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到了校门口，所有人都精疲力拖着躯体迈向车门，就连平时最闹腾的那几个男生，也无精打采。
我跟在陈镜宇后面，排着队往车门走，他的后脑勺有几撮不安分的头发，强迫症的我差点没忍住伸手去捋捋。
下车后，天色已经很暗了。
陈镜宇突然转过身面对我摆了摆手，示意再见。我不太大方地把手也挥了挥。
然后他往路那边停着的一辆车跑去了，在他转身之际，我本来想喊住他，告诉他，后脑勺的头发乱了。
可我最终没有喊出来。
我们好像还没有那么熟吧。我在原地看着路那边，心想道。
一个女人从副驾驶下车接住了陈镜宇。
尽管看不清这个女人的五官，但能隐约感觉到一种气质。
“林杳瑶，你走不走？”
我转头，看见刚下车的郑柏华，莫名感觉他脸臭，好像心情不太好。
“不惹他，不惹他。”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点了头，然后像个小跟班一样走在他身后。
刚走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杜颦的声音:“柏华？你回去记得帮我发一下那个物理题。”
郑柏华还是面无表情，对着满脸腼腆的杜颦嗯了一声，然后转身直接走了。
他今天怎么回事？脾气这么臭？
我看了一眼石化一般的杜颦，尬笑着挥手说了再见，然后赶紧追上了前面的郑柏华。
我故意试探着瞟了他几眼，他目不斜视，没看我，也没说话。
走到一辆红色轿车时，他用眼神示意我上车，他自己则直接坐进了副驾驶。
刚上车，我就从后视镜对上了一双眼睛。是驾驶座上的郑柏华妈妈。
“阿姨好！”我表现出了一个乖孩子应有的姿态。
“你好你好！是杳瑶吧？”
“嗯嗯。”
“总算正式见到本人了哈，初中开家长会的时候，班主任老夸你！成绩好，也懂事。我经常让我们家郑柏华多向你学习学习。所以他每次都说你是别人家的孩子。哈哈哈……”
没想到才见面，郑柏华的妈就把我夸上了天。
她的随和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但听到成绩好几个字时，我的脸却火辣辣地疼。
那是过去时了，我现在的成绩惨不忍睹。
我想解释，却发现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起来错综复杂，表达不好就会变成矫情的谦虚过度。
我只好嘿嘿两声，没多说一句话。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从始至终我也没说过我现在的成绩很好。
况且等下次家长会的时候，她也能发现我的成绩和想象发生了偏差。
我在外人面前本来就寡言，何况是和其他家长在一个“屋檐下”，一路上除了礼貌回应，我再没吭过声。
郑柏华也没怎么说话，从我的位置只能看见他一半的后脑勺。
倒是他妈妈，一路上都在很自然的畅所欲言。
“华仔，你今天怎么没什么话呢？”阿姨熟练打着方向盘时，有意无意看了郑柏华一眼后开口问道。
华仔？听到这个绰号我差点笑出声。
“你怎么又喊我小名？”郑柏华像小孩赌气一样抱怨道。
“妈妈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你小时候我们就这么叫你的，怎么长大了翅膀硬了，还不乐意啦？还是在同学面前，不好意思哟？”
阿姨的语气有点俏皮可爱，像是我们的同龄人。
“随便你……”
“你觉得华仔不好听吗？”
“……”
“哪儿不满意啊？”
“……”
我在后排像是在看戏，一边喜欢上了阿姨的随和可爱，一边感叹于郑柏华倒冷漠得像个大人。
原来现实中真的有母亲和儿子是这样有趣的相处模式。
我在心里感叹之际，阿姨却突然揪住了我:“杳瑶，华仔这小名不难听吧？”
“不……不难听。”我有点不好意思回答道。
能难听吗？天王的别称诶……
“对啊，这小子就是毛病多。人家天王用的名，他还委屈了似的。说起来，他这外号就是因为他爸迷刘德华。哈哈，当时还差点给他取名郑德华呢，最后是他爷爷给他改的柏华，他爷爷觉得柏树坚毅挺拔，反正有各种好寓意。结果我们后来顺口都叫的柏（bo）华，也难怪他没有柏树的品格。”
阿姨讲起故事来简直滔滔不绝，我仔细听着也不知道怎么回话，郑柏华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一旁不时叹口气。
阿姨的自来熟让我不再感觉别扭。上车时因为神经紧绷而端坐的姿势，也在不知不觉中随意起来。
没好一会儿，我透过车窗看见了小区的大门，车速缓了下来，我提前有礼貌地对阿姨说了谢谢，然后准备下车。
“不客气！华仔，你和杳瑶一起下，把杳瑶安全送上电梯。我走地下停车场先回去了。”
车缓缓停下，阿姨对着副驾驶的郑柏华下了命令，这一刻我突然get到了她作为母亲的另一面。
开玩笑时像朋友，下命令时也不输气场。
“阿姨，不用了！”我客气地插上了一句。
“就是，她长得安全，不用我送。”
郑柏华还真是欠扁，要不是阿姨在这儿，我肯定得把他头打歪！
“你这孩子就是嘴臭，赶紧下去！看你这样子以后找得到什么女朋友？”
