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是不经意间的,在沉思时,在欢笑声里,在棋子啪啪落下的时候,在清晨的布谷鸟叫声里,在下午蝉鸣里,在夜晚蛙声里。
看似漫长熬人的时间,却似是消散的雾,黯淡的霞……哦,又是一天了,你只能发出这样惋惜里带着希望,无奈里夹着憧憬的叹息。
时值九月。
时间赋予了成熟的力量给稻田,簇簇的稻谷青中带黄。
时间也赋予了成长的力量给很多人。
大哥郝维平已经学会了记账,账本上的字虽然谈不上好看,但工工整整,每一笔账记得详而不杂,多而不乱,那算盘打得噼啪响,却又带着节奏,有一种独特的韵律美。
老三郝维惟好像是开始长个子了,个头高了好几公分,读书的声音每天早晨都能把郝维明吵醒。
小丫头李晓禾的“双手互博之术”已渐入佳境,整日棋不离手,郝维明闲得无聊想与她对弈一盘而不得,被小丫头嫌弃了,“维明哥,你的技术太烂了。”
郝维明很难过,嘲讽小丫头的时候不该用这么扎心的流行语。
陈卫东已经通过了体检、政审等环节,成功收到入伍通知书,陈家洋溢在喜悦的气氛中。
之前郝维明高考县第一名,陈卫东却没考上,虽然陈家也是替郝维明高兴的,但对比两家,也就相形见绌,难免心酸。
现在好了,陈卫东也成功招兵即将入伍,陈家自是觉得不比郝家差了,陈卫东当了兵就能入城里户口,就连着陈卫兵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了些骄傲。
就连小小的蜀东猎犬“旺财”和“子弹”个头都长大了不少,被训练的很听话。
郝维明要去蜀都上大学了,郝家人更仔细地准备着了,花钱买了的确良做了白衬衣,还买了棉布做了新衣新裤新绒鞋,怕到了十月十一月天气冷起来。
陈卫东家里也在为他准备着东西,两家都是离别之意更浓了。
每一个人看到他和陈卫东,都能说出不少唠唠叨叨的叮嘱和祝福。有时候都让人觉得烦躁了,恨不能早点离开。
……
一大早,在柳坪的土坡上,郝维明和陈卫东向着亲友们挥别,像是电影里的挥别场景一样,两人都感觉到自己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
他们谁不是坚强的人,在这里生长起来的人像野草一样低贱,却也像野草一样坚强。
但坚强的人眼里也充盈了泪水。
就一两天前陈卫东嘴里还说着,“真是烦死了,早点走,耳朵早点落着清净。”
郝维明和陈卫东都背着大包的行李前往宝源那个小小的火车站,此时火车站很拥挤,但今天却与平常不同,显得整齐有序。
绿色的身影们正维持着这个狭小地方的秩序,远处集结着更多的绿色身影。
郝维明把手上的大包放在了地上,看着面前身穿着的确良军装,胸膛上带着大红花的少年,深深的拥抱了陈卫东一下。
“好兄弟,保重!”郝维明感觉到喉头哽咽了。
但是回想上辈子陈卫东的人生,他就又拍了拍陈卫东肩膀,说道:“好好干,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当将军你是没指望了,但也别一辈子当个大头兵。”
陈卫东咧嘴笑了一下,“等着吧,我的军功章会让你吓一跳的。”
郝维明点头,没有反驳他,笑道:“我等着。”
然后就目送着陈卫东背着行李进入队列。
陈卫东随着队列登上了绿皮军列,往行李架上塞着行李,郝维明的目光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能从窗口看到他结实的腰腹。
他从二月一直开始锻炼,有了一副强健的身躯,他想军队里的艰苦,对他这样性格坚强、身体强健的乐观主义者,是最好的地方。
陈卫东放好了行李,身子探出窗口,挥动着手,和军列里无数探出窗口的新兵一样挥动着手。
郝维明也抬起了手,嘴角咧开了笑,朝陈卫东挥动。
列车发出呜呜的鸣笛声,列车启动了。
绿色的车皮,绿色的确良军服,红色的大红花,都与远处的山融为一体,消失在他的眼前。
……
送走了军列,火车站的绿色身影们就消失了,而后火车站恢复了简单的杂乱,身穿着或白色,或黑色,或蓝色,或灰色,或的确良,或粗布,或棉布的乘客与送别的混作一团。
不久后又是一辆绿皮车来了,不过这次并不是军列,而只是普普通通的客列。
郝维明看了一眼攥在手里不到三根拇指宽的白色小火车票,上面简单的粗黑字迹与绿皮车车牌上表明的终点、车次相同,没错了就是这趟车。
背着大包挎着小包随着拥挤的人群涌向车窗口,朝着窗口往里塞东西,除了身上的挎包,其他东西全塞上去了,好在被褥什么都没带,就一包的衣服,挎包里是吃的和一部分钱。
去上学一共带来一千块钱,被老妈帮着缝在了衣服里,裤子里,连内裤上都缝了,当真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东西塞进窗口后才随着拥挤的人潮往门口挤,检票过后,又被人潮裹挟着往里面挤压。
上了车,到刚刚那窗口把自己的包跨在肩头,在混乱、脏兮兮、充斥着各种味道的车厢里走了很长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座位。
把大包塞紧座位底下,终于是一屁股坐了下去,深深的吐了口气。
正四处看着呢,自己窗口一个捆扎好的花棉被被塞了进来,他无奈只能顺手接了放在过道上,然后又是几个大包小包。
当窗口终于没有东西塞进来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俞惠穿了一身小花布的确良做的衬衫,额头上冒着汗水,头发粘在脸上,但她随着人群往车上挤,无暇伸出手来拨开脸上的头发。
郝维明还是不自觉伸出了脑袋,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直到丢失视野。
而后他就站起来,朝着通道里看,似乎在寻找她的身影。
直到他发现她一直在向这里走,越来越近,要来取她的行李,然后他再也没敢多看,连忙坐回了原位,在挎包里翻找起来,找到几张买来打法车上无聊时光的报纸,拿了一叠举得很高遮挡在面前,故作读报样子,实际是怕俞惠看到自己。
他随着一阵香风从他的旁边掠过,他悄悄抬高一点报纸,能看到俞惠竟然在往自己这排座位底下塞东西。
他心里顿时一阵不好的感觉,难道她的座位就在这里。
就在他心里泛嘀咕的时候,感觉到俞惠的手拍了拍自己肩膀,说道:“同志,麻烦你脚让一下,我坐里面的。”
他连忙是一缩脚,就看到两只穿着干干净净大白鞋的脚从报纸下方的缝隙间掠过,旁边挤入了一个人,必然是俞惠就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
他心里暗暗叫苦,为什么总感觉被她似狗皮膏药般黏上了呢?
但他转念一想,又是平静下来,自己又多想了,只是个巧合吧。
这才悄无声息吸了口气,将面前报纸随意地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