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亚世界消失掉了,两界门上的绿灯变成了红色。那里面的一切又恢复成了当初什么都不存在的一片苍白。
老婆的原体在那里消失掉了,我理想里的一切美丽景色也消失掉了。恍惚间我以为那里的一切没有存在过,只是我意识里的一场梦境,可潇潇醒来后,吐出了一一粒亚世界里的绿藤种子,这让我又惊喜又担心,才清楚意识到儿子就是从亚世界里接出来的。在离开之前,他吃了一个藤果,他把一粒种子含在嘴里没吐出来,身体里打了一针稳定剂,身体里的水保护着他含着这粒种子从两界门里出来,没有响起红色警示灯。
他接出来后睡到傍晚才睡醒,我抱一会儿他,妈妈抱一会儿他,他还在这个家里,什么摆设都是一样的,但多了三个人:小春姑姑、小博叔叔、清清哥哥(暂时就叫哥哥,还不能确定清清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我怀里,我亲着他的脸蛋说:“儿子你醒了?我是爸爸呀,你有没有把爸爸忘掉?”
“爸爸!”他清脆地喊我爸爸。也许对身在亚世界里的儿子来说,时间真的不是问题,他也没有过去了一年时间的感受,是我心里认为他和老婆在亚世界里过去了一年时间。我在这个世界,我是实实在在感受着过去了一个月。
我把他往肩膀上扛的时候,一粒种子从他嘴里吐出来,老婆捡起来说:“天呐,他吃藤果的时候把一粒种子含在嘴里了,还好没噎住,这不吓人呢吗,这家伙!”
“给我看看。”
我从老婆手里拿过这粒圆溜溜黑亮的种子在眼皮底下看,我把那边的藤果捏在手里过两界门的时候,警示灯使劲儿响,我又把藤果扔回去了。我是想拿一个见证物过来,证明我的亚世界真的存在过,可那边的东西我带不过来。
儿子帮我带过来了,一粒含在他嘴里的和大豆一样大的藤果种子,他们几个没法理解我兴奋的心情,我把潇潇使劲儿亲了一口说:“儿子,你帮了爸爸大忙。”
“一粒种子有什么了不得?”小博不解地问我。
“有什么了不得?”我把这粒种子紧紧捏在手里说,“这一粒种子,能创造一片绿色世界,它可不是普通的种子,它是从我的亚世界里过来的,他是能听懂人话的绿藤。”
我说的话惹得小春和小博笑。老婆接上话茬说:“它真的能听懂人话,还能看家护院。”
“那我们赶紧把它种上呀!让它发芽长叶。”小春高兴地说。她在家里种的萱草已经长到三寸长了,绿汪汪惹眼,清清每天摸着小草叶子,希望它们快点儿长大。
我说:“种子的休眠期还没过,现在种不出来,再说了,让上面知道我们家有亚世界里的植物,还不把我关起来,那边的植物不能种在这里,两边的时间差会打乱的。我们出城以后在城外面种这粒种子。”
“一粒小小的绿藤种子有什么大不了。”小春笑着说。
可一粒小小的绿藤种子,能把这个保温城的保护罩破坏掉。
这粒种子用软纸包住装进一个拳头大的合金罐子里,罐子装进小春背的药箱里。我们出城以后,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把它种下去。
我们一家人终于聚齐了,这一天是值得庆贺的高兴日子。我提议,把这一天确定成两个孩子的生日,虽然他们相差六岁,但都是在亚世界里自然出生的孩子,就定在这天给他们每年过生日,也是祝贺我们一家六口人团聚的日子,只要每年的这一天我们六个人都在一起,就高高兴兴庆祝一下。
庆祝的仪式是做一桌子最好的食物大吃一顿。花一大笔支付数字在城南水产区买回来一条鱼和十几只大虾。在这个保温城里,我们这种底层人吃不起这样的活物,但我们很快要出城了,不再考虑手里的生活数是否够过活接下来的日子。
“钟文哥,在外面的自然世界里真的不用支付生活数?”小博又问我这样的问题
“给谁支付去?自己种地产粮食,自己种菜自己吃。”我解释说,我在三十年前就是过着那样的生活,虽然艰苦,但也挺有滋味。
“真想马上就出城。”小博吃着桌子上的菜说。
这时候我才知道清清是素食孩子,他不吃虾和鱼肉,他只吃肉菇和绿叶菜,或许和他长绿头发有关系。
