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金大老板绝对不像那些一夜暴富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板。越是这样,明眼人越看越觉得他的的确确是个大老板。
玲珑雪雁从来都是个明眼人,至少她自己是这样对很多人说过的,而且从来也没有人反驳过她。“我绝未曾有过看走眼,这双眼睛不光是阅人无数,而且明察秋毫,是神是鬼,只要搭上一眼,就洞若观火,清清楚楚。”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这么和人说过了。
自信不可怕,可怕的是盲目自信,不仅可怕,而且很凶险。从没有看走眼的玲珑雪雁虽然在判断金大老板上保持着自信,但是她的两个先生还是觉得小心谨慎为妙。“小心行得万年船,夫人还是细细掂量一下这个金大老板的斤两为好。”公孙弃在玲珑雪雁早晨决意大排筵宴之际,献上了自己的锦囊妙计。
珠帘卷起,通常情形下卷帘而入的一定是美人,不过这次走进的不是风摆杨柳的美人,而是不解风情的道长。一个脸色阴沉目光如鹰的玄衣道长托着一个玉盘进来,玉盘上放着一颗宝珠。宝珠配美人,是一幅如梦似幻画卷,然而此时葳蕤璀璨的珠光映照着这个道长一张凶面,就如同闹腾了一夜堪堪入睡的孩子做的一个惊魂噩梦。
公孙弃瞧着道长,脸上的神情就如同正在做噩梦的孩子。玲珑雪雁道:“这位道长是我们当家的请来的军师,人称云中子。道长对珠宝玉石的事极为精通,当家的遇有珠宝玉石买卖总是向道长请教。”
云中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手中的玉盘送到铁鹰面前,阴恻恻地说道:“这颗珠子的端倪,贫道难以判定,还请金大老板过过眼,给贫道指点指点。”
铁鹰的手有些颤抖,眼睛里似乎闪动着怀抱荆山之玉,手握灵蛇之珠的光影,把头压低,细细端详这那颗宝珠,良久之后,又把犹在颤抖的双手推向宝珠,用手指缓缓地触摸,又是良久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把手撤回,把头抬起,眼睛却还在偷偷瞄着宝珠。
公孙离脸上露出了厌弃之色,除了对酒情深意长,仿佛他对世间所有都心怀厌弃。他又举起了酒杯,喃喃道:“财宝动人心,酒色迷人意,且饮杯中酒,何苦计较是是与非非。”他的孪生兄弟公孙弃始终对酒敬谢不敏,瞧着他又要喝光杯中酒,眼神冷厉而且诡异。
云中子是个谨守清规的道士,至少他经常这样标榜自己。所以,他在铁鹰注视着宝珠的时候,堂而皇之地拒绝着满桌美酒佳肴的诱惑,只是他垂涎欲滴的神情出卖了他对清规戒律的持守。
一只酒杯鬼使神差地找到了他的手,他大义凛然地接受了这只酒杯的芳心暗许大献殷勤,也举起了酒杯,咕的一声喝光了杯中酒,之后他才晓得这杯酒是金不换金大老板的。
铁鹰紧张地咽着口水,似乎要以此来隐藏自己的贪婪之意,颤声道:“这颗宝珠大有名堂,据在下所知,乃是当年晋献给大内的东海龙眼明珠。这颗宝珠后来被当今圣上赏赐给了龙熙三太子,三太子有当世孟尝之称,千金散尽也不足惜,又将这颗宝珠送了人。未料到在下三生有幸今日在此见到了这颗宝珠。”
云中子的脸色大变,捏在手中的酒杯竟然脱手。玲珑雪雁的眼睛越发明艳,因为她为自己的眼明心亮又一次找到了佐证。
“金大老板果然是见识广博无所不知,果然是对天下珠宝玉石了如指掌。”玲珑雪雁扼腕称叹,一双比天上的星星还明亮的眼睛却瞧着公孙兄弟。
美目盼兮,总是会让人脸红心跳。公孙兄弟在玲珑雪雁的注视下,不仅没有脸红心跳,而且正襟危坐,脸色铁青。
云中子又用金大老板的酒杯给自己倒了满杯酒,道:“金大老板认得这颗宝珠本不足奇,贫道只是奇怪金大老板如何知悉这颗宝珠这么多渊源。”
铁鹰诚惶诚恐地道:“在下久在珠宝玉石买卖中游历,自然对这些事极为挂怀,而在下的朋友和同道极多,可谓藏龙卧虎龙蛇混杂,其中不乏手眼通天的人物。”
公孙弃道:“如此说来,金大老板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想必交游广阔,与朝野上下都有渊源。”
铁鹰眼神似乎闪出志得意满的光影,不过只是一闪而过,迅即又垂眉低眼,一脸谦恭拘谨,道:“在下只是一个生意人,承蒙朋友们不弃,才勉强安身立命,哪里敢自称是个人物?先生抬举了,在下惭愧得紧。”
公孙弃目光微现平和之色,道:“老夫未被当家的罗致入幕之前,也曾经拜谒过一些达官贵人,结识过一些富商巨贾,虽然相交泛泛,却也承蒙这些非贵即富的大人物看得起,得了一些赏赐馈赠。”
云中子漫不经心地瞧着手中得酒杯,似乎对他的话似听非听,铁鹰瞧在眼里,便猜出云中子与公孙兄弟心有罅隙,绝非和睦。
公孙弃也瞧出了云中子不阴不阳的神情中隐约着不屑,却不理会,慢慢将一只手探进另一只袖子里,捻出了一只银杯,道:“此杯大有来历,不知金大老板能否看出来?”
