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极冷极寒,只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和着飘忽不定的铃声。
“簌簌-叮叮-叮叮....”。
“叮叮-叮叮-簌簌....”。
一座孤独破旧的庙上堆满了雪,那微微漏出的一点黄色也快要被覆盖,和这白色大地一起融为一色。
一位清瘦少年背着一个六七岁小童在雪地里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虽步履蹒跚,身形却极坚定。他举起右手作势想推开庙门,又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敲了三下。
“咚”
“咚”
“咚”
黑乎乎庙里忽然亮起了火光。
“庙外的朋友,门没锁,进来吧。”
少年听到这句清脆的声音推门走了进去。
庙里空荡荡的,到处都是蜘蛛网蔓延。庙中只有一座佛像,佛像也不是用金身铸就,只是普通泥土捏造,却做的栩栩如生。佛像前摆着一个供桌,桌子上的盘子也已破旧不堪,裂痕蔓延。庙的正中间点了一个火堆,火堆旁六七个大汉围着一个穿白衣的小公子坐着。
少年心想奇怪,这么多人刚刚火没亮起的时候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慢慢把背上的女孩放下,安置在离火堆不远处。
许是太过安静,那位小公子右侧旁边的一位壮汉向少年笑了笑,说道:“少爷说的果然没错,来的人是位玲医,却不想小兄弟如此年轻。方才我与阿大还说这三更半夜,荒野旧庙敲门的不是鬼怪就是妖精。”
那位冷着脸的小公子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一张俊俏的小脸笑起来却是灿若春华,映着火光分外好看。
“小兄弟,见笑了,阿二向来如此呆。在下薛叶,因家中行商,要去往江南姑苏城谈丝绸生意,路遇大雪,只能停留在这土地庙中。”
少年看着他那张灿若春华的脸,想到底是在哪见过,总觉得有点熟悉。这边听他那样自报家门,心里却笑开了花。
九州界分为五域,五域中有数百个国家,国与国之间连年征战,民不聊生。数百个小国家里以南域的巫咸国,北域的扶余国,西域的车师国,东域的哀牢国,中域的苍梧国五国实力最为雄厚。
少年行医一步步走来,这里明明是北域抚余国的漠北地带,姑苏城在苍梧国的南方。虽说俩国之间开辟了行商路线,但是这里荒芜人烟,那条古商路如何会在这里,即便是绕路也不该绕到这里来。即使是因为出门在外不方便透漏信息,也不该这样信口胡诹一通,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第一次闯荡江湖没有经验。少年对着他那张脸,也不忍戳破这样拙劣的谎言,只得起身拱手回礼。
“在下籍籍无名一小医,姓风,与公子一样,名字里也是一个单字叶。行医路上遇见一女童饿倒在地,又逢大雪天,只能先背着这位女童寻找落脚的地方。不过这样的天气,公子却能判断出我是一位铃医,也是聪慧过人。”
薛叶端起阿大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摇了摇头放下。
“你的铃铛声有些独特,应该是医玲。古往今来记录在册的铃铛共有四类。第一类是占风铎,古朴大气,用来测风知风,悬于涯上或檐下,锵锵之声,闻及十余里。第二类是彩云玲,也称驼铃,护花玲,小且精致,声音清脆。寻遗塞外铃声远,不尽关山相思情,说的便是彩云玲,即使服下忘情散,听之也可忆起相爱之人。第三类是招魂玲,声音清凉,精巧细腻,玲内有四孔,招魂玲一出,听之或魂魄安逸,或噬魂销骨。第四类是医玲,是郎中行走江湖走街串巷所用的铃铛。”
“这四种铃铛里最普遍的是占风铎,最难做的的是彩云玲,打造时需要加入俩个相爱之人的心头血,具体方法由巫咸国大巫掌握,并不外传。曾经有工匠想要打造出彩云玲,取了一对恩爱的夫妻的心头血,不但没有打造成功,那对夫妻反而突然形同陌路,最后二人分道扬镖。那名工匠也在那只铃铛出世的时候遭到反噬吐血而死。最不常见的是招魂玲,据江湖传闻西域招魂教的圣子或许见过此物。最常见的是医玲,自九先生以玲医之身成为大圣手,治好了苍梧国皇帝经年不治的头疼病,许多年轻人因此事入了铃医一道,街头巷尾总是能够听到这铃铛声。”
“不过,也有小道消息说上痒学院中的成均书库有一本悟道子,里面记载了还有一类铃铛叫岐黄钟,可以遇龙化仙,长生不死。世人却从未见过这岐黄钟,所以也把这本书当玩笑之作,不知上面记录是真是假。风公子你是铃医,不知可听说过岐黄钟?”