潇潇第一次吃这边的食物,鱼肉吃了一点点,喝了一碗面糊汤。他身体里的稳定剂还没有过劲儿,还不知道他的水性怎么样,是不是水性消失掉了?可他的头发还是和吸管一样粗。
在接他出来之前,我们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塑胶收缩水箱,在小卧室地上放着,可以膨大到和卧室空间一样大,里面注满水,潇潇就可以暂时在里面玩水了。
“儿子,你渴不渴?”我搂着他问。
“不渴,爸爸!”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指着屋门,他想出去。他以为从这个屋子里出去后,外面就是绿草地和水塘,可外面是楼梯,是小区院子,是地面硬化,是马路。
“潇潇,跟姑姑玩好不好,姑姑陪你和清清哥哥玩。”小春哄着潇潇,尽可能让两个孩子在一起亲密相处。潇潇在那边世界没有过和别的孩子玩的经验,也不会和别人打招呼。他傻愣愣看着其他三个没见过的人,一个是小春姑姑,一个是小博叔叔,一个是清清哥哥。
他对清清的绿头发很好奇,他不理解屋子外面的青草为什么长在哥哥的头上了。但潇潇的心里,是喜欢绿色的,清清能感受到弟弟喜欢自己的心情,他寸步不离弟弟,他比弟弟高一个头,他蹲下身子让弟弟看自己的头发,他的绿头发缓缓舒展开来。老婆笑着说:“清清开心了。”
“小春,我们不能待在家里陪孩子们了,咱俩有正事儿干,让你嫂子和小博在家照顾着两个孩子,咱俩去建设部办置换房子的手续,把房子尽快置换过来,尽快出城。”
我和小春开着坦克去城北建设部的展厅里拉我们的活动板房。走之前,再安顿一下小博,别把两个孩子领出去到外面玩,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出去转一会儿。
我们俩在建设部的展示大厅里看活动板房的模型。我们俩对选择什么颜色发生了一点儿分歧,我选择绿色,小博选择天蓝色。和她争了两句,我觉得我在女人面前权威性不高,这不行,一家人里面,虽然只有六个人,但总要有一个说了算的人,这个人只能是我。我说:“小春,外面的天够蓝的,会让你看个够,可不一定有亚世界里那样的绿,所以还是选择绿色,我说了算,不要跟我争执。”
不听我话,不带她出城了。
女服务生领我们去看房屋实体,在另一个大展厅里,这幢二百五十平米的活动板房缩小到只占长宽高都是两米的正方块,好像两个人就能抬起来。我心里有点儿失望,这不是四方四正的纸盒子吗?房子怎么可能缩小变形成这个样子?
我发的牢骚把女服务员逗笑了。她在正方体上面按一下,出现了一块输入指令的显示区域,她说:“钟文先生,这是最先进的纳米微缩材料做的房子,你输入房屋造型代码,它就会成为什么造型的房子,这个展厅里不能演示,它能增加到十米高,宽展到二百五十平米,你想看整体模样,得把他抬出去放到后院展示。”
果然是两个人能轻松抬起来的房子。我和小春抬着它从展厅里出来,放到建设部大楼后面的广场上,女服务员在指令区域按了一下,正方体噗噗嗤嗤四面扩展,又向高增长,成了一幢占地二百五十米,增高到十米的两层小别墅。
在野外,这还不被一阵风刮跑?我提出这个问题时,女服务生又捂着嘴笑,好想我什么都不懂。小春拿着房屋使用说明书津津有味研读着,她就不问让别人嘲笑的问题。
对这种现代化高科技的新玩意儿,我确实懂得不多,在没有孩子之前,我过着每天上班每天下班的简单生活,对城市里的房屋啦汽车啦这些高科技发展的东西一概不关心,我关心的是城市里的什么地方还没有硬化,还能挖上一撮土种绿藤种子,可能找到土的地方实在太少了。
女服务生给我解释了大半天,说了一堆专业术语名词,我只听懂了一个意思,房子的底座下有无数根纳米绳子会深深钻进地底下,绳子头上的钩锁张开,牢牢固定住地面上的房屋,比固定房屋的地基还牢固,别说一般的风,就是十级大风也吹不动这种房子。
“那,要是刮十二级大风呢?”
女服务生不笑了,不耐烦地眼神瞅我一眼说:“钟文先生,你别开玩笑了,我们这个城市有保温罩保护,别说十二级大风,就是三级风也没有呀!”
