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分,冉希和季墨围坐在餐桌旁。季墨低头吃着饭,犹豫地说道:“冉希,能帮我找一所房子吗?”
“你……你想要搬出去?”冉希放下筷子注视着季墨。
季墨点点头,“我总不能一直让你照顾我,而且……”
“没关系的!”冉希打断季墨,急于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并不觉得麻烦,我……”
季墨扬手制止了冉希的抢白,“冉希,你听我说,我并不是和你客气,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样客套吗?我知道,因为小杰的事情你一直觉得很亏欠我。其实你真的不必这样,我说过我从未埋怨过你。”
冉希注视着季墨,喃喃地接话:“我原先留你住下确实是想补偿你,可是现在……”冉希摇摇头,“留下你反而是出于我的自私,我已经没有办法一个面对这空空荡荡的房子。知道这屋子还有一个人陪着我,能和我说话,像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我觉得十分安心。”
季墨感怀地轻拍冉希的肩膀,轻声说道:“你的确需要一个人陪着你,不过不是我,而是邵晨。”
“我和他已经没有交集。”冉希神色尴尬,片刻之后她忙岔开话题:“怎么说到了我的身上。你还没有回答我为啥要急着搬走呐?”
“前两天我已经联系上这边的红十字会,以后我将在那里工作。”
“这……这是好事儿,不过这并不妨碍你住在这里吧?”冉希不解,“而且红十字会离这里很近,你上下班很方便。”
“我知道。”季墨点头,有些吞吐地说道:“我……我想找个屋子把孟薇薇接出疗养院。”
听到季墨的回答,冉希怔住,半晌说不出话。她完全没有想到季墨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打算亲自照顾她?”冉希惊诧地说。
季墨叹息,微微地点头。
“你……你真的能放下?”冉希犹豫地问。
季墨抬头注视着冉希,晌久他缓缓地开口:“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可当我今天真正面对孟薇薇时候,我忽然觉得胸腔空荡荡的,那些恨意随着时间早已烟消云散。这就是人生吧,你以为永远都不可能放下的仇恨,其实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真的很可笑,六年前我痛恨自己和孟薇薇联系在一起。六年后,小杰走了,孟薇薇疯了,孟家倒了,我看似已经没有牵绊,可实则我的命运早已和孟薇薇捆绑在一起。我逃不掉,她也逃不掉。我们这样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她欠小惠的,而我欠她的。”
冉希反复地思索着季墨的这些话,几许惆怅,几许感怀,“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接孟薇薇?”
“就这几天吧,所以我希望你帮我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空房子。”
冉希缓缓地点点头。她凝视着季墨略显疲惫的侧脸,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些陌生,他真的改变了很多。不过这一次是温馨,温和,温暖地改变。或许他说得对,这也算是个差强人意的结果吧。
可是事情的变化永远快计划一步,第二天他们接到疗养院打来的电话,孟薇薇已经在昨夜自杀。
没有灵堂,也没有盛大的追悼会,更加没有隆重的告别仪式,一切都静悄悄地进行着。冉希默默地辅助季墨操办孟薇薇的身后事,看着几天前还鲜活的生命又变成骨灰盒中的一抷尘土。
一波又一波的变故已经扯断冉希的神经线,她麻木地接受这一切,已经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悲伤难过。
季墨似乎表现得比冉希更加的平静,他一手操办着冉希已经熟悉的那套葬礼程序,不悲不喜,彷如一切与他无关。
孟薇薇什么也没有留下,她走得很急甚至没有只言片语。谁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许她早已清醒,或许她根本没有疯掉,或许她一直在等着季墨出狱的这一刻,又或许小杰的死亡断掉她最后的眷恋……
孟薇薇和小杰安葬在了一起,季墨说她生前没有和小杰好好地相处,此刻一定希望永远地陪着儿子。
这几天冉希一直有一种预感,季墨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她清楚,他终究将要离开。孟薇薇死后第六天晚上,季墨开始收拾他的行李,准备南下投奔他的朋友。
冉希坐在客厅中,看着他忙活地把东西装进大大小小的箱子中,没有阻止,也没有帮忙。
或许真的是应了那一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没有理由留住季墨。
“东西都收拾好了?”看着季墨停下动作,冉希说道。
“恩,差不多吧。”季墨点头。
“广州那边已经联系好了?”
