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柳惜惜只是宫娥,宫中自然是不如宋府般布置的喜气,但是,柳惜惜素来与人为善,又深得太后与冯贤妃喜爱,在出宫嫁人的这一日里,虽然因父母双亲早已亡故,并没有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娘家人前来,但除了叶轻云亲自为柳惜惜操办出阁事宜外,众人也送来了不少贺礼,云舒阁里也算得上人来人往,一片喜气。只是,这喜气中,潜藏着的,是叶轻云忙碌背后的不甘,与柳惜惜心中的黯然。
叶轻云的不甘,是不甘于屈服,不甘于就此断送几个人的幸福。而柳惜惜的黯然,除了因为即将离开自幼陪伴的叶轻云,也是因为,自己终究没能遇上属于自己的两情相悦。
这一日,叶轻云与柳惜惜,都是早早起身。而前一晚,二人也都是辗转难眠。
幸好,叶轻云机敏,早早的向太后求情,请太后务必答应自己以刘清的身份出宫参加柳惜惜的婚宴。
能多见一会儿,总是好的。
毕竟,日后再无人可与自己深夜相谈甚欢。
太后虽觉得于礼不合,但终究还是觉得情大过了礼,应允了叶轻云的请求。毕竟,柳惜惜是叶轻云最贴心的侍婢,太后也是亲眼看着两名幼女的情谊深厚。
太后终究是不忍拒了这深情厚谊,也着实可怜远道而来的叶轻云。
亟待万事俱备,叶轻云送出柳惜惜后,便忙回云舒阁换上了男装,去了慈宁殿。太后命人叫来了侄女刘淑真,让刘淑真带化名“刘清”的叶轻云出宫赴宴。
刘淑真虽不到40,若是放在现代,还是年轻人,可在辰朝,已算中年妇人。刘淑真是忠厚寡言之人,虽不大说话,却也是一脸慈祥。
乘轿辇走在京城街道上,叶轻云无心欣赏这街头风貌,只心中戚戚然。
来到宋府门前,看到处处张灯结彩之色,叶轻云只觉心酸。待到刘淑真递上喜帖,只听门口迎宾之人道:“二位里边儿请,二位果真是贵客,您不来喜宴还不敢开,这不,您二位一来,这喜宴就要开了。”
叶轻云只觉这小厮机敏,却也只点头示意,刘淑真也只对小厮浅浅一笑,便带着叶轻云坐到了席间。
刚坐下,便见婚礼仪式开始,宋骁坐在高堂上,接受新人行李,礼毕,新娘进入房中,新郎官与作为“高堂”的宋骁来向宾客敬酒致意。
叶轻云见宋琦的笑容里,充满着苦涩,却故作轻松,承受着各种宾客的调侃打趣,宾客们敬酒,他来者不拒。宋骁在一旁,只担心的、不满的劝宋琦少喝。宋琦却只勾勾嘴角,似笑非笑的说:“大喜之日,总是要醉的,高兴!”
直到走到叶轻云跟前时,宋琦有一瞬的失神,他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叶轻云,穿着男装的叶轻云。若不是这装束他曾见过,此时定会觉得自己是醉了。可惜,今日的他,似乎怎么也喝不醉。
可是很快,他便看到了叶轻云身旁的妇人,他不愿让叶轻云清誉受损,于是,便只站定,先是拿着酒杯向刘淑真作揖,又向叶轻云作揖道:“刘公子。”
叶轻云也回礼。
作揖时,两人都低着头,都是心绪万千。亟待放下手抬头,却又如此默契的同步,眼神又一次交汇。
叶轻云忙闪躲开,怕被刘淑真看出究竟。而宋琦贪婪的看着叶轻云,只笑笑,却又自知不敢大意,也只低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苦涩。这酒,竟只剩苦涩。
宋骁见状,忙说道:“二位有心了,寒舍粗陋,蒙二位不弃,实觉荣幸之至。”
说罢,宋骁便拉着宋琦去敬下一桌宾客。
叶轻云分明看到,今日的宋琦,不复昔日光彩,竟有萧索之色。
叶轻云心中也如同有什么堵住了,觉得这满桌佳肴竟食之无味。
晚宴结束后,叶轻云无心看宋府的戏剧演出,只向正看戏的刘淑真说自己有些闷,到后院走走。
宋府上上下下,都在前院忙活,本就仅有几名小厮丫鬟在后院,此时因为前院的唱戏声,将后院之人都引了去,后院竟无人值守,倒也清净。
叶轻云走着,却觉后院冷冷清清,与前院的忙忙碌碌热热闹闹一比,竟显得凄冷。正走着,一阵风吹来,叶轻云不禁打了个寒战,又见有一房门虚掩着,便兀自进去避风,不曾想,自己刚一推开门,一阵风便将书桌上的纸和两片花瓣吹了下来,随着风,凄然飞舞、落下。
叶轻云忙拾起那纸、那花。不经意间,又看到了那伤感的诗篇。
落花?坠素翻红各自伤?