走在外面的马路上,有时候能感觉到有微风吹来,这可不是自然界形成的风,是空调里吹出来的,和三十八层楼房一样高的四个空调,在城市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调解城市里的空气温度,就有微风从空调里吹出来。
站在我们家阳台上,一眼看到南边远远的城市边缘最高的那座暗红色的高楼,那不是住人人的楼,是南面的空调。
可是,我们要带着房子出城,谁知道保护罩外面有没有十二级大风。
我和小春抬着正方块吭哧吭哧走出建设部院子,我们的灰色坦克车停在大门口,车子缩小了一半,是四人座,这辆车子若也能缩小成能抬动的四方块就好了,停车多方便。可我们没有更多的支付数字买一辆纳米材料造出来的新型车子,只好买最便宜最笨重的“坦克”。
除了要交出我们住的不动产房子,还支付了十万个点数,我们才能拿到入住这个“四方块”的指令密码。
坦克的后备箱打开,可四方块放不进去,车子扩展到最大了,也放不进去我们的活动板房,只好把房子绑到车顶上。车顶上绑一个绿色四方块的车子只有我们的车,够扎眼的。拉着二百五十平米的房子在大街上跑,想想还是蛮拉风!
车子刚停到楼下,张工出现在我眼前,我这几天太忙,把他嘱咐的事儿都忘掉了。儿子接出来后,我还没来得及告知张工一声,他找到我家里来了。
“今天才把孩子接出来,抱歉的很张工,还没顾上给你说呢,孩子们在家里玩呢,赶紧进屋里去吧。”
张工问我:“你把车子和房子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最多过三天,我就出城了。”
“为什么过三天就出城?干么这么急?”
“孩子们不能在家里定定圈着,要出去。”
张工再送我五万个生活点数,吓我一跳,我肯定推辞不要。但他说:“你要出城生活,自然界里的环境肯定很恶劣,你再买一台建筑机器人带上,干什么事儿方便许多,现在的那种智能建筑机器人好得很,一定要带上一辆。”
“可是张工,我平白无故干么接受你这么多数的捐赠?”
“哎!我是想要孩子,没要上,一辈子孤单着,花不掉的这些生活数能干什么,最后还不是全部上缴掉了,我不想上缴掉,可也没理由花出去,就赠给你买建筑机器人了,你想记住我的好的话,就别忘了回城的时候看我一眼。”
拗不过他,在他的掌心显示屏上按了手印,他名下的五万个生活点数就转到我名下了。
张工看孩子满是疼惜的眼神,可清清和潇潇看上去对他不怎么热情。
我说:“这是张伯伯,快叫。”他俩不叫。
“可是,你说你儿子是水孩子呀,我看不出来他哪里奇特了。”
“张工,他刚从亚世界接出来,我们还不知道他在这个世界的水性怎么样,他身体里有稳定剂,不敢贸然让他在水里玩,过两天再说吧。”
张工好奇水孩子,来我家看他,可只看到他的头发和吸管一样粗,并没觉得再有什么奇特,其实孩子的身体里装着那边世界的一塘水,但看不出来。
“张工,不好意思得很,这里不适合孩子施展水性,你看不到的,这是我要带他们离开的主要原因。”我说。
送张工出来的时候,我有问他:“还是你一个人在办公室坐着吗?”
“又来了一个小伙,叽叽喳喳话多,不习惯,我准备早点办退休手续了。”
张工是喜欢安静的人,换一个话唠,他受不了。我离开的第二天,办公室就安排新人接我的班了。
本来想留张工吃一顿饭的,可他看到家里这么多人,他就不多待了,我把他送下楼。或许,他是我在这个城里上班期间最知心的同事了,现在不是同事,现在是朋友了。
张工从我家里出来了,我才想起给他送一点儿我的东西,可我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送。小春和清清种的萱草绿汪汪在阳台上长着,张工看了半天,他好像很喜欢,我应该送给张工,可那是清清的东西,我舍不得送别人。
心里隐隐纠结了一下,想给张工送东西又舍不得送的矛盾心情。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小博说:“钟文哥,我可以带两个孩子出去转一会儿了吧?”
“可以,带他们去转吧。”
小春的单身宿舍还没有退掉,潇潇接过来了,家里住不下这么多人,她早早回她的单身宿舍睡觉去了。
小博和老婆领着两个孩子去街上转悠一圈儿,我躺在床上安静休息一会儿。这几天虽然没有上班,可为出城做准备,确实够折腾人的。
到快睡觉的点儿了,还不见他们四个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