“嗯,他们会来接我。”
“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或许会吧。”
冉希勉强地扯出笑容,“那……你明天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了。”
“好的。”
“晚安……还有,再见。”冉希犹豫地转身,往卧室走去。
“等等!”季墨突然叫住冉希。
“还有什么事吗?”冉希回头,望着季墨轻声询问。
“冉希,人生在世往往三分天命,七分人事。幸福,只能自己掌握。尽人事而知天命,你不争取何谈幸福。何必要在心中添加那么多的枷锁,锁住别人,也锁住了自己。有些事情,你不踏出第一步就不会开始。没有开始也就不会有有幸与不幸,可这真的是你所期望的吗?听我一句劝,去找邵晨吧。不要等到快化为尘土的那一刻再追悔莫及。”
说完,季墨便缓缓走进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清早,当冉希醒来的时候季墨已经离开。她再一次面对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别。
季墨的劝导,孟薇薇的遗容,小杰的笑脸,还有邵晨的话语交替地在冉希的脑中闪现。慢慢地,她的耳畔似乎响起碎裂地声音,被监禁的心一点一点地从牢笼中挣脱。
她忽然觉得无比的轻松,六年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紧紧地覆盖住她的身体,包裹着她的灵魂。
片刻之后,冉希冲出家门。
下了出租车,冉希站在安源地产的办公大楼前,阳光炙热从玻璃窗上反射着,有些刺眼,丝毫未变的设计,令人恍惚有回到昨日的错觉,冉希不由心潮起伏。
从大厅到总裁办公室冉希一路通行,这应该是荣盛的吩咐,她心里清楚。她甚至不知自己到这里来找他是不是个笑话。今日之荣盛,早已成功在握,意气风发。
冉希缓缓地推开门,整间办公室竟然静悄悄,放眼望去,一个人也无。若非听到暗影里一个声音,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
如此平缓,如此沉着,温和,又微微多了些气势:“你果然来找我了,冉希小姐。”
冉希平静地和荣盛对视,时光像在这一刻静默,空荡荡无人的办公室中两人眼光在空中对峙着,一时间竟分不出上下。
“为什么?”冉希静静地问出三个字,率先打破沉默。
“你指什么?”荣盛淡淡地笑道。
“很多事,你应该清楚。包括这个总裁,包括小杰被绑架。”冉希直视着荣盛的双眸,一刻也不肯放松。
荣盛怔了一怔,随即失笑:“冉希小姐,你还真性急。”
“说啊。”冉希不理他的话,仍以目光催促。
荣盛沉吟了一下,微笑:“我没有义务回答你吧。”
“我手中还有百分之十一安源地产的股份没有被冻结,你一定想要不是吗?”冉希突然岔开话题。
荣盛笑吟吟地前倾了身子,注视着冉希,“你很聪明,知道怎样和我谈条件。说吧,你想要什么?”
“真相,邵晨的下落以及被抵押出去的那栋别墅。”冉希平静地回答。
荣盛沉思了一会儿,挑眉说道:“如果我只能和你交易这其中的一样呢?”
“邵晨的下落。”冉希立刻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语气异常的坚定。
荣盛先是一愣,接着轻声嗤笑道:“如果你六年前说出这样的话,不,哪怕仅仅是一个多月前能有这样的决心,我想我也没有机会夺权成功。”
“我知道。”冉希轻声说。
“你怎么现在想通了?”荣盛用一种错综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冉希。
“其实,这也要谢谢你,没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我很难清醒。”冉希毫不避讳地回答。
“是么……”荣盛低喃。
“邵晨在哪里?”冉希再次问道。
荣盛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中拿出一沓文件,放在冉希的身前。
冉希低头看去,这是一份股权转让的协议书,看来荣盛把一切都计划好了。
“要签字吗?”荣盛用中混合着怜悯,怀疑,嗤笑的目光看着冉希。
冉希伸手接过文件,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笔,即刻签上自己的名字。
“你连看都不看一下吗?不怕我把你卖了?”荣盛沉吟。
“除了这点股份之外,我还有什么值得你这位荣大总裁算计的?”冉希冷冰冰地接话。
“那……你不怕我翻脸不认人?”荣盛接着问。
冉希放下东西,斜瞥着荣盛,“你翻脸的时候还少吗?现在我字已经签了,你可以告诉我邵晨的下落了吧。”
荣盛的目光在冉希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扫视,最后从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中抽出一张地图,递给冉希。
冉希慌忙拿起地图,转身就要走。
“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吗?还有你家的那栋别墅?”
