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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玲珑(五)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几乎每天早晨,Kata都很早起床,每天清晨都在钢琴前刻画着林珑的睡梦。林珑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在他填写乐谱之后醒来,有时候又会在他弹奏曲子的时候醒来,他谱写曲子的时候,她不曾打扰过一丝一毫,她知道他不喜欢被打扰。

傍晚的时候,晚风开始变得燥热,她挽着他的手走过寺贝通津道上,白天热闹的第七中学和培正中学在夜灯温煦之下变得异常美丽和安静,晚霞中的东山浸信教堂的钟楼弥漫着淡淡的浪漫之感,夜幕悄然,微弱的灯光之下,钟楼倒映着略微凄迷的影子。墨色倾倒的时候,林珑和Kata两人的身影并肩步行,她勾着他的手臂散步到东湖公园,她怕他走路会累,时不时地询问他是否需要休息。

周末他们几乎都不出门,偶尔Kata的助理会有一些要紧的事情上门和他商讨。非休息日的白天里,林珑为了更好地照顾他,又辞去了一份连试用期都还没有到的工作,她每天早晨都会花上两三个小时研究健康膳食。下午的时候,她偶尔带着Kata在人烟稀少的电影院里看看电影,然后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浅浅地呼吸;偶尔带着他去不是很吵闹的博物馆里,给他说一些她知道的广东历史;偶尔带着他去一些日常里不会有很多人的景点里面,给他拍她觉得好看的照片......

晚上,窗外灯火阑珊,小蛮腰的霓虹炫彩一波接过一波,他们偶尔看下电视,偶尔听听音乐,十点左右的时候,林珑就安排Kata休息。有时候林珑会在屋外看会书或上网,有时候他们会享受一个甜蜜而无忧的夜晚,然后缠绻到天亮。

不知不觉中,夏天走完了三分之二,七月初七的早晨,林珑在Kata的琴声里醒了过来。昨夜梦里太缭乱,莺冉冉,歌舞绕。她梦见了许多的人和事,她梦见自己回到了记忆中最快乐的大学时光,和要好的一群朋友在操场上奔跑;她梦见和瑾瑜吵架时候,被自己摔的粉碎的水晶灯座;梦见自己哭泣的时候,绿云心疼地将她揽在怀中;梦见和Kata站在东湖公园里的拱桥上,彼此相依偎着。

双眼睁开的时候,她丝毫没发现自己嘴角噙着笑花。

悠然如梦的琴声,窗外的阳光灿烂耀眼,她伸了伸懒腰,打开窗帘的时候,被初秋的阳光刺到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想换衣服的时候,屋外的琴声突然戛然而止,林珑心一顿,慌忙着赤脚跑出屋外......

秋月愁染秋下人,零花消散尽如梦,烟楼那年,执棋之手双双。是昨日梦魇,绕穿了今日之景,而今如我一人影,独饮相思红鹤顶,一点断肠,一点心亡。

Kata去世,世界哗然。

朱颜和绿云见到林珑的时候,她抱着Kata的骨灰盒轻轻擦拭着,她近日消瘦地越发厉害,原本丰腴的体态和圆圆的脸庞似乎消失了,映入眼中的林珑,脸庞因为憔悴而变得尖骨突兀,消瘦的身子又如风中百合。身旁的刘律师握着那薄薄的几张纸,轻声地叹息:“朱小姐,你劝劝她吧。”朱颜眨了眨眼睛,暗淡的忧伤恍惚荡漾:“她只要那首曲子,其他什么都不要吗?”

刘律师皱了皱眉头:“是的,其他的她一概不接受,Kata的遗产全部由他弟弟继承。”

“朱颜。”一脸平静的绿云眼中潮湿:“不用劝了,你看看林珑脖子上带的小铜盒。”

那小小的铜盒上镶着一层紫晶,灯光下闪耀着的那层光芒异常凄美,作为知己的她们知道,里面装着的,是林珑将来要带进棺材里的物什。“朱颜,你先陪陪她,我先跟刘律师出去。”“嗯。”

朱颜走到林珑身边,只见她没有表情地努起嘴角:“我还是比较幸运的,毕竟和他拥有一段快乐的时光,我知道他总有一天要走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林珑哽咽着,眼中的晶莹突然掉落地特别厉害:“我求医生把我的心脏给他,求他们救活他......”她吞咽着苦涩,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最后死神还是从我手中抢走了他。”她额头抵着那个青花骨灰盒:“可至少相爱过,被他深深爱过,我知足了。”

朱颜还想说什么,门外的绿云带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和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刘律师用流利的英语为他们介绍林珑。那位老妇人一听完,颤抖着走上前,然后双手握住林珑没有抱住骨灰盒的一只手,用日语说了一句他们都听不懂的话。刘律师告诉林珑:“这是Kata先生的母亲和他的弟弟。”

在所有人的诧异中,林珑缓缓将手中的骨灰盒交到她手上:“大阪是他的家,他应该回家,我不能自私地留住他。”

中年男人满脸哀伤,他用英语对林珑说:“遗产不属于我,你才是第一继承人。”

林珑摇摇头:“这些对我来说没有用,况且他已经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了我。”

经过刘律师的翻译后,中年男人眉中笼着愁绪,老妇人潸然泪下。

唯见相思笼秋月,秋意浓时正十五。八月中秋,林珑没有回蓉城,她说过要带着Kata来深圳看海。抚摸着挂在胸前的小铜盒,她微微一笑,眼中的光彩又突然暗了下来,换成了接近傍晚彩霞的琉璃色。

徒步行走在大梅沙的沙滩上,她耳边回响着Kata做的最后一首曲子,中文名字叫《为你情深》。她记得他说过,要在七月初七,这个中国的情人节上送她一份礼物。七月初七的早晨,Kata录制完这首曲子,确认最后一个调子都录制了,然后带着少许欣慰地离开人间。旁边放着一张字迹微微歪曲的贺卡和一支录音笔,Kata在卡片里面写到,这是他做给她的礼物。

她听完整首曲子,然后缓缓摘下耳机,另一首歌曲却像是钻了空子一般地撞进她的双耳。

“......

啊,不怕相思苦

只怕你伤痛

怨只怨人在风中

聚散都不由我啊

不怕我孤独只怕你寂寞

无处说离愁

舞秋风漫天回忆舞秋风

叹一声黯然沉默

不能说惹泪的话都不能说

紧紧拥着你永远记得

你曾经为我这样的哭过

......”

身后的景点小店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张学友唱的《秋意浓》。

冰凉的海水轻打着林珑的双脚,她紧闭着眼睛扬起脸庞,秋风从海的另一边走来,然后将她拥在怀中,潮湿的海水气息打乱她的发,青丝绕满她的侧脸,夕阳西下,晚霞眷恋云彩,残余的霞光将她的侧脸照射地更加剔透。

Kata,我知道,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哀伤,从来都不会让我孤单。

她伸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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