偶尔我也会对他抱怨几句,他每次总是默默听着,不吵也不辩。不过,在小镇的亲朋好友眼里,我们是在大城市里给官府做事的公务人员,算是半个小官儿了,非常的体面风光。有一次,镇上的一个亲戚来投奔我们,想请我们帮他的孩子也在城里谋个好差事。我当时噗嗤一下就笑了,我对这位亲戚说:“你不要难为他了,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只是府里职位最低的一个小管事,哪能给你儿子谋到什么好差啊!”亲戚听到后,恍然大悟地笑了笑,便不再提要求。他在旁边默默听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过了几天,他告诉我说,府里的老管家年纪大了,军师想在数名小管事中提拔一个做新管家,他想试一试。如果当上大管家,就能分到一间独立的宅院,将来家里的亲朋好友有什么事也容易安排。我听后当然非常支持,一个劲地鼓励他去尝试。他说,军师比较民主,让府里的下人们投票选举。府里有一个小管事家里有点背景,动用了私下的关系,给大家送了些好处,若投票选举的话,十有八九就是他了。他要想胜过这个小管事,必须得冒着被军师责罚的风险,直言不讳地指出这种选举制度的不妥之处。我不以为然,说这有什么,大不了被罚一罚,该试也还是得试试。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答应。”
“他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侧过头对我说,那个小管事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若和他争的话,他肯定会想尽办法对付自己。我迟疑了一下,对他说,要想往上爬,就要承受旁人的非议和排挤,这是必然的。我说,你不比其他人,你只是个农村的穷小子,你要想成功,必然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经受更多的磨难。他静立不语,良久,他轻轻点头,踏出门外。”
“果然,到了选举的那天,他向军师大人揭发了那个私下行贿的小管事。军师大发雷霆,当场让人查明真相,处理了那个小管事。他趁热打铁,向军师毛遂自荐。由于他平时做事勤奋刻苦,总是做的多说的少,办事又周到,军师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加上这次勇敢直言,让军师看到了他的魄力和勇气,当场拍板任命他为新管家。”
“可那个被处理的小管事怎会善罢甘休。那天晚上,他被一群人劫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那群人个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对着他一顿毒打。他们残忍地在他身上刻了一个“狗”字,说这是为了提醒他,不管他爬到多高,也永远是一条乡下来的贱狗。”
“我早早地听说了他当上管家的事,在家里做了一桌子菜,满心欢喜地等他回来,可等来等去却不见他的踪影。我突然想到他白天说的话,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我连夜来到军师府,求军师大人救救他。军师大人急忙命人出门寻找。后来我才知道,幸亏当时军师的人及时赶到,否则他会被那群人废掉手脚。”
“他被军师大人的人搀扶回家,我看到他已被折磨得伤痕累累,我急忙照顾着他躺到床上,给他擦药包扎。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块刻着“军师府管家”的牌子递给我,我一下子哭了出来,我抱住他,我想对他说,我以后再也不要他为了往上爬而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了。可话到嘴边,我却改变了主意,只是轻轻对他说: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便再也不说一句话。”
“从那以后,他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老实巴交地任人欺负,而是变得冷血果断,处理事情雷厉风行,惩治下人也是严厉冷酷。他时常在军师大人旁边,帮着他解决难题、出谋划策,深得军师大人的赏识。大家都惊讶,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小伙子,居然是这样一个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狠厉之人。再也没有人敢小看他、欺负他。他对权势的追求越来越执著,他的晋升之路也越来越顺畅,他不断地被提拔,被重用,每上升一级,他都会站到我面前,眼睛紧紧盯着我,扯出一个让我有些害怕的笑容,对我说:“夫人,我又升了一层职位,你开心吗?”
“我好像本应开心,因为曾经我做梦都想让他拥有更高的地位,现在他做到了,我却不知为何,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他成了军师的左膀右臂,在军师府里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白天,他随着军师一起面见狼王,共同商讨要事。晚上,他刻苦闭关修炼,法力也越来越强大。后来,军师意外染病死去,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狼族新一任军师,也就是现在的狼国公。”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一路过走来,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情。每一次的晋升他都在暗中做了手脚,连最终军师的死也与他有关,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我越来越觉得他不正常,他对权势的追求已经达到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他为了往上爬,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再后来,我发现他和狼族另外两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来往频繁,我偷听到他们居然在密谋篡权夺位之事,意图推翻狼王,统治狼族。我慌了,我苦口婆心地劝他适可而止,他却冷笑着对我说:“别装了,你难道不想当狼王夫人吗?”
