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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的故事

牛屋里的童年

我是牛屋里长大的,所以对牛有一种天然的感情,喜欢牛的品质、牛的性格。我额头发际里比别人多长个“旋”,又属金牛座,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牛托生的。

从我记事起,爷爷一直都是生产队饲养员,也就是一个喂牛的。因为喂牛的活又苦又累,都是老实人干的,所以奶奶和爷爷吵架,总是嚷爷爷是个捣槽底喂牛的。可在我的眼中,爷爷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十多匹牲口被他喂得膘肥体壮,他掰开牲口嘴一瞧,都知道牲口几岁了,哪个牲口啥脾气,他一清二楚,一匹别人不敢使的暴躁的骡子,见了爷爷啥时候都是乖乖的!

我是爷爷的长孙,那个时候村里也没有幼儿园,便跟着爷爷玩,牲口院就成了我的“伊甸园”。院里有个平常垫圈用的黄土堆,我常站在高土堆上数牲口,爷爷喂了两头驴、两头骡子、四匹马、五头牛,这些牲口就像是我的伙伴,感觉我就是个“弼马温”。天落黑了,我就帮爷爷一头头往屋里牵牲口,爷爷喂它们时,常常和它们对话一般。哪个牲口拱槽了,哪个牲口争料了,爷爷都会不断地责骂,我也常拿着小棍子,对有不听话的就敲上两棍子,学着爷爷的口吻教训几声。生产队还有一个饲养员,姓张,他在南面的牛屋喂牲口,年龄和爷爷差不多,我喊他顺爷。爷爷和顺爷都是碎嘴子脾气,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天天吵架,我也和顺爷结下了“仇”,常替爷爷报复他,趁他不注意把他的帽子扔到房顶上,有时候把他坐的小板凳藏起来。他骂我是爷爷的马驹子。不知什么时候,顺爷得了重病,爷爷带着我去看望他,他俩说了很久的话,就像亲兄弟一般相互叮嘱,没多久顺爷死了,再也没人和爷爷吵架了,爷爷却难受了很长时间,时常提起顺爷,我知道从此再也见不到顺爷了。

牲口屋是生产队的公共俱乐部,一到冬天的晚上,南北两个牲口屋挤满了人,因为牲口屋暖和,遇到寒冬腊月,屋里日夜生着柴火。爷爷烦吵闹,让年轻人都去南屋玩,南屋喂着一头“叫驴”,只要有人进屋,就会儿哇——儿哇的叫上几声,大概是表示欢迎的意思。爷爷这屋都是些老一辈的人,这些人,有的眯着眼躺在草窝里,有的坐在火堆旁烤火,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爷爷却是忙着喂牲口,一会儿加草拌料,一会儿担水喂牛,牲口喂三遍便喂饱了,这大概就到了晚上九点多。

我冬天都爱在牲口屋跟着爷爷睡,在这里听到好多他们讲的奇闻轶事。爷爷说得最多的是民国三十二年荒景上的事,说他逃荒到陕西的路上如何艰难;但说起给人家扛长工,却有十分的幸福感,说东家如何对他好,农忙时节每天中午蒜面条随便吃,这和在学校里听老师讲的,地主让长工吃糠咽菜不一样。说起马金保饭量大,说他去黄河花园口堵口子的路上,和卖饭的打赌,如果能吃五十碗捞面条,老板不要一分钱,马金保一口气吃了四十五碗还没吃饱,伸手还要端碗,卖饭的老板一看这情景,乞求他说:“客官,算我输了行了吧,剩下的五碗让我卖成钱吧,要不明天做生意都没本了。”他饭量大,干活劲就大,有次下雨抢麦场,一不小心,用桑杈把碾麦用的石鏖子扔到麦垛上。他们也常常说鬼故事,活灵活现,我听着瘆得慌,吓得夜里不敢出门尿尿,没办法半夜起来,就对着卧着的牛脸尿,谁知道牛不但不烦,还伸着舌头接着喝,大概是小孩尿不骚气又咸咸的缘故,最后这个动作成为常态。

我上学放学都经过牲口院,每天都拐进去转一圈看看,我慢慢地长大了,那个喝我尿的老驷牛慢慢老了,我听队长跟爷爷说改明把牛杀了分肉吧。我对这个牛有感情,坚决不让爷爷同意。有天放学不见那头老牛,就连忙跑到生产队后面的保管院,看到老牛已经被杀掉了,牛头卸在地上,两只大牛眼还瞪着。和我朝夕相处的老牛就这样被杀了,我气得快要流泪。晚上生产队的爷们在牲口屋支个大锅,要煮牛骨汤喝,我说这老牛经常喝我的尿哩,你们不嫌骚气!队长说猪还吃你的屎哩,你就不吃猪肉了?

爷爷的牲口屋邻着村口的大路,经常有外乡人投宿,大都是些钉锅的、镶称的、换针线的货郎担,我家人口多,粮食紧,爷爷过得很仔细,吃馍连馍花都不让掉,但遇到这些人,常从家里拿给他们俩馍带上。我很纳闷,问爷爷为啥白给他们吃,爷爷说他逃荒到陕西要饭,正好一家过油,这家人给了他一碗油炸丸子,他一辈子都没忘,做人要有怜悯心呀。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日子如白驹过隙。童年时候的牲口院湮灭在历史的烟尘中,在牛屋内聊天的老人大都作古了,但记忆中童年的牛屋仍历历在目。在这充满着牛粪味的牛屋里,我懂得了许多道理,勤劳、友爱、善良、回报、仁爱都包含在朴素的故事之中,这是人的立身之本。

我的乡村学涯

我出生在这个村,长在这个村,在这个村读完小学、初中,有整整七年的时光,我称这段时间为“我的乡村学涯”。

听大人讲,20世纪60年代的那个时候,队里的大食堂散伙了,连续三年的天灾人祸过去了,百姓们终于能以食果腹,所以1964年村里出生的孩子特别多。到了1972年春季小学开学,村里小学一年级新生一下子收了两班,从此我们村的小学开始有了一(1)班和一(2)班。

入学的第一天在人生中是难以忘怀的。我的第一任班主任姓王,是个刚嫁过来的媳妇,她丈夫是个在北京当兵的军官,她是我村最漂亮、最洋气的女人,很像电影演员潘虹。她给我们上的第一课是林彪坐着三叉戟跑苏联的事,随着事件的发展,听得我很紧张,故事讲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身边一个小女生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吓得两只手出了许多汗。从此我才朦胧知道了什么叫阶级斗争,知道了从小要保卫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幼小的心灵上打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

在人生的记忆中,小学的五年无疑是最快乐的时光。绿树成行的校园、青砖红瓦的教室,还有高高的篮球架、方方的乒乓球台,在我眼中学校真是一个幸福的伊甸园。学习几乎没压力,书包里只有两本书,语文和算术,课外没作业,平时没考试,更没有什么补习班、特长班,倒是有篮球队、排球队、乒乓球队,有时候还有一支宣传队,学唱革命样板戏。我开始到排球队时人小力弱,练了几个月仍是打球不过栏,于是被淘汰到宣传队。在宣传队因为五音不全,当不了李玉和、郭建光等主要人物,就甘当配角。在《红灯记》里当个特务,到铁梅家里去卖木梳,暗号没对上,被李奶奶慧眼识破,落荒而逃。在《沙家浜》当个兵甲兵乙,台词就一句:“司令结婚,让我来站岗,真他妈霉气。”别看小角色,我是天天晚上去排演,陪着熬到大半夜,白天上课打瞌睡。有一学期我没交作业,老师竟然没发现,即使老师发现了,也不敢批评学生的,那个时候学校批过孔老二、批过师道尊严、批过右倾翻案风,“不学ABC,照样能当接班人”。

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学习和生产劳动相结合。从背得起草篮子、拿得走锄把子、拉得动板车子起,我们就开始和农活相结合了。农忙季节,我们唱着歌、排着队、打着红旗到田间大有作为,帮助生产队掰玉米、插稻秧、割麦子、摘棉花,活像支书手里农活突击队,一群未来庄稼好把式隆重登场。场光地净,人是回到教室了,心却在广阔田野,老师让写一篇《记一次有意义的劳动》作文,同桌抓耳挠腮一个小时竟然只写了三行半,还有两句重复哩!从此我是他专业定制的作文枪手,我给他写作文,他帮我劳动,我们成了一生的朋友。