荣盛的话在空中回荡,冉希即刻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
“我承认,我曾利用小杰被绑架的契机策反公司的股东,利用赎金问题从你手中套住安源的股份。不过绑架事情只是契机,我没有参与。”荣盛的话语中透着恳切。
“可是你却出卖了邵晨。”冉希幽幽地低语。
“在利益和权势面前任何有抱负的人都可能这样做。”荣盛简短地回应。
“或许吧,朋友是拿来出卖,兄弟是用来背叛的。”冉希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冉希拿着荣盛给的地图,按图索骥,找到了这座大楼前。冉希紧张地祈祷荣盛并没有搞错地方。毫不犹豫,冉希走了进去。
103室,冉希敲响房间的大门。
门很快被开,屋子朴实严谨,极具办公风格,居室内的到处堆积和散落着如山的文件档案。
开门的邵晨,手捧着盒饭,一脸惊诧。他明显瘦了一圈,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胡茬也若隐若现。
晌久,邵晨才让出一道缝隙。
“你来做什么?”邵晨坐回办公桌前,放下盒饭,继续整理文件,连正眼都没瞧冉希,语气冷淡。
“我来应征。你们这里缺人手吗?”
“不缺。你走吧。”
冉希不禁有些疑心试探了一句:“这样对老朋友,不太好吧?”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邵晨总算再次抬头,冷冷地看了冉希一眼,“何况,我和你,实在算不得什么朋友。”
冉希不由完全怔住,她没有想到邵晨这样得冰冷。她胸口中的冲动也缓缓降温,却仍不死心,诚挚地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没有必要。你现在可以走了。”
依然是冰山一样的回答。
这算是报应么?冉希心中一阵凄苦,却不愿流露在面上,勉强笑道:“对不起,告辞。”
“慢着。”就在冉希的手就要触及大门的时候,邵晨突然在她身后大声道,声音颇见烦躁,“你倒底来做什么?”
“没什么。”冉希淡淡回答,同时拉开了房门。现今,说什么都已没有意义。
“不许走!”一条手臂横过冉希的腰,强硬地将她拖了回去,她立刻落到了那个散发着淡淡烟草气息,熟悉的怀抱中,邵晨目光骤然放出狂喜地闪亮,语声也微微起了颤抖,突然将冉希搂得更紧,“冉希,竟然真的是你……”
“放开我,你……你不是要赶我走吗”冉希哼着,扭过头去。
“不放!”不出所料,冉希被他制得全无还手之力,唇舌都被狂虐地侵占过去,最后分开时,她的唇已有些刺痛,料来已红肿。
“野蛮人……”冉希恨恨地道。
“不敢。”邵晨笑得极其开心。
“你刚刚为什么赶我走?”冉希嘟囔。
“我……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狼狈的样子,不想让你同情我……”邵晨低语,接着搂紧冉希,“可是,我能再看到你真的高兴极了!我没有办法看着你离开!”
冉希眯着眼睛看着邵晨,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只要你不生气,要打要罚,我都由得你。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来应征么?是应征我的……”邵晨继续道歉,俯下身来在她的耳畔道了一个词,“……吗?”
冉希有心生气,但见到邵晨这番模样,火实在也发不出来。瞥了一眼这笑到嘴都合不上的男人,淡然道:“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留下来。”
“你说。”
“第一,我要入伙你的公司。第二,以后公事公办,办公室内不谈私情。能做到吗?”
邵晨苦着脸,迟迟不能决定,见冉希作势要走,方才一把拉住头,勉强答应。
物是人非事事休。
多少光阴在弹指中度过,红尘离合,谁也难以预料。人生本是一场无法单程路途,未来如何,只能尽人事后知天命。
绵绵不绝的爱与恨,悲与喜在生命中去了又回,辗转反复。那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也值得人们去索求幸福。
幸好,他们知晓得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