“我们之间的关系越发冷淡,经常几天都不说一句话。他早已不是原来那个羞怯朴实的憨小子,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不屑和冷漠,他变得如此陌生,我有时甚至想,是不是原来那个深爱我的他已经死了,现在在我面前的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直到那天,他从外面狩猎回来,带回两只狐狸,那两只狐狸一白一灰,面容丑陋却毛色光滑。跟他一起去打猎的随从说,他们在林中看到这只白狐被野魔袭击,灰狐在一旁搭救,于是他们便将野魔打跑,将这两只狐狸作为战利品抓了回来。他吩咐手下将这两只丑狐狸扒了皮做两件披肩。下面的人当即挥刀欲行,灰狐狸垂死挣扎,可那白狐狸却一动不动,无比顺从,只用两只眼睛深深地看着他。他心生奇怪,命人停手。这时跟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兵上前说,在林中时,他看到那野魔本欲偷袭狼国公,是这白狐狸突然出现,引着野魔转而去袭击她,这才使狼国公免于受伤。他听后无比震惊,当即命人将两只狐狸放开,灰狐狸转身欲逃,但那白狐狸却静伫不动,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样子。于是狼国公将两只狐狸安置起来,养在了府里。”
“从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冷到极点,经常一个月一个月地不来我房间,反而总往那白狐住的侧殿跑,还不允许旁人进入。我实在忍不住,便偷偷去那侧殿窥视,却窥到他正跟一白衣女子坐在床上,衣衫不整,耳鬓厮磨。”
“我默默地转身走开,心里居然没有升起多大的波澜。我想,或许自己已经麻木了吧。”
“那白狐虽相貌丑陋,但狼国公却并不介意她的长相,依然把她视为掌中珍宝。呵呵,我真不知道他为何对这狐狸如此痴情,一如当年对我那般。不过那狐妖自己却非常在意自己的容貌,她想要靠吸食貌美小姑娘的灵气来重塑人身,修得花容月貌。于是府里开始打着伺候我的名义招丫鬟,报酬诱人。那灰狐是白狐的姐姐,她化为一灰衣妇人,负责从应试者中筛选最为年轻貌美者录用。那些被选上的小姑娘们还以为交了好运,却不知自己已掉入魔窟。她们进府后,根本不会被安排在我身边,而是负责洒扫庭院、洗衣刷碗,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在她们干满五个月后,就会被送到白狐住的侧殿,被那白狐吸走全部灵气,最终化为一堆白骨。当然了,这些秘密都是我想方设法偷偷窥到的,外面的人、甚至府里的下人们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真相,他们还以为那些被选中的小丫鬟领到了丰厚的灵力报酬,飞升成半仙去天界的边缘修炼去了。”
“知道他和那狐妖竟私下里做着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后,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我让他赶紧把那狐狸赶走,停止残害那些无辜的姑娘,否则我就将他所有见不得人的秘密都抖出去,让他身败名裂。他听后,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不断地骂我是个贱人。我受不了,便反击他说:“你奸诈残忍、阴险狠毒,毫无一员大臣应有的宽宏厚德和高贵气节。那群打手说的对,无论过了多少年,你永远都是一个没有风度、没有底线的低贱之人!”
“听到这话,他的眼中升起一股可怕的怒火,他一巴掌把我扇到地上,然后像疯了一样地骂我、踢我、打我,足足折磨了我半个小时,然后他甩着袖子愤怒地离去,连看也不回头看我一眼。”
“从那之后,我便被他囚禁在寝殿里。他派人监视我,不允许我和别人说一句话,他动辄对我拳脚相加,把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将那白狐的寝殿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而他自己却每日偷偷遁进去,和那狐狸精寻欢作乐。我多次试图逃走,可每次他都把我捉回来,然后更加残暴地对待我。我们之间的情分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深深的厌恶和仇恨。我恨他,我现在一心只想把他做的所有恶事昭告天下,让他身败名裂,我一次次地想找机会揭露他,可凭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有自由,没有法力,没有证据,想找到这样的机会谈何容易?夜夫人,你知道吗,那天我对你说完那句话后,我本以为你会不以为然,把我当成一个神经病,可我没想到,你却这么放在心上,居然真的想办法来找我。夜夫人,求你,求你救救我,也救救那些可怜的姑娘们。我出去后,一定当牛做马,以命相报。”
说着,夫人眼含热泪,双膝弯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