铁鹰接过这只银杯,只搭上一眼,便心头雪然,暗自钦佩江左布衣的神机妙算深谋远虑,缓缓把玩,似是悉心鉴赏,片刻而之后,在几个人的注视下,放下这只银杯,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了江左布衣早已备下的银杯,道:“这银杯本是共有六只,配成一副。这套银杯乃是天下知名的七妙人之一雩离子所制,每只银杯镌刻着一个仕女,人称六芳樽。几经辗转,这套银杯落到江南白衣神侯手中,白衣神侯因与江南流云庄互生睚眦,引出了一场祸事,人亡家败,这套银杯最终流落江湖。在下所藏的这只银杯乃是六年前从河洛巨富殷承宗手中买得,足足花了白银三千两。若是这一套银杯凑全,全买下来,非得白银五万两不可。可惜,已经凑不全了。”
公孙弃淡然道:“老夫这只杯子也是得自殷家,殷承宗本是江湖豪侠,对老夫曾经极为倚重,所以将手中仅存的两只杯子中的一只赠给了老夫。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未料到另一只杯子竟然被金大老板买去。”
铁鹰道:“殷承宗本不想把这只银杯卖给在下,只是六年前,殷家突然家道中落,不得不如此了。”
云中子冷冷道:“世事变迁,如同白云苍狗,豪富之家一夜灰飞烟灭,何足为奇。殷承宗本就是个纨绔子弟,虽然家业深厚,也经不起他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况且他还有眼无珠,结交了一干帮他败坏家业的恶徒。”
听云中子含沙射影的说辞,这几人都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聪明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不语,公孙弃脸上阵青阵白,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逡巡游走。
毒蛇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铁鹰固然低垂着头,噤口不语,却依然感到公孙弃目光游移时的凶险和冷酷。所谓殷承宗馈赠之言,跟铁鹰所说的一样,殊不可信。
铁鹰默默想起了江左布衣给他留下的锦囊,江左布衣将铁鹰进入飞天蝙蝠老巢后的事情全做了点拨和运筹。铁鹰拿出这只银杯自然是为了取信于玲珑雪雁,不过就眼下看来,还对本就不睦的公孙兄弟和云中子之间引发了更深的猜忌。
江左布衣委实是运筹帷幄谋深计长的高人,似乎对此间的事情如同掌上观纹,对如何应对此间的情形料事如神。铁鹰若不是身在凶险异常之地,早就扼腕叹息了。
玲珑雪雁此时对金大老板的身份已经深信不疑,不仅是她,就是诡谲如狐疑神疑鬼的公孙兄弟也觉得金大老板的底细端倪无懈可击了。
这是江左布衣给铁鹰的锦囊里细细阐明的第一步。这绝对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观天下如棋局,料世事如袖中,是慕容公子曾经对自己的小师弟作出的评鉴。慕容公子绝对不会看错人,就如同他从来不会失败一样。
如果不是血太热,心太软,情太重,江左布衣委实有成为绝代枭雄的资格和本事。铁鹰也曾经听贵为皇亲却甘心做个神捕的皇甫紫冠这么说过。
玲珑雪雁定然听闻过江左布衣的盛名,不过是否知道江左布衣此时就在大沙漠,而且对飞天蝙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铁鹰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