风叶抬起头看了看那位小公子,那双笑着的眼睛深处透着几丝凉薄之意。怪不得熟悉,可不是从前的自己,风叶弯了弯眉眼,里面满是温柔似水,决定听师傅的话,以诚待人。
风叶原本想着这位薛小公子初入江湖,什么都不懂,还想着离开前好好叮嘱他一番,省的这二傻子被人骗了。
不成想这位小公子却是个深藏不漏的主,竟然知道岐黄钟,而且这般轻易将秘辛揭露给风叶,若他是个傻的,如何会这样单刀直入的问,风叶知道了这等秘辛,肯定不能轻易离开。
行走江湖,风叶早已将生死看淡。风叶心中思绪万千,看了一眼女童,觉得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救人总得有始有终才好。
师傅说过,天赋异禀之人将悬丝诊脉的绝技练到极致,可通过心脏和脉搏的跳动来判断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刚刚薛小公子说通过听脚步声和铃声判断风叶是不是铃医,可见他将声音已掌握到极致。
这种绝技风叶只是听说从未见过。不成想在这破庙里却遇见了,风叶心想若他是个孤儿我定然将他拐去给师傅当十弟子,这样师傅便不会每每聊起这样的绝技揪着小胡子,小眼睛蔑视地盯着我头上大师兄刚刚扎好的冲天辫长吁短叹。那叹息中充满了未见绝技的遗憾,那眼睛里充满了对我这个徒儿的恨铁不成钢,谁让九个徒弟中只有我真正地继承了铃医一脉。
风叶仰头望了望头顶,看见的是布满了蜘蛛网的庙顶,一如她那布满蜘蛛网的命运。这个时候若是八师兄在,必定会愁绪满面,继而诗性大发。风叶只能偷偷感概,唉,这个人真是好命。
风叶心想,若薛小公子问她其他的事,她也就说了,毕竟师傅让她以诚待人,可是岐黄钟这件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不可说。
风叶下山临走时,师傅将这破铃铛从厨房的锅灰中翻出来扔给她,说没钱了可以拿着这个破铃铛换个烧饼吃。这次下山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以诚待人。
风叶心想这次肯定不会再坑自己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徒弟,谁知,这么坑,还是个大坑,而她,就为了一文钱俩个的烧饼把自己活活的埋在了坑里。
她要对小公子实话实说,说她手上带着的这个铃铛就是岐黄钟,只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换个烧饼吃,谁相信,就是有人相信,她能活着回山门吗?江湖之中杀人夺宝的事并不少见。
她低头摸着手上的铃铛,上面的用古神语刻着的龙隐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岐黄钟三个字。果不其然,不要钱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风叶酝酿再三,俯首跪地,泪流满面:“薛小公子刚刚也说了,悟道子这本书不知真假,只当玩笑之作,小人如何知道真假,又如何知晓这岐黄钟一事是真是假。再说,古往今来,多少人说见过神龙,可是真的见过吗,如果见过,为何没有遇龙化仙?”
“九州大地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为何得不到龙神的垂怜?若能得到龙神垂怜,我这位女童妹妹何至于饿晕在路边无人问津,若不是我行医路过,岂不是又添上一笔孤魂怨命?天昏地黑蛟龙移,雷惊电激雌雄随。清泉百丈化为土,鱼鳖枯死吁可悲。小公子,在神龙眼里我们和鱼鳖并无分别。神龙高高在上,又如何会注视下面苦苦挣扎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