是的,果真如此。
白色的海棠花,与红色的海棠花,果真是各自神伤。
看到这里,又想到今日情景,叶轻云不禁动容。竟在诗旁写道:“花亦有情,却易凋零。人虽无情,却难有幸。”
写完,叶轻云忽然鬼使神差的,在后面附上署名——叶文心。
正想着这是否会有不妥,却听见有脚步声而来,叶轻云忙将诗与花放回书桌上,准备出去,却只见,宋琦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进来。
霎时空气凝固。
“你……”宋琦看到叶轻云,觉得自己一定是思念太过,眼花了,又觉得自己兴许是酒喝太多,已醉了。
一时间,叶轻云也有些失神,心也砰砰直跳,随即又有些回过神来,忙说:“对……对不住,院子冷,我……来避风。”
“真的……是你……不是我在做梦。”逐渐有一些喜色,从宋琦眼里显现出。
叶轻云有些不知所措,只说:“我……打扰了……冒昧了。”
叶轻云忽然想到此时天色渐暗,若不去找刘淑真,怕是难在宫门关闭前回到宫中,便慌忙要离开。
宋琦眼看着叶轻云离去的身影,却又无可奈何。
没有理由,去挽留。
叶轻云刚出房门,却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冲进房门,却正正好,扑进了走出房门的宋琦怀中。
两人俱是一愣,两颗心也砰砰直跳。
连心率都几乎一致。
叶轻云不禁羞红了脸,忙挣开那坚实而温暖的港湾。而宋琦,则不舍而眷恋。
“那个……我是想问……你……你是否知道,曹亦荀?”叶轻云心跳得难以说话顺畅。
“曹……曹亦荀?”宋琦不明就里,呆呆地问。
“算了算了,那个……哪天你记起了他,或者是……我……叶文心,请……请告诉惜惜。”叶轻云说罢,有些失望的,慌张的离去。
宋琦满心疑惑,不知所以。
叶轻云离去后,宋琦的心久久不能平复。
她来避风,来到此处避风,宋琦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这里真的能成为她避风的港湾,而自己,能为她提供温暖。
可是,这一日能不能到来,他不知道,也不敢奢望。
她口中的曹亦荀是谁?叶文心又是谁?想到这里,头痛欲裂。
宋琦忙坐在书桌旁,却瞥见自己的诗旁,竟添了几个字,字迹算不得美,却倒也工整。
“花亦有情,却易凋零。人虽无情,却难有幸。”宋琦念道,“叶文心?”
所以,叶文心是……是叶轻云?可为何?宋琦不明就里,百思不得其解。也记不起来任何事,可是这样想着,就只觉头痛。
头痛终究抵不过心痛。
每一次,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强忍住心中的欲望。宋琦是最不能忍受这样的事,却不得不忍。
宋琦一向洒脱,却只有此事,洒脱不得。
他想忘却,却抹不去心中那抹清雅的身影,他想洒脱,却满心满意只是压制不住的情。
也罢,就恣意的在夜深人静时,去思念,去纵情吧。
于是,宋琦只坐在书房,看着自己的诗篇,与“叶文心”的诗篇,时而觉着,这样的字迹真可爱,想着,便笑了,时而又觉着,若是自己能亲手教她书法,她便不会有这样的字迹,兴许,她会恼怒自己,怪自己嘲笑她,兴许,她会认真的学,要证明给自己看。自从那日在御花园相见后,宋琦曾打听过太医局的“刘清”,太医局判局只说,“他”是太后侄孙,听说是钱太医作保,让“他”进了太医局,钱太医还说,“他”悟性极高,曾与钱太医一道,治好了六皇子之疾。
宋琦于是只觉得,叶轻云虽字不好,却有为医者天赋,而她有这种天赋,自己竟并不觉得稀奇,也不知为何,自己竟就是认为,她是有特殊才能之人,她不是普通女子,她除了有清丽的面容,和独特的美好气韵,必定,也有过人之才。
甚至,他一度觉得,叶轻云,必定是自己曾见过之人,否则,自己不会如此执着的、坚定的想要去追寻她,去保护她。
如今,自己虽不能在她身旁,却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哪怕是再出格,哪怕是再危险,他都要护她周全。
幸好,如今她还在太医局,在自己够得着的地方。
这样想着,宋琦不禁觉得,自己又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