年龄长大了,个子长高了,我们从一年级眨眼到五年级。支书说:“我们村自己办初中!”他手一指:“初中就建在西岗顶,像《决裂》电影一样,自己动手建初中。”从此我们这两班学生便向荒岗开战了,上午上课,下午干活,平坡托坯拉砖沙,啥活都干。一年内,我们帮助大队硬是建起了四间教室和一个大球场,教室没门窗,学校没院墙,和大自然完全融合在一起。学校建在全村最高的黄土岗上,岗顶上栽满了果树,春天来了,桃花梨花竞相开放,油菜花在岗坡上一片金黄。夏天来了,满眼绿色,凉风习习,生机盎然。秋天来了,果实累累,瓜果飘香。冬天来了,虽然北风怒吼,寒气逼人,但充满活力的我们,遇到皑皑白雪,也会欣喜若狂。我们时常站立在高高的岗顶上欣赏着田野里的庄稼四季变换,看远方的贾鲁河水蜿蜒流淌,看夕阳落下的美丽风光。在这所学校,我们经历了全国人民最痛心的日子——毛主席与世长辞,我们站在他的画像前痛哭流涕。我们也经历了全国人民最高兴的日子——粉碎“四人帮”,敲锣打鼓到街上游行。

我三生有幸,是这所村级中学的第一届学生,在那个时候,在这个美丽的世外桃源般的学校里,我们才开始认真地读点书,学到点东西,知道了什么是化学、什么是物理、什么是代数。我们不再在沟壑边玩耍了,不再在碧绿的麦苗上打滚了,而是在教室中琅琅读书挑灯夜战。因为时代变了,1978年到来了!全国高考制度的恢复,给这所偏僻的中学带来了春雷般的涌动,我们这届学生迎来了崭新年代。学习的灵魂一旦启动,知识的增长如同万马奔腾。看着我们的进步,老师们欣慰地讲:“看这帮孩子,就像上了化肥的庄稼,哗哗地疯长,不可估量啊!”

也就是1978年7月,在这偏僻的乡村,在黄土岗顶的村级中学,石破惊天地走出来了九个学子,当我们一起背着行囊走出村郭时,乡村学涯便永远留在记忆之中。

少年糗事

当我跨过五十岁门槛的时候,觉得自己越发好怀旧了,很想把小时候的事写出来,就算文字平庸得狗都不理,我也愿写下来,以此纪念永远失去的少年时代。

回忆起少年时的所作所为,几乎没有一件值得引以为豪的事情,没有当过班干部,没有戴上过红领巾,除了一张热爱劳动的奖状,其他无论什么奖状也没得到过。我父亲有个最好的朋友,他家有个姑娘和我一样大,她既聪明又漂亮(她后来当上县委领导,当了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几乎囊括了少年时所有的优秀与骄傲。和她相比,我父亲骂我是“马尾巴丝串豆腐——没法提”,好事没有,糗事倒是有几箩筐。

我妈说我天生是个没耳性(记性)的人,再好的东西放到手里,不出三天准是找不到,铅笔、钢笔、小刀丢的没数,丢的太多了,也不敢跟大人要钱再买,怕挨揍。每逢写作业都想法借别人的,常常把作业写的丢三落四,为此女班主任把我的耳朵拧得生疼。过去农村孩子每天都要到田地给猪羊割草,我是草没有多割,铲子却丢了不少,妈妈气得割草不让我带铲子,别人用铲子割我用手薅,手磨得出血。有次学校举办运动会,我参加两百米跑项目,为了跑得快,我脱了长裤,光着双脚穿个裤衩子和人比赛,兴奋得像疯子一样。中午回家吃饭,妈妈一看我穿着裤衩背个书包飞跑回来了,就问我:“你的裤子哩?”哟!这时候,我才猛然想起裤子忘在树杈上了!气得我妈拿着擀面杖撵我半条街,要揍死我这个没耳性的东西。俗话说:三岁看老。我这好丢东西的老毛病,至今也没改过来。

我小时候养过兔子,兔子意外之死让我伤心落泪。为了有两只兔崽,我费尽周折,开始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后他考上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到省电视台工作)承诺我:等他的兔子下窝了,送给我一对。为了这个空头支票,我心甘情愿地帮他挖兔窝,天天晚上背个袋子,给他的兔子去偷生产队的油菜苗,希望兔子快快长大、快快下窝,等了大半年,他的兔崽子满院跑了,可他连个兔毛也不给我,让我失望至极,决心攒钱买一对。为了攒钱我偷过奶奶的鸡蛋、捡过羊屎蛋、拾过废塑料布,把这些东西卖了,终于挣了五角钱,从另外一个同学(在家务农,后来说是三姑娘附身,成为一个假神婆)强取豪夺地买了一对小白兔,不料过了两天他又反悔嫌钱太少了,逼我退回来,我气急败坏地摁着他打了一顿,再也不敢说要了。

兔子弄到手了,我喜欢得要命,给它们挖个兔窝,垫上干草,天天偷偷喂它们最爱吃的萝卜、红薯、玉米,大冬天从雪地里挖油菜、麦苗,那个时候天真冷,我穿着耍筒棉裤耍筒袄[2],北风从前面进去从后面出来,冻得我夹着头跑。我是天天盼着它们快长大,快快给我下一窝兔崽儿。功夫不负有心人,眼看母兔子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开始揪毛、垫窝、囤洞了,好朋友告诉我,再有一个月,兔崽子就该出窝了。从此,我是一天看三遍,连做梦都梦见兔崽子乱窜!可是人急兔不急,一个月过去了,我天天爬在兔子窝口往里瞅,就是不见兔崽出来,难道是空窝子,我透心的凉,一连三天懒得喂它们。一天中午放学,我百无聊赖地踢开兔窝盖子,往里一瞅,啊呀!我的妈,兔窝里有了一群雪白雪白的兔崽子,饿得把过去留在窝里的树枝皮也啃得光溜溜的。我一阵阵懊悔,兔宝宝们,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兴奋地大声吆喝:“我的兔子终于下崽了!”为了给兔宝宝们一个宽松的环境,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斜着给兔窝挖个通道,通道门口又设计个闸门,每天打开闸门,小兔可以顺着通道到院子里玩耍,我非常得意我这个创造发明,看着蹦蹦跳跳六七个崽孩子,我心花怒放,好不惬意!古人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知道有一天下了倾盆大雨,满院积水顺着我设计的所谓的通道,灌满了兔窝,当我发现时候,兔的一家老小,全都淹死了,我此时的心啊,无法形容,只会张开瓢一样的嘴,大哭道:“我的兔子啊……”涕泪交流。

在我左小臂有两个铜钱一样大的疤,别人常问我这疤瘌是咋弄的?我回答说:“唉,说出来真丢人。”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剃头的刘师傅来了,在生产队院子里给大人们剃头。生产队在院子里养了几头猪,其中一头母猪该下崽了,满院子用嘴衔麦秸垫圈,饲养员的孩子是个女娃(后来和假神婆结婚生子),我俩一样大,看着母猪腆着大肚子一点点衔麦草,怪可怜的。她提议帮母猪往圈里抱麦草,母猪好像懂得了我俩的心意,就站在门口往窝里扒。再小的人也比猪强,不一会在门口堆了一大堆麦草。女娃娃对我说:“你去给猪铺铺呗。”我倒是怪听话,傻了吧唧地爬过去给猪平整平整,谁知刚一伸手,母猪可能想着是来偷它的麦秸,大怒,张开大口死命地咬住我的胳膊,左右甩了起来,疼得我嗷嗷大叫,爸爸正剃头,从座上一跃而起,把我从猪嘴中救了出来,此刻我的手臂上鲜血直流,吓得我哭声震天,引来满街人来看。爸爸把我送到村卫生室包扎一番,手臂用纱布袋挎到脖子上,活像一个从战场溃下来的伤兵,连吓带累,回家躺在里床上睡着了,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那头猪已经生产了,爷爷抱着我趴在猪圈墙上往里看,只见一群猪崽正在围着母猪吃奶哩。过了十天半个月,胳膊伤口好了,留下了两个小小的伤疤,最后随着我越长越大,像两只眼睛,给我留下永久的纪念。

少年时的糗事真是很多,我常常把这些故事讲给孩子们听,他们羡慕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快乐的少年时代呢?是啊,和父辈相比,他们的少年充满了苦难和饥饿,同孩子们相比,我们的少年却充满无忧无虑的快乐,糗事虽然很多,但很幸福,真想一觉睡到小时候。

年少时光里的故事

小学上了五年,我始终没当上少先队员,所以每次唱“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胸前”这首歌时,我都忐忑不安,下意识地看看空空荡荡的胸前。对此我耿耿于怀,找女班主任问为什么不让我入少先队?老师瞪着眼对我说“就你那名声?”我名声咋了?不就是生产队看瓜的老聋子来学校抓我这件事么!