“阿姨，其实华仔在学校女生缘可好了，他现在的同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郑柏华，谁让你先损我，兔子憋急了也会没脸没皮大胆发言的。
“林杳瑶！下车！”郑柏华大概猜到我要拿杜颦出来说事，一口打断了我。
他直接从副驾驶下了车，然后过来把我的车门打开了。
“这孩子。杳瑶，路上慢点哈，我们下次又聊。有空来家里玩！”
阿姨见郑柏华下车后和善地对我说道，我再次感谢她后便下了车。
“你刚刚叫我什么？”
走了一段路后，郑柏华突然又把话题转到了华仔上。
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吗？
我有点心虚:“就……你听到的呗。”
“以后在学校别这样叫我！”
“意思是不在学校就可以这样叫咯？”
郑柏华停下脚步，满脸煞气看着我。
“林杳瑶！”
“行行行，不叫。”
我假装妥协，却又不自觉地嬉皮笑脸开起他的玩笑:“你是怕什么人听见吧？比如杜……”
“林杳瑶，你是不是想挨打？”
“别别别，咱们可都是文明人！”
他看了我一眼，加速往前面走了，我飞快地跟了过去。
嬉皮笑脸过后却陷入了沉思。
刚刚的场景有点似曾相识，我又想起了初中时候的事。
时间真的给了我答案吧。
刚刚的嬉皮笑脸和初中那次比起来，没有掺杂任何情感，没有带上某种目的的试探。
而初中那次，不是今天这样发自肺腑的玩笑，只是一个幌子……
那时，关于他喜欢文委的八卦四起。
我一开始装得特别淡定，没听一句小道消息，没掺和半句讨论，一举一动好像都在表明，我对这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直到某天晚自习下课，孟澄跑到他座位起哄，我才没能憋住。
我装作嬉皮笑脸，带着八卦的意味问他:“你是真喜欢文委啊？以后送东西要不要我帮你啊？”
这是我头一次用这种方式和语气，试图打探一个人的心。
换做现在，对着喜欢的人，我是再不可能这样试探问出口。
因为这样的方式，真的很作。
表面有多淡定，内心就多慌张。
“怎么突然安静了？想什么呢？”
郑柏华真的是我思维的终结者，我又一次在发呆中被他拉了出来。
我转头望着他咧嘴傻笑:“没什么。”
我低下头，看着脚下一块又一块的砖，小心翼翼把脚落在正中间，走着走着竟然想哼歌。
“谢谢啊，要不你先回去吧！”
郑柏华和我在一楼电梯口干站了好几分钟，电梯还在慢吞吞地继续往上。
我感觉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就让他先回去。
他正要回话，却突然被单元门传来的声响打断。
进来了一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多，胡子拉碴的。嘴里一阵一阵在念叨着什么，眼神迷离，像是喝醉了。
“等会儿吧。”他看了一眼男人后往我这边站了站。听着男人的胡言乱语，我也不自觉往郑柏华旁边靠了靠。
“叮咚！”
大概三分钟之后，电梯终于下了一楼，郑柏华和我一起上了电梯，那个男人却在门口站着没动静，神经兮兮地看了我们一眼。
然后电梯门很快关上了，我松了一口气。
“你等会回去小心点啊！到家了发个消息。”我突然像大妈一样嘱咐起了郑柏华。
“你可放心吧，小爷我还怕这些？你把自己管好吧。”
我撇了撇嘴，开始瞩目不断增加的楼标。终于到了23，我出了电梯，看着里面的郑柏华，又嘱咐了一句慢点，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快回去吧。”
然后电梯门关了。
“回来啦？是不是郑同学妈妈接的你们啊？”我妈一开门看到我询问道。
“是，郑柏华刚把我送到门口。”我进了门，一边脱鞋一边回她。
“你怎么没叫人家来玩一下呢？你这孩子真不见机。他妈妈呢？”我妈用她一贯作风“狠狠批评”了我一番。
这就扯到见机了？真能扯，估计再谈谈就又要扯到学习上去了。
我没理她，拖着身体到了客厅，包一甩，就瘫在了沙发上。
“爬山累死了。”我有气无力喊着。
我妈紧跟着又到了我面前:“你这就是典型的缺乏锻炼，平时让你多运动，你不听……”
然后就是叽里呱啦一大堆。我闭着眼，任由她发挥。
“你给人阿姨道谢没啊，下次没事把人家请过来吃个饭。你爸车出了点小问题，现在还在停车场自己搞呢。”
“说过谢谢了，我回房间了。”
“真是说不得你两句。”
我快速溜回房间，径直向我的小床扑去。
以前怎么没觉得它那么舒服呢。
我闭着眼睛趴了几分钟，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刚刚楼下男人的脸，一下清醒过来，想起了郑柏华。
我赶紧掏出手机。
才刚一打开，就被QQ的99+吓到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会是郑柏华出什么事了吧？
我想都没想，没去点开QQ。直接翻开通讯录，找到郑柏华后就拨了过去。
“嘟——嘟——”
通了之后好几声都还没人接。
郑柏华干嘛呢，接电话啊！
我突然心跳很快，慌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