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旅燕山，在学海中，日夜颠簸，自身的知识却没有丝毫的增进；搔秃发顶，却没有弄明白文章的道理源流；执笔千言，却没有一字一句，得来得心安理得；至于老师的提问，同学的疑难，回答起来，不过是想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罢了！这对于一个求学于千里之外的人来说，难道还算不上是“可谓穷矣”吗？至于锦囊羞涩，每逢宴饮欢聚，总要徘徊踌躇；旧日的知交，暗生隔阂，日渐疏远，没有一个是在身边的；每每怀有心事，又难以向新交的朋友倾诉；高兴的事情，容易消散，而忧愁的情绪，却难以排遣！这对于一个“迷花恋酒逞年少”的人来说，难道还用得上问一句“能无怨乎”吗？
“人穷则反本。”而我的根本又是什么呢；我的根本又在哪里呢！是金庸笔下的郭靖所体现出来的那种“为国为民”的侠义精神，还是其笔下的杨过所表现出来的“人世间永久不变，只有一个情字”的儿女情长呢；是古龙在其小说中所传达出来的朋友之义，还是司马迁在其《史记·屈原列传》中所指出的“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的天地父母呢？在意识到自身一无是处而爱恋与友谊却不断流逝之后，我发现我所剩下来的，或许仅仅是故乡；而这时候——即一个人困顿到了极点，思虑无法保持通畅的时候，遥想故园则是“人穷则反本”的一种表现——同时，在我看来，在这种情况下，追问自身的价值以及追忆昔日的情感，其实质亦是如此！只不过遥想故园比它们更进一步、更为明显而已！
不是这样吗？张季鹰难道真的是因为“鲈鱼堪脍”才会归去吗；陶渊明难道真的是因为“故园将芜”才会归去吗？如果这时候，遥想故园不是“人穷则反本”的一种表现，那么，是因为北方的景物更能让人留恋，所以，故乡在北方的人，羁旅南方才会思念北方的故乡吗？但是，为什么故乡在南方的人，羁旅北方又要思念南方的故乡呢；是因为南方的景物更能让人留恋，所以，故乡在南方的人，羁旅北方才会思念南方的故乡吗？但是，为什么故乡在北方的人，羁旅南方又要思念北方的故乡呢！是因为东方的景物更能让人留恋，所以，故乡在东方的人，羁旅西方才会思念东方的故乡吗？但是，为什么故乡在西方的人，羁旅东方又要思念西方的故乡呢；是因为西方的景物更能让人留恋，所以，故乡在西方的人，羁旅东方才会思念西方的故乡吗？但是，为什么故乡在东方的人，羁旅西方又要思念东方的故乡呢！
真的是因为彼此此时所见到的风物殊迥吗？如果是因为彼此此时所见到的风物殊迥的原因，那他们各自思念所指向的风物也没有多么相近——依然是如此殊迥！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吧；或许在这个问题上不一定会出现“所以兴怀，其致一也”的那种情况吧！但是，就我而言，羁旅燕山，劳苦疲惫，忧愁烦闷到了极点的时候，遥想故园便是“人穷则反本”的一种表现！而这里的许多词句，也可以说是，“盖自怨生也”！
莺啼序
用吴文英《春晚感怀》韵
春雨恼晴天，浥三家、隔五户。喜煞了无赖，恁点点星星，朝和暮。避行人、被汽笛惊散，跳上百年榕树。呼重来，画地午阴，哓哓絮絮。
牧牛时向、野间追逐，落英旋如雾。贪戏烧焦鲤鱼腹，无端觅得尺素。灌土穴、谁人促织？振乔木、蝉鸣如缕。提柴屐、倒影动摇，惊飞鸥鹭。
书生事业，未料换成，天涯羁旅。作归期、都错过了，清明重阳，也别却了，朝云暮雨。长叹息，功名非本愿，燕山曾有佳人宿。更几许、梦里蝴蝶飞，觉来仿佛。富贵本是枷锁，祸福甚似尘土。
暗揣乡景，宜早归来，莫待青丝苎。到夜半、检点书卷，起呵洞鼠。消心劳，蛮纸龙蛇舞。更谢村老，殷勤传语：农事一年忙两度。馌南亩、认得三根柱。耕牛沟里对喘，隔岸还问，明日来否。
【词释】
春天里的小雨特别可爱，它好像对晴天很恼火。滴滴答答地淋了一下这三户人家，又隔开五户人家，再淋一下另三户人家。这样的小雨在早上和傍晚的时候，经常出现。碰到这种天气，孩童时的我们都非常兴奋。那时，我们常常在中午的时候，就到那棵已有百年历史的榕树的树荫下做游戏。一旦有行人骑车经过，我便跳到榕树上躲车。等到车子经过后，我们又重新开始。这其间，也免不了熙熙攘攘，说这说那。
等到再大一点之后，我们又一起去放牛。时常在田野间相互追逐，搅得野花野草落英缤纷。而在清风的吹拂下飞扬起来的落英，从远处看来，便好像一层云雾似的。有时因为做游戏太过投入，也忘了还在烧烤着抓来的鲤鱼，以致于把鱼烧焦了才知道。更无缘无故地发现了鲤鱼肚子里的书信。我们还取水灌到土穴里去，想看看土穴里到底是谁在鸣叫促织。为了吓一吓鸣叫的蝉儿，我们又不停地用力踢那高耸的大树。最可惜的是，没能抓住那在水边游玩的鸥鹭。当我们将木屐提起来，蹑手蹑脚地向它们靠过去的时候，却因为身影倒映到了水中，反而把它们给惊飞了。
长大后能上学读书，本来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可谁又会料到，最终却变成了羁旅天涯。等到放假归来，就连清明、重阳那样的节日都错过了。而像小时候的那样的春雨，也不见了。每每想起曾经在燕山留宿过的花木兰，不辞千里辛劳，赶赴战场，并非为了博得功名的事情，都会让我感叹不已！更何况，多少次在梦中梦到蝴蝶，而觉来又觉得好像是蝴蝶梦到了我。古人常说，富贵本来就是人身上的枷锁，不给人自由，逼着人日夜不停去追逐；而祸福却是相依相连的孪生兄弟。
我在心里揣测着故园的景色，觉得应该早早归来，不要等到满头白发之后才去后悔，那就迟了。等到三更半夜的时候，听到声响，我便起身，一边呵斥墙洞里的老鼠，一边检查书架上的书册。脑子疲劳的时候，便练练毛笔。我还要感谢村里的老人殷勤地给我传授农活知识。当我往田野间给劳作的家人送饭的时候，应该还能认得出是在那三根柱子的地方。等到家人歇牛吃饭，我便把牛牵到水沟里去喝水。正当我看着到水沟里来喝水的牛相对着喘气的时候，对岸突然间有人问起我，明天还要再来送饭吗？
2008年于抱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