我上小学那会儿,农村是大集体的年代,回忆这个年代还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上学课外没作业,平时不考试,放假没有补习班,从来不用为学习产生烦恼,放学了挎个草篮子满山遍野地跑,很是惬意。大队在北坡地有个大果园,每个生产队都有菜园,夏季里队队有瓜园。上初中时读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读着如临其境,佩服先生的妙笔生花,但与我在生产队这果园、菜园、瓜园中的乐趣相比,还差得远呐,只是我不会写而已!现在想想其实也很简单,一个“偷”字就能概括,用小时候的话说就是“偷偷地干活”。

五队的菜园子在村北头,两面临路,路边上种有密密的花椒树,花椒树枝密刺长,扎在身上奇痛,像个铁丝网一样保护着菜园。看菜园的是个下放到村里的城里人,五十岁开外的老头,姓张,和五队的人有远亲,也不知道具体犯的啥错误,从单位打了下来劳动改造,他一个人住在菜园的小土屋里,也没亲人来看过他。这个菜园在我活动最频繁的区域内;去北坡割草路过,晚上在打麦场上乘凉时距离最近,所以是我光顾最多的地方。夏天来了,菜园里是一畦又一畦的青菜,青的是辣椒、红的是番茄、高的是茄子、蔓秧子的是黄瓜……看着青翠欲滴的鲜菜,馋得我直流口水。我有贼心没贼胆,始终不敢尝试一下。有一天,一位姓胡的同学小声地约我说:“晚上带你偷偷地干活吧!”好啊!正中下怀。到了晚上,月明星稀,天高云淡,我到约定的地点与胡碰面,让我对他惊万分,老贼和新贼到底不一样啊!我只背个小书包,顶多能装五六个茄子或四五斤辣椒,他竟然挎了一个大荆篮子,能装二三十斤菜,我说你想把菜园都搬你家是吧!他嘿嘿地笑了两声。上了贼船下不来,跟他走吧。我俩在菜园的东面钻进玉米地,低着头向菜园方向穿行。晚上地里很静,他挎着个大篮子,碰得玉米秆哗哗地响,把我吓得心里慌!临近菜园地边,我俩蹲在玉米地边观察一会,见一切正常,便轻轻爬进茄子地里摘茄子。摘茄子不能出声,这可得有技术,他用哑语教我:用手捧着茄子慢慢地向一边拧,一圈两圈……咯叭掉了,悄无声息。我学得好快,没拧几个茄子,书包装满了,我用手比划着要走。他指指番茄地,要我帮他摘番茄,我想去球[3]吧,我得走了,他是个贪心的货。我便撤离“战场”,原路爬回玉米地。我凭感觉独自走着,心里直砰砰响,越害怕越见鬼,听见前面有哗哗啦啦的声音,只仔细观察,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黑影移动,呼哧呼哧地喘粗气,我吓得头发梢都竖了起来,头皮一紧一紧的,斗胆仔细看,娘的,原来是头猪,偷吃庄稼来了!我真不知道胡同学这货咋回来的,心想掉井里才好哩,这么贪心。谁知第二天上学见他,完好无缺,没事人似的。从此,我便拜胡为师,行走江湖,混迹于“三园”。

在北坡地,大队有个果林场,有百十来亩。园中种有苹果、李子、桃、梨、杏……树下种苜蓿、芍药,这是大队的名副其实的后花园。每当春天来了,这里花团锦簇、芳菲不尽,树下的芍药花开得分外妖娆。到了秋天,这里是硕果压满枝头,到了这个时候,园中的一切都是我们小孩子觊觎的对象。每到放学,挎着篮子上地割草就绕着林场转悠,在一起说话也常围绕果子为主题:哪棵杏快黄了、桃子管斗[4]了、梨子进里嘴了。看园人常坐在园的四角,注视着靠近园子的越界行为。胡同学和我观察良久,发现集体行动目标太大,容易发现行踪。于是我俩便单兵作战,“一个人地干活”。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别说人了,看园人稍不注意,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园中。进了园子便如进了无人之境,躲进茂密的果树林连神仙也找不到,就像孙悟空进了蟠桃园,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没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有次在苹果树上得意忘形,尽情攀爬摘树上鲜红的顶果,不知咋会捅了树上的马蜂窝,那马蜂窝足有脸盆大,马蜂一轰而起,野马蜂可真厉害,追着人蜇,把我蜇得无处可藏,从树上一头栽下来,好在树底地软,要不非要把屎摔出来不可。马蜂把脸蜇的肿得老高老高,眼睛都睁不开,消肿后我眼角处留下一个绿豆大的小坑坑,这成了我脸上永远的痕迹,老妈说:“古时候,人做贼了,脸上要刺青字,这是老天爷让马蜂给你留下的,看你还匪不匪!”从此看见马蜂我头皮都发麻,怕的近乎疯狂。

我家属于第四生产队,生产队看瓜园的是个光杆老汉,有点驼背,脖子上搭个烟袋锅,老是弯着腰走路,我们喊他叫老聋子。老聋子可能不是天生的聋子,他会看嘴说话,老天爷是公平的,你一个地方失去了,他会在另外一个地方给你补回来。他听力不行,眼力却出奇地发达,我毁就毁在他的好眼力上。他的瓜园南面是条路,东面是红薯地,红薯地东面有条渠,我们从渠里往北走,然后绕到后面下地偷,不怕声音捣鼓得大,再大他也听不见。他种的甜瓜品种多,有的早熟,有的晚熟,有个叫做“落花甜”的瓜,落花就能吃,所以老早就开始偷这块瓜园,让老聋子成天不堪其扰,对我们是恨之入骨,声称“抓住偷瓜贼非打死不可”。中秋来了,他种的西瓜快熟了,我又如法炮制,从北面潜入瓜地,拍拍这个、听听那个,摘了个最大的花皮西瓜,足足有二十多斤。我在红薯地匍匐前进,奋力用手往外滚西瓜。眼看快到渠边了,等着吃瓜的几个小伙伴兴奋异常,竟然站起来手舞足蹈:“快些呀快些呀!”老聋子回头看这群孩子,立刻明白了咋回事,掂个棍从南面撵过来,我一看事情败露,连瓜也不要了,快速逃命,红薯秧子拌腿,我跑着跳得老高。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班里上课,老聋子竟然直奔教室而来,我知道是冲着我来的,吓得跳窗而逃。老师问他为何认定是我偷的瓜?他比划着说:“穿二流子背心、裤衩子、透风鞋。”这双透风鞋(塑料凉鞋)全班绝无仅有,是城里的姥姥给我买的。我就稀罕了,老聋子离我有百十米远,咋能看见我穿双透风鞋!可能是我跑时脚撂的太高,更可能是老聋子眼太尖了!

