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退婚的消息传来时，宋青柠正在屋里绣花。拿针的手一偏，这便扎到了自己。
细密的血珠迅速在伤口处凝聚，生生将才绣好的一对鸳鸯染红了。
指尖的刺痛浑然未觉，她只是怔怔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连翘：“你说什么？”
连翘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嗫嚅道：“顾家方才派人来话了，说是亲事作废，往后，还望小姐能够早日觅得佳婿。”
宋青柠听到这话，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好在连翘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急道：“千错万错，都是那顾家人的错，小姐可千万要保重好身体啊。”
宋青柠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喃喃着：“不会的，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婚期都已经定下来了，南衣哥哥不会不要我的，他不会不要我的……”
说着，她就要冲出门去，找顾南衣要个说法。连翘一把拉住她，声音里已染上了哭腔：“小姐，奴婢听人说，那顾家解除婚约后，扭头就和左相府结了亲，捡着高枝飞了。此事既然已成定局，您可不能做傻事啊！”
宋青柠此刻心里乱糟糟的，哪里听得进连翘的苦口婆心。私心里，她并不愿相信顾南衣会是这种人。
她与他相识十年，十年的时间，足够看清一个人的心。这十年里，他带着她郊游踏青，带着她泛舟湖上，还给她买桂花松子糖吃。这样好的南衣哥哥，教她如何相信他背弃的事实。
想到这儿，宋青柠快步走到书桌前，吩咐连翘磨墨，拾笔写下了一封信：
南衣哥哥，青柠相信你定是有苦衷的，这并非你本意。所以，今晚戌时，我在城东月老庙等你，不见不散。
她将信小心地叠好，而后放入信封中，待封口之后，转身递给了连翘，道：“这封信，你帮我转交给南衣哥哥。记住，务必要亲手送到他面前。”
连翘看着手里的信，显然是有些犹豫：“小姐，这，这不合礼法啊！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该在背后嚼舌根子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宋青柠催促着连翘，“一切后果，由我自负。你只管去吧。”
连翘无法，只好低低叹了口气，听从她的吩咐，快步离开了原地。
这天傍晚，月亮才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宋青柠便从角门悄悄溜出了府。
城东月老庙荒废已久，平日里人迹罕至，却对宋青柠有着特殊的意义。
当年，就是在这里，他们两人相遇，惊鸿一瞥，刻骨铭心。也是在这里，他将定情的玉佩赠给她，并许下了一个地老天荒的誓言。
她想，她并非不是通情达理之人，倘若一切真如传言所说那般，他选择了左相千金，抛弃了自己，那，便在这里把话都摊开来说清楚罢，将过去种种做个了断。
可若是顾南衣的心里还有她，只是碍于家人的命令，所以才不得不做下这个决定，那么，她愿意与他私奔，去到天涯海角。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后为君洗手作羹汤，卓文君能做到的，她一样也可以。
宋青柠坐在青石板台阶上，不时朝着左右探看。天色越来越晚，可是顾南衣还是没有出现。
她有些坐不住了，再不回去，爹爹就该发现了。可是真要起身回去，又觉得不甘心，怕自己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来了。
大约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吧。她想。一定是这样的。
正想着，远处忽然有一串脚步声传来。她吃不准来人的身份，想了想，还是侧身躲进庙里，怕自己被人看见。
“凝儿，今日的戏如何？你可喜欢？”
这声音极耳熟，耳熟到宋青柠全身都僵住。她仍是不死心，悄悄把头探了出来。
月光清润莹亮，照在男人如玉的侧颜上，玉树临风。
“喜欢。苏老板脾气大得很，素来难请，凝儿知道，为了今日这场戏，南衣哥哥定然费了不少心思。凝儿真幸福。”
说话的女子是左相大人的千金，苏香凝。
顾南衣听到这话，顿住了脚步。他一把握住苏香凝的手，正色道：“傻丫头，快别这么说。你愿意下嫁到外面顾家，那才是我最大的福分。”
苏香凝听到这话，顿时羞红了脸。她将头轻轻抵在顾南衣的肩上，嘴角的笑甜蜜得甚至有些刺眼。
躲在门背后的宋青柠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霎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瘦削的后背靠着墙壁缓缓下滑，面如死灰，没有半点血色。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南衣哥哥，往后就要成别人的了。
十年的情分，就在这弹指一挥间随风而去。宋青柠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不值得的。为了他掉眼泪，不值得。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纤长的十指紧紧攥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落下一道红线。
门外的谈话声渐远，宋青柠等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之后，方才深吸一口气，用手撑着墙壁，借力站起身，然后一步一步朝外走。
夜里风大，顺着袖管一路往上吹，一直凉到了心里。她拢了拢披风，动作僵硬地像个提线木偶。
“柠儿，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有人唤自己，宋青柠抬眸看了一眼。原来是二哥。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道：“原本约了一个朋友到此，可惜他没有来，现下正打算回家去呢。”
宋君如了然地点了点头，道：“不妨再等一会儿吧，兴许路上耽搁了也不一定。”
“不必了，”宋青柠无力地摆了摆手，“他不会来了，永远也不会来了。”
打从顾家派人来退亲的那一刻起，她就该认清的。她的南衣哥哥已经从这世上消失，再也回不来了。再等下去，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取其辱罢。
她抬脚向前走，每一步仿佛都只是惯性使然，了无生气。渐渐地，她觉得胸口有些发蒙，有些喘不过气。眼皮也开始跟着发沉，视线渐渐模糊，头晕得不行。最后，她一个趄趔，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