这事在校园曝光,我得上了“偷瓜王”的“光荣”称号,每当入少先队时,都被一票否决。真实原因是我学习赖,老师都说我是学生混子。每逢我下地割草,爷们见我就说:“嗨,小子,第几队的瓜又可进里嘴了?”还记得我们改编的一首“毛主席语录”——《偷瓜》:下定决心去偷瓜,不怕牺牲往面爬。排除万难偷大的,争取胜利背回家。

少年“杏”事

麦梢黄了,“咣咣咣咕”(杜鹃叫)的歌声在幽静的乡村显得格外动听。每当这个时候,我又想起家乡那满眼碧叶、挂满果子的杏树了。

我老家的地貌在豫东平原有点特殊,四面田野,一马平川,却兀然平地凸起了一个高高的黄土岗。为躲避不断泛滥的黄水,祖辈便在岗上安营扎寨、休养生息。黄土是最适合果树生长的,乡亲们便在房前屋后栽了许多的果树,最多的便是桃树和杏树。记忆中,春夏时节村寨像个绿岛,茅屋隐在其中,炊烟在树丛中袅袅升起。

我家也有个果园,有一亩多地大,种有几棵杏树、几棵梨树、几棵柿子树……我记事起,果树都是很高大了。桃树主干很低,次干蜿蜒曲折,几近匍匐在地面,桃子举手可得。杏树则不一样,主干高大挺拔,树丫茂密,想吃杏子是要费一番工夫的。这个园子是我小时候的伊甸园,每当读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文章,犹如重忆我的童年。在我八九岁时,爷爷为爸爸盖一处房子,这个果园成为我家的新宅基,所有的果树被伐掉了,变成了新房上的檩木、门窗、家具,从此我的伊甸园便消失了,没了自家的杏树。

在所有的水果当中,我最喜欢吃杏子(老家叫Heng),活了五十年,吃遍中国什么果王、果后,至今觉得还是杏最有味道,正合我的心思(写到这,我满嘴都是口水,咽都咽不及)。当春风吹来的时候,我期待的不是洁白如云的杏花,而是落花缤纷后,枝头上留下的绿豆般大小的杏子。爷爷看看树说:“今年是大年。”后来知道所谓的“大年”,就是今年比往年结的多,“小年”就是比去年结的少,树也会歇歇的。过不了十天半月,杏子就会长到弹珠那么大,从这时起,杏子便成为我的口中物了,用手指甲抠开,杏仁还是白白的软软的东西,像个心的形状,包着水,里面的水特苦。青杏对于像我这样特别能抗酸的人,还是可以啃吃,只不过吃的时候要小心翼翼,绝不可大口哙之。一次我连哄带骗,女班花学我猛吃一口,酸得头发抖,两眼紧闭半天,嘴撇的像裤腰样,难看死了。然后再过个半月二十天,杏慢慢长硬核了,由白壳变黑壳,这个时候杏的味道一般人可是承受不了,用土话说“能进里嘴了”!到了农历四月,此时杏色微黄、肉质嫩脆、味道酸中带甜,吃一个止不住想吃第二个,就像吃口辣菜要止不住吃口馍一样,吃不了几个杏,就会有人说:“哟,牙倒了!”实际上牙并没倒,但总感觉给倒了一样,连吃馍都不敢咬。到了杏子真正熟了的时候,虽说软中带甜,我总觉得味道不如半生不熟的地道!

我的伊甸园没了,但我的“杏”趣却丝毫没有减少,好在近门的五老爷家还有几棵不同的杏树。有一棵结的杏特别小,树枝上结得一串一串的,像糖葫芦一样,我叫它“羊屎蛋杏”;有一棵结的特别大,我叫它“鸡蛋杏”;有棵杏树麦梢黄时成熟,我叫它“麦梢黄杏”。这几种我最喜欢吃“麦梢黄杏”,但这棵杏树离他家很近,长在他家大门口的沟边,树干斜着长向沟底。从青杏开始我就经常光顾这棵杏树,偷杏吃,到了“进里嘴”的时候,五老奶便加强了对我的防范,一到我快放学时,就坐在树底下做针线。我知道她是个聋子,绕到她背后爬到树上,摘满口袋再悄悄地下来,神不知鬼不觉。有次太贪心,口袋装的太满,下树时竟咕咕噜噜漏了下来,落在地上乱滚,五老奶抬头一看,气得骂声“你这个猴孙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我从树上呲遛遛下来飞奔而走,她那小脚老婆咋会撵上我!

没办法看住我,五老奶想了个高招,她让儿子从荒沟里砍回一捆“葛针”(一种长满针的植物),用绳子绑到杏树半腰,就像一道铁丝防盗网,天大的本事也别想上去!我实在没办法逾越这道防护墙,瞅着黄杏流口水,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明着来吧,反正也不说我是个好人。我每天早上背着书包上学,出家门两手拿两块烂砖头,“咣、咣”两下,朝杏子最密集的砸去,快要成熟的杏子哗的一声落了一地。这时只听见五老爷在院里一声长咳嗽,小姑奶(不比我大几岁)从矮墙上探出个头,冲着我喊:“不要脸,又偷我家的杏!”我一边慌张地拾地上的杏,一边咧嘴冲她笑着喊:“这叫偷么?嘿嘿嘿。”

四十年过去了,前几天那个小姑奶来城里找我办事,什么也没带,给我买了一箱子“鸡蛋杏”。我说她净多花钱,她说:“你不是从小就好这一口么?过去的事忘了?”哈哈……我知道她是讽刺我那少年的“杏”事。

放炮有瘾

我天生地喜欢放炮,别的孩子听见炮声吓得哭,我是听见炮声,弯着腰哧溜一下窜过去……去拾炮哩!

别人过年盼吃盼穿,我就盼能得到一挂鞭炮。这应了那句“腊八祭灶,年儿来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的俗语。

我年少时,正是大集体年代,一个工分八分钱,平常除了能吃个饱饭外,大人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拿出来过年的,爷爷常讲:“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但是年还是要过的,我觉得比现在过得还有滋味!即便是在贫困的年代,大人也会想尽办法,把平时节省的东西拿出来,过个体面的新年,再没钱,也要买挂鞭炮放一放,迎迎喜气、崩崩霉气。

在少年的眼中,春节前两天,家总是很祥和的,奶奶、妈妈和姑姑们在厨房进进出出忙碌着,包饺子、蒸花馍,为以后几天的生活做好准备。不知谁家煮肉和过油的香味,在村里弥漫开来,传得很远。除夕晚上,堂屋的桌子上两支红蜡烛闪闪地亮着,比平时亮堂了许多,父亲拆开鞭炮,把它挂在竹竿上,作为明早的开门炮。村庄里不时传来几声零星的炮声,预示着新年的来临。

“少年不识愁滋味”,我是天天盼着过大年。奶奶笑话我是傻孩子,给我讲个故事,说一个皇帝喜欢“过年”,每月初一都过年,结果十二年的皇帝一年都当完了。我盼着过年就是为放炮,当皇帝可以放炮么。

除夕的夜晚是盼望中度过的,盼望着早晨的到来。过去过春节不像现在,看春晚到十二点,放了炮再睡觉,在农村一般是听鸡叫来判断时间,鸡叫三遍,天快要亮了。这时,每家都是男人先起来下好饺子,供桌上摆上祭品,然后放炮迎神。这个时候妇女和小孩是不让起来的,怕乱说话,犯了忌讳。

从村里第一挂鞭炮响起,我就会醒来,听着鞭炮响的方向,判断着谁家的鞭炮长,不为别的,就是等着天亮,到他家拾炮。天刚蒙蒙亮,我便猴急猴急的飞奔而出,到别人家里拾炮,一家两家……从村东窜到村西,瞅地猫似的在炮屑中寻找哑炮。战利品总是装满几个口袋,兴高采烈、满载而归。然后分类归理,大炮、小炮,有稔子的、没稔子的。

吃罢年饭,弄几毛钱压岁钱,便找朋友炫耀战利品了,想着法子如何放炮。先是摆“哧花阵”,把没稔子的小炮从中间掰断,对着围成一圈,然后引燃一个,就会连锁反应,嗤嗤嗤的金花四射!再玩“哧花洞”,带炮稔的,哧哧哧……叭!最让人刺激的是大炮崩洋瓷碗,点上大炮,立即盖上洋瓷碗,嘭的一声,碗崩得老高老高,这种快感无可比拟!最可笑的是大炮崩稀屎,越是这样的游戏越聚人,把一个大炮插进一堆猪屎里,点着稔子,一群人忽啦跑开,咚地一响,猪屎天女散花地飞起来,溅到谁身上谁倒霉!

放炮这事,充满着玄机,几个人一块放雷子炮,稔子点着,等了半天就是不见响,肯定是落稔了,用脚踢踢,然后这个拿起瞅瞅,那个拿着瞅瞅,轮到他瞅瞅时,咚地响了,炸得他满手乌青,哈哈哈……

每年大人给的压岁钱,统统买成各种各样的炮了,口袋里装的左一兜子右一兜子炮,放炮的火星子常常把新棉祆烧了个洞,母亲恼得是一顿暴打,但从来没改过,喜欢放炮的瘾至今没过完!

和父亲的一场抗争

那是三十六年前的事,那年我十四岁,父亲三十五岁。我在曹里高中上高一,父亲在这所高中教毕业班语文,我们既是父子又是师徒。

三十五岁的父亲正当壮年,命运挫折使他郁郁寡欢,内向的性格更加刚毅,他想把满腔的志向放到我身上实现。而十四岁的我,则生性顽愚,心浮气躁,读书如同蜻蜓点水,学习成绩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父子俩同住在一斗室内,便发生了监学与懒学的对立。他不能瞧见我玩,有空就叮嘱我看书,我如同关在笼子的鸟,身在曹营心在汉,看着同学课余活蹦乱跳地玩,心早就放飞了,哪有心思看书。父子俩就这样无声地对立着,他想着法让我多学会儿,我则想法让自己多玩,像美国动画片《猫和老鼠》。

父亲望子成龙,为我买来许多学习书籍。我则把它们一摞摞地放在课桌上“观赏”,还非常豪爽地“借”给同学。这天晚饭时分,父亲突然问起那些书本,我搪塞说在教室,他命令我拿回来“验货”。我去教室才发现这些书多半不知所踪了,这可如何向爱书如命的父亲交代!正当我呆若木鸡地犯傻时,看见父亲满脸怒气地来到教室,我自知厄运难逃,撒腿便跑,父子俩像猫捉老鼠一样在教室转了两圈,好在教室里没人。当我刚跑出教室门口,父亲在后踢我了一脚。这一脚刚好被一群去教室的同学看到,丢人的是在这群同学中还有女同学!

我跑到学校外的寨墙上,回味着刚才发生的“猫追老鼠”的一幕,觉得太丢人了,这么高一条汉子了,还让父亲撵着揍,真让我无脸见人啊!我气急败坏地想:走,流浪去,像高尔基那样,上人间大学!我便转身向大路走去,带着冲天的豪气!

离校出走,事先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走到大路上问自己,去哪?茫然不知。此时是隆冬季节,天很快黑了下来。我在路上漫无目的地瞎走,慢慢有了主意,先到县城去!

我大步流星地走在朝县城的大路上,凛冽的风吹在我的脸庞,除了满天星辰,周围一片漆黑。向前走十多里,是摆渡口大桥,过了大桥再往前,只有靠感觉走了。我此时有点像堂吉诃德那样,无知无畏地走在原野上。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出来一弯月牙挂在东方,借助月光,看到路边一片坟地,坟地边有一片松林,当我走近松林时,呼呼啦啦飞出一群野斑鸠,吓得我头皮发麻,头发梢都竖了起来。此时的心情,已从愤懑中慢慢解脱出来,心中充满害怕和惊慌。

我看北斗星判断着走的大致方向,走着走着忽然前面有说话声,路边停有一辆拉满木材的六零车准备走,我正累得走不动,于是在车刚起步时,便从后面扒了上去。咣咣当当,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车去何方,我心里有点发毛,便在车辆过小铁路减速时溜下来。我又顺小铁路向东奔走,我知道向东走,一定会走到县城的。我不时地趴在铁轨上听听,听到有节奏的叮叮当当声,我知道小火车快要来了,不久小火车果然从后面开了过来,小火车拉着煤,跑的较慢,我便紧跑几步,扒上后面车皮。此刻我是心花怒放,几个小时前的羞耻统统抛到脑后,坐在小火车的煤堆上,甚至还感到一阵的惬意!

从小火车站出来走到县城的大街上,已是下半夜了,繁华的十字街上此时行人稀少,几个做小生意的人龟缩在小摊后面,电石灯在寒风中忽明忽暗,一个老婆在骂大街,骂声在空旷的大街显得特别的清晰。

我此时又渴又饿,身无分文,但也不能露宿街头,便去找在县高中上学的初中同学。当我几经周折,找到睡梦中的同学时,他急急忙忙地起床,对我说:“快、快、快!快和我一块打电话,你咋跑到这?你爸快急疯了!”

我是第二天早上,被李老师、宁老师两个人追到县高中的。我出走一个多小时后,父亲发现我失踪了,他站在高高的寨墙上高声喊我回来,最后一个同学说看到我抹着眼泪向贾鲁河大桥去了,父亲听见以后,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吓得站都站不稳,他怕我一时想不开出什么意外!老师们急了,校长急了,立即派几组人马分几路寻找。李、宁两位老师骑车按我走的大致方向一路追寻而来,遇到有灯火的牛房,还要查看一番,当他们蹬着车子,进入县高中校园看到我时,我正端着碗和同学吃早饭哩。李老师瞪着眼对我说:“熊孩子,可逮住你了,让老子飞奔了一夜!”当时是手摇把子电话,宁老师用电话通知学校说把我找到了。

这天上午我被“押着”返回学校,当时的心情真是羞愧难当,有个地缝都想钻去。我瞅一眼沉默无语的父亲,他那种无奈、自责的眼神像针一样扎了我的心一下,我惭愧地低下了头。班主任刘老师来了,他声情并茂地讲述了我出走后的一切,父亲彻夜未眠,两顿饭滴水未进。他越说我越羞愧,开始悄悄流泪,最后止不住失声痛哭,眼泪中有委屈,有伤心,更有内疚。从此父亲更加沉默了,每当遇到我学习不见上进时,他总是紧锁着眉头。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从青年走到中年,从中年走到天命之年,自己有了家,有了孩子,深深体会到了做一个父亲的艰辛。每每想到学生时代的虚度光阴,屡试不第的我让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心情难以言说。

世界上一百位父亲对自己的孩子会有一百种爱法,但有一种内涵是一样永恒的——爱,父爱如山!时值父亲节来临,心里对着痴呆的父亲说:对不起,父亲!

我的高五生活

在三十年前的中国,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别人用两年时间跨越了它,我却为翻越这道岭蹉跎了五年。刘好文老师说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烫剩饭也不少费柴火。我是连烫三年,快把我这锅剩饭烫糊了!

1983年,幸运之神还是没光顾我这个两次拼搏的复读生。我在村外泥泞的路上落魄地盲走,愁绪无法排解。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倒不是太沮丧,就是不好向自尊心极强的父亲交代。父亲是位老师,送一批又一批学生进入大学之门,遇上我这个儿子学生,却使他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破灭,他对我既气恨,但又无可奈何。父亲说:自古华山一条道,要想改变命运,只有高考。于是我又打点书囊,走进高中校园,开始了我的高五生活。

尴尬,这个词用在此时再恰当不过了。走进熟悉而又陌生的校园,两边墙报上写满了被高校录取的名单,名字是熟悉的,大学的名称令人神往。遇到昔日的老师,有点羞愧难当,可刘老师说:“有志不问年老少,王霁少年得志十九岁中状元,陆良浩人老志坚八十三岁中状元,天生我材必有用,现在发奋还来得及。”他哈哈地笑着说着,这句话不知是贬损我还是鼓励我,让我脸红。

复读班是个大杂烩,集纳了上届落榜的学生,就像滤豆浆,精华滤走了,剩下了一堆豆腐渣,添上水继续滤!班里不乏高六、高七甚至高八的“学神”级的人物,大家惺惺相惜,五十步笑百步也不光彩。复习班学习大都是松散型的,历经几次大考锤炼,对书本上的东西似乎都懂,一瓶水不满半瓶水咣当。

对于我这个回炉生,被校长拒之门外,理由很简单:“无可救药,另投高师吧!”还好,我在校园里流浪了几天,被善良的刘老师收编,插到他带的应届班,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他把我安排在教室最后面一个角落里,要我低头思过,痛改前非。于是我在班里有个别样的名字——老复读生。

按说我这个“老生”在应届班应该是出类拔萃的,可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这届学生太厉害了,简直遇到了一群“小金刚”,个个绝顶的聪明,几场测验下来,我就像教室座位一样,成绩总是倒数,真是邪了门。英语差得太远,他们一考九十多,我常蒙个三四十。曹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从零开始吧,我从初中给你补起。”这是我人生当中遇到的第二个贵人,写到这里我的脸就感觉烧得慌。高个子一条,还站在老师旁吃小灶!怕别人笑话,我每天下午,拿着初中课本到校外的麦田里读呀背呀,死记硬背单词,几个月下来,竟然找到了感觉,原来英语的窍门是记单词,过去的一切是沙上垒石,永远也垒不高。其他几门功课也如法炮制,发现所谓卷子上的东西,都在课本上,万变不离其宗,我是舍本求末,败就败在这了。

浮躁是我的痼疾,当成绩刚刚有点起色,便又恢复了本来面目,说话声音出奇的大,冷不丁地在教室角落里来个不同凡响,前面学生齐刷刷向后面看,毛班长总是提醒说:“小声点,小声点!”我咋没觉得?班里有个刺头男生,老想找我的事,把我逼急了,终于短兵相接了,从台上打到台下,又从台下打到台上,桌子掀翻了,帽子也打飞了,终于把他打倒在地,又狠狠跺了一脚。我说:老子学习是个菜货,难道打架也是熊包?没想到这男生,从此像个傻子一样埋头读书,最后考上北京一所重点高校,再后来我们成为不错的朋友,这是后话。

1984年黑色的7月如期而至,我又是匆忙而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准备,一切好像都很陌生,我问自己时间哪去了?语文考得马马虎虎,数学卷子发下来,我的老天爷,怎么这样难!一道大题也做不出来,心想:完蛋了,今年又完蛋了,看着表针飞快地转动,就是写不上字,解不开题,急得我直想尿尿。英语是最后一门考试,当我从考场上走了出来,精疲力尽的心一下子轻松了。曹老师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嘿嘿,今年大部分没有瞎蒙。

考试后,我是一夜一天没睡觉,过过玩瘾。接着又是一天一夜没起床,过过睡瘾。第三天骑着自行车,带着破行李回家。这天是夏雨霏霏,天气无限的凉爽,我和好友站在一棵大杨树下,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田野,无限感慨,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惬意涌上心来。我对好友说:听天由命吧!就是出家当和尚,老子今生再不考了。说罢,我把书扔进沟里,见鬼去吧!

老妈随后给我找人算了一卦,算命先生问了我的生辰八字,用指头掰了半天说:这孩是佛灯火命,命弱,多磨难。今甲子年,属龙,大吉,运气佳,事可成。谢佛祖保佑,这年我终于挤过了独木桥,难忘啊!我的高五生活。

写这篇小文几次搁笔,眼睛不由得湿润,心酸酸的痛,是委屈、愧疚还是怒我不争?让父亲为我伤心蒙羞。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人生历史可能会大不相同。在此深深感谢刘好文老师、曹学强老师培育之恩,曹老师虽与世长辞,三十年后的今天作一祭文,纪念我过去的高中生活,也怀念宽厚仁爱的曹老师!

一段相声的记忆

接到校友的通知,让每位同学写一篇县高中时代的回忆文章,准备结集出版。吹去时间的浮尘,高中时代的记忆慢慢地展现在眼前,那段青春岁月真是让人难以忘怀。让我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学校庆祝1983年元旦的文艺演唱会上,自己登台说了一段相声。

从严格意义上讲,我并不是县高中的嫡传弟子,我是两次高考落榜后,才到县高中复读的。要说我是经过两次“高考打击”的学生,理该卧薪尝胆,闻鸡起舞,苦读圣贤书,挤过独木桥。但是没有耳性的我,还是耐不住青春的躁动,经常溜个大街、看个电影、聚在寝室打扑克,给单调的“三点一线”生活找点刺激。我记得是1983年元旦前夕,学校要搞个全校的文艺汇演,通知各班准备节目,活跃一下学生生活,缓解一下学习的压力。复读班是个大杂烩,年龄参差不齐,来自不同的高中,凝聚力也不强。班主任是教化学的徐老师,他不苟言笑,说起话来有一种特殊的嗓音,对班级管理甚严,经常逮住我们几个不守纪律的学生暴熊一顿,我看见他都离得远远的。看到别的班级为这次文艺汇演准备得很红火,我心里痒痒的也想露上一鼻子灰,翻来覆去想要搞出来个什么别出心裁的节目,那个时候还没有演小品,说相声是个热门,自己不会唱不会跳,心想就说上一段相声“震”他们一下。

说干就干,确定好主题之后,我真的是文思如泉,喷涌而出,用一个晚自习时间就打好了初稿,自己把稿子从头到尾玩味了一番,觉得蛮有味道,禁不住嘿嘿地笑了几声。正当我洋洋得意的充满幻想的时候,徐老师在晚自习的班会上说:“我们复读班不搞什么花里胡哨的文艺演出,全身心复习功课。”一盆冷水泼下来,徐老师把我的“演出计划”给废了。我有个臭味相投的叫建功的好友,人特别的聪明也特别懒,是一个好睡懒觉的主,一有时间便在寝室蒙头大睡,更不想起来上早操,徐老师巡视寝室,轻轻地一声“建功”,(声音带磁性,有很强的穿透力)他如中电一般一弹而起。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学徐老师声音特别像,简直惟妙惟肖,常常在建功睡得正香时候,冷不丁地在床前来一句,让他气急败坏。建功白白胖胖的,为了省事理了个光头,就像现在《非诚勿扰》里的主持人,我觉得让他和我一起说相声蛮般配的。既然演出“流产”了,我还是不甘心地把相声稿子给他看了一遍,他看后用手摸着自己硕大的、锃光发亮的脑袋对我说:“你真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

学校庆祝元旦的文艺汇演如期召开,我们高四级(也可以说是混合级,我就是高五)的学生坐在最边上,看着学弟学妹们的表演,唱的无非是“外婆的澎湖湾”之类的台湾校园歌曲,稚声稚调的上不了档次。刚好建功和我坐在一起,又说起我写的相声,我说:“你敢不敢上?”“你敢上,我就敢上。”他答道。“那稿子你能记住?”“我就随着你胡说呗,把你捧好不得了。”站在我俩旁边有位青年老师,听到我俩的议论,没经过我俩的完全同意,就匆忙把我们说相声的想法报给了主持节目的老师。当我听到下一个节目是复读班的同学说相声时候,我心想:天哪,这玩笑开大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我硬着头皮往台上走,脑子一片空白,哪有登过这样的舞台,往下面一看,几百双眼睛都好奇地看着我。走到麦克风面前,鞠了一个躬结结巴巴地说:“我们给大家说段相声。”我一看我旁边竟然没有人,建功这个家伙没有跟上来,呆呆地站在下面。我无奈地又说:“我说的可不是单口相声,我的搭档就站在下面,等着大家的掌声哩。”此时台下掌声、笑声一片,同学们认为是我们设计好的路数。气氛上来了,人气聚起来了,接下来说的相声就顺畅了。建功这个人就是聪明,不管我胡侃到哪里,他就能够恰到好处地接上一句。相声的内容说的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用调侃的语言讲了我们学习和生活中有趣的事情,主要的内容是讽刺有些男生给女生起绰号、养老鼠、不讲卫生、学老师的口误等笑话。给女生起绰号是男生寝室文化的一个永恒的话题,什么“小豌豆”、“四喜丸子”、“芦柴棒”、“梵阿琳”等,这些名字听起来特别奇怪,但是能特别形象地代表一个人的突出特征,比如“小豌豆”就是说一个女生的眼睛圆圆的转得特别快,就像个小豌豆一样,这类名字是依据外形起的。“梵阿琳”是小提琴的译音,好像是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来的,是看见一个城里的女生拿个小提琴照的明星照,看起来很漂亮,我们就给她起了内涵式的洋外号。这些名字是在男生中流传的,女生听到了常常莫名其妙。“养老鼠”说的是我们寝室的一个男生,天生的异想天开的主,课下问的问题经常把老师难倒,有一次他无聊至极竟然把一只老鼠拴在床腿上,天天是端饭倒水好生伺候老鼠,竟然成为“知己”。直到老师发现,被勒令处死才罢休,要不这只幸运的老鼠可能会在寝室结婚生子了。“不讲卫生”说的是两个男生合伙吃饭,一个男生买馍买菜,另一个则端碗打汤,有一天饭菜俱全,两个人吃得正香,一个男生喝稀饭越喝越觉得味道咸,喝到最后竟然发现碗底有一疙瘩鼻涕,另一个同学指天发誓说,绝对不是我的鼻涕。哈哈哈哈,简直不可思议!老师讲课一般不会有口误,但是在生活中尤其是发火时候,往往口不择语。学校吃饭可是一大景观,下课铃一响,学生蜂拥而出,百米冲刺般地冲到各个窗口,乱得就像无王蜂,这时候伙食管理员拿个电喇叭,高喊道:不要挤不要扛,保证供应,保证供应!但是他的话好像没啥效果,有次改善生活,一个男生的帽子挤得掉进菜缸里。管理员吆喝道:看看,看看,那个女生把帽子都挤进缸里了。女生咋会戴帽子?开玩笑!一个学生自习时间上街溜着玩,被教务主任发现了,赶紧跑了回来。主任在校集大会上批评道:有个学生不遵守纪律,在大街上胡窜,看见我吓得小跑,就像后面跟个疯狗一样,你害怕啥哩!相声说到这里,全场笑得是控制不住了,就连一向严肃的教务主任,也用报纸捂住脸偷笑,脸憋得通红。

二十七年过去,弹指一挥间。遥想当年,风华正茂,指点江山;而如今,两鬓染霜,人已到中年。回忆高中时代,留下如此记忆,算是一个聚会笑料吧。

激情燃烧的岁月

无疑,在我的人生历程中,两年的警校生活是最快乐、最幸福的。

能当一名警察是少年时的一个梦想,母亲说我天生就野,可肚子长个胆[5]。当我接到通知书要上警校时,本家的七老爷高兴得两眼放光,说:好,咱杨家就是要供养出个拿枪杆子的。

走入警校,一切都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和期望。第一个愿望就是快点穿上警服,那个时候警服是上白下蓝,红领章、大盖帽,看着上一届学长神气的样子,羡慕得要死!急迫地问队长:啥时候发警服?队长说:早着哩,先进行入警军训。

入校的前一个月是军训,从立正、稍息开始,先单兵示范,再小班训练,然后再到方队合成,别看简单,百十号人要做到步调一致、整齐划一,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班里有个同学来自光山县一个偏僻的乡村,说起话来也听不大懂,中学没上过体育课,齐步走时胳膊和腿一顺摆,由于家庭贫困,衣服带得少,裤子瘦裹得紧,屁股一扭一扭,想学都学不来,每次汇操,老是拉班里的后腿,让其他班同学笑得要死。踢正步可是硬功夫,几天踢下来,腿疼的不敢打弯,楼梯都爬不上去。还真别不信,一个月下来,军训真是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散漫的学生气少了,威武和雄壮多了,军姿端正了,走起方队脚步咣咣的,喊起号子嗓子亮亮的。

一个月过去,终于等到了发放警服的神圣时刻,学校举行入警仪式,校长把一枚帽徽和一对领章授给每位学生。当同学们穿上崭新的警服,好像陌生相望,责任感与自豪感油然而生,就连走姿最不好的信阳同学,也立马漂亮了许多!我当时写了一首诗《我静静地站在镜前》,写道:我静静地站在镜前/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现/这就是我么/心中充满疑惑/多少个儿时的游戏/多少青春的梦幻/我都把你扮演……今天,我戴上鲜红的国徽/使命烙在心间/向祖国起誓/为了人民的安全/面对邪恶勇往直前。这首诗歌发表在校报上,表达了年轻时的一腔热血。

警校学习生活充满好奇和探索,最感兴趣的是侦察课和军体课,梦想着当刑警、做神探。记忆深刻的一堂课是在野外的一次现场勘查,那是一个阳春三月,苹果树盛开着雪白的花朵,麦田满眼碧绿,吴令起老师在果园和田野里设置好几个模拟警情,我们这组刚好是一个疑似强奸杀人案,我们进行现场勘查,画图纸、找遗留物、固定脚印,然后每个人根据现场情况写作业。与其说这是室外实践课,倒不如说是一次浪漫的郊游,充满朝气的青年男女,自由漫步在春天的田野上,肥大的警服依然罩不住女生那美丽的倩影,这是一道多美的风景线!我的作业很特别,引起吴老师的高度重视,他批语是:阁下写的不像是勘查报告,倒像一篇优美散文,真是一朵奇葩!

练散打和拳击我是不喜欢的,一套拳也没学会。军体教官从我中队挑选身强力壮的人,组成武术队,号称八大金刚,成天早上、晚上加班练,我庆幸自己没选上,心想不累死你们才怪哩。一个叫王什么昭的同学练气功,大冬天光着上身扎个宽腰带,蹲个马步运气,肚子鼓的像个皮球,我暗地里骂他是个神经蛋。

我喜欢射击课和驾驶课,每人发一支五四手枪,腰扎武装带,斜跨牛皮枪套,齐齐站一排练习射击,“从上向下,三点一线,预扣扳机,瞬间击发”。军体老师讲要领,我是心领神会,老教练用枪镜测测我的准确度,说我是个打枪的料,最后击发特别稳。一天,进行实弹射击考核,学校的大卡车拉我们到远郊的军区靶场。靶场可真大,高宽的靶墙前面是片沼泽地,长满了低矮芦苇草,不远处有一个黄土包,可能是军队的弹药库,上面长满荆棘小树。考核开始了,一组八个人,每人五发子弹,指挥员口令洪亮有力:各就各位,上弹夹、上膛、预备、射击。“叭、叭、叭”枪声炒豆子似的乱响。虽经多次演练,大部分女生还是心惊胆战,恨不得把枪扔了。说实话,我心也有点怯,枪到手上后倒平静了,屏住呼吸一枪一枪打完,最后成绩出来了,25米短距离射击5发48环,50米长射5发4中,成绩特优!教官也没我打得好,可惜这一届全省四所警校没有打比赛,如有,我肯定是学校选手。散打的考试我可惨了,在十几平方米的圈子里一对一的打,我是戴着拳击手套乱跑,就是不迎战,教官严厉叱骂,无奈是乱打一通,毫无章法,三分钟时间咋会恁长,精疲力尽了,咋还听不见喊停!最后勉强给个及格分。

最兴奋的是学开偏三轮摩托,那理论上啥都懂了,迫不及待地等上车实践,学校的摩托也就十几辆,都是老掉牙的破摩托,八个人一组,排队演习,限定里程,每人只能在操场转三圈。理论好学实际难,现在发动都是电打火,过去都是一脚蹬,左手据油门,右脚蹬连杆,呼哧呼哧蹬半天也不一定发动着,开得刚刚有感觉,练的时间不够了,真是不过瘾!几个骑摩托选手倒真过瘾,练得骑三轮能过独木桥、钻火圈、换偏轮。骑摩托可是骑老虎,弄不好就要出大事,毕业不久,一个同学骑三轮,一头撞到大树上当场死亡。

在学校发生了好多有趣的事,国保课都是保密教材,学完要收回去的,为防止泄密,老师把刻有“机密”字样的章交给学生,让学生自己把书盖上机密章。老师没料到,我们把机密章盖到信封上,第二天邮政所弄傻了,咋会一下子出来这么多机密信件?机密信要走机要邮政的,当时咋知道这些!邮局掂到一大袋子信告到学校,学校一一拆封,发现好多都是恋爱信,学校规定是不允许谈恋爱的,让那些写恋爱信的吓了一跳,法不责众,此事被老师臭骂了一顿,不了了之。

石同学是我的室友,亲密无间,学校组织游少林寺,我俩逛到塔林,石同学身体强壮,喜欢摄影,非要我给他照一个从断壁上凌空而下、大鹏展翅的相片,准备好后他从三米多高的壁上往下跳,两腿斜向下方,两手展翅,光顾做架式,忘了保护裆部,摔下来疼的嗷嗷叫,半天没起来。洗出来胶圈一看,就是没有这一张大特技,大概是我忘了按快门,提起这事,前几天同学聚会他还不原谅我的重大失误。

警校生星期天的生活是极浪漫的,每到周末,男同学常常结伴出游。那个时候警察耍特权,群众也都认账,警校生学着老警察的样子,站在路边打手势截搭顺风车,兜里确实没钱买票,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找其他学校同学蹭饭吃。又是一个周六,段队长领着我们四个人原计划到周口玩,夹个公文包,戴个茶色镜,学生是群胆,大模大样地闯入火车站,随人流登上由北向南的客车,冬天六点天都黑了,外面看不到标志,只觉得火车一个劲地向南跑,也不好意思问,疑惑间听见广播讲信阳站旅客下车。乖乖,原来是1次特快,小站不停车,段队忙喊:快下来吧,不下就到武汉了!

走出火车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四个人加起来不到十块钱,这可咋办?老陈鬼点子多,说去信阳师院!于是我们四人向十多公里外的师院走,路上又截一个拉猪娃的“爬山虎”小手扶拖拉机,又累又饿,顾不上恁多了先坐上吧,把一拖斗猪娃蹬的哇哇乱叫唤。到了师院也不知道同学住哪座楼,一层层乱叫,歪打正着终于逮住一个,有了安身落脚之处。第二天起床,老陈提议去找女同学,因为女同学有钱又热情,果不其然,女生见到我们高兴死了,领着我们游山玩水、泛舟南湾水库,玩得痛快淋漓,下午送我们恋恋不舍,又送段队长十块钱。巧的是,返回郑州时乘的还是那辆列车,只是1次变成2次特快了!

青春少不了爱情,看似严厉的校规下面,暗流涌动,一刻也没停止。爱过也被爱过,对爱的人踟蹰不前、犹豫再三,不经意间发现已成为别人的女朋友;对爱我的却又擦不出火花,找不到感觉。曾有过少年维特之烦恼,也曾有豪情万丈之壮志。眨眼两年过去了,来去就这样匆忙,好像刚刚开始,其实已经落幕。来时孤身一人,回时一人孤身。毕业的分别情景令人心酸,当汽车驶离校门时,车窗伸出数不清的手,一个又一个道别,一个叫小于的女生紧握住我的手,泪水涟涟,说声:老杨我会记你一辈子!

我和石同学是最后离校的,在楼顶的平台上,我俩彻夜长谈,没有分配到理想的单位,让我俩多少有点郁闷。我们站在平台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操场大声地喊:别了母校!我们打回老家了!

摩托随想

小时候在农村生活,放学后随大人干些小农活。大人常给我开玩笑说着:书读得孬,给你买个左右转,读得好了给你买个前后转,读得再好了,给你买个屁股后面冒烟的。我当时品了好长时间才明白,左右转是拉板车,前后转是骑洋车,屁股后冒烟是开摩托了。同学他爸当兵转业到县法院工作,曾经开着辆绿三轮摩托回家,我摸过那个被称“洋驴子”的铁家伙,前面瞪着一只大眼睛,蛤蟆肚油箱,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梦想着自己有辆屁股会冒烟的“洋驴子”。

警校时,对摩托驾驶课特别偏爱,但僧多米少,总是蜻蜓点水骑得不过瘾。20世纪80年代初郑州骑摩托很时髦,夏天的一个周末,和同学到郑州国棉五厂玩,恰是下班时间,一群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纱女们从厂里嘻嘻喳喳地出来,坐上摩托车,双手搂着男友的腰肢,风一样奔驰在宽阔的中原大道上,长长的披肩发和花花绿绿裙裾高高飞扬,刺耳的摩托声轰鸣而去。我这个农村老大,刺激得两眼发呆!同学嘲笑地对我说:小子,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是啊,面包会有的。毕业后先有了个女朋友,有个周末商量要去乡下看姑姑,县保险公司有辆铃木摩托,我拐弯抹角倒腾了出来,骑着去接女朋友。也真是邪了门,本来想潇洒走一回,没想到她一坐上,摩托都压灭火,死活开不走!没办法,按照骑自行车办法,我先启动跑一段,让她撵着坐上来,结果她跟着跑了一段又一段,从西关口一直跑到城郊,总算成功了,惹得路边干活的人乱笑。没想到,就我这半生不熟的技术,她还敢坐?后来找着了压灭火的原因,原来小日本产的摩托是循环挡,我起步上的是高挡位,不压灭才怪哩。从姑姑家回来就驾轻就熟了,哇哇地沿着公路飞奔起来,路边的大树刷刷地往后倒,温暖的春风吹着面颊,阵阵的花香扑面而来。回到县城找绑在后座上姑姑送的一提蓝豆腐,不知道啥时候跑丢了,就是跑不丢,也会颠簸成豆腐渣了。

后来,也就是20世纪90年代初,我真拥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红色南方125,是四舅送给我的。这个时候我在县委宣传部工作,骑着这辆摩托跑遍了县城、乡镇,背个包到乡下采访、拍新闻照片,好不惬意。从这时起,她从女朋友变成老婆,再也没坐过我的摩托,嫌我太显摆,小女儿倒是超喜欢坐摩托,我常带着她去郊外拉风,度过了她幸福的金色童年。

三十年过去了,我仍然舍不掉摩托情节,一有机会都想练一把,在天山上骑过,在草原上骑过,在海滩上骑过……我想我退休了,啥车也不买,就买辆偏三轮摩托,带着馍游遍全世界。

滚来滚去

老家有个俗语叫做“门里滚”,意思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爹是位木匠,儿子从小耳濡目染,长大也是木匠。一些特殊技艺传男不传女,保持其家族的独门别技。我在县委宣传部工作时,遇到父亲的朋友,常被说:你这是门里滚呀!

是的,有点“门里滚”的味道。父亲高中毕业回村教小学,不甘平庸的父亲,笔耕不止,是乡里的秀才,先是为乡里写,后转干调到县文教局写,二十七岁进县委,成为县委有名的“三大笔杆子”之一。岁月蹉跎,几经磨难,四十岁被选拔到省报做了记者,最后成了名高级编辑,实现了他人生梦想。天下所有父亲都想给儿子寻一个吃饭的门道,我父亲除了写字外别无所长,所以只能手把手教我写作文,希望我也能从他那里混个吃饭门。

实际上我是很讨厌玩笔杆,挺喜欢玩枪杆子。所以我高考报考了警校,想做一名除暴安良的警察。我毕业分配到县委宣传部工作,全是父亲殚精竭虑的结果,他怕我在公安上跑匪了,要我按照他设计的人生路线走下去。于是我调进县委宣传部。这个时候的部长姓张,是个学医的老牌大学生,宽厚仁慈,说话有点口吃,在分配工作时,看我这个小伙子怪机灵,到通讯组学写报稿吧。县委通讯组连我四个人,一个组长、一个副组长,一个借调的,我们被称县里的“土记者”。十四年前父亲曾在这里工作,也是通讯组。如今儿子也来了,大院还是过去的大院,一切都没有大的改变,连我住的房子也是父亲曾经住过的房子。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没想到十四年后,我也阴差阳错地来了,在这留有少年记忆的大院子里,重复着父亲以前的工作。在我隔壁住的是一个老县委,他几进几出,对县委的人和事摸得门清,他跟我说:在县委这所院子里,数不清的人走进来,又有数不清的人走了出去,在这所大院子里发生过很多风云变幻的故事。

县委是一个县的最高领导机关,在那个权力高度集中的年代里,从大院里就是走出一个通信员,也会被称为领导。我这个初出校门到机关的学生,刚到宣传部工作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组长和副组长,两个人都是从高粱棵里钻出来的农民出身的通讯员,学历都不高,但是落满高粱花子的脑袋里,都有两把刷子,十多年的新闻写作生涯,他们都练就了一双新闻眼。组长吴学斌喜爱思考、不言不语地翻报纸,不常动笔写稿子,但是一旦发稿都是重型炮弹,发表在中央级省级报刊显著位置。县委书记常拿着报纸到他办公室喜笑颜开的说:学斌,这篇文章好!遇到县里有重大事情,县里的领导都请他参加会议。张副组长,是个快枪手,也不见他跑着下乡采访,但全县啥事他都知道,农业生产四季歌唱得特别好,天天都在写稿子,一年发三百多篇稿子不在话下,有时一张《河南农村报》一、二、三、四版都有他的稿子。部长看见他常说:纯科,这几天广播里扶沟县的少了,加把劲再吆喝吆喝!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上不接天,下不接地,领导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领导,过着无人管无人问、逍遥自在的快乐生活。上班没事瞎转悠,到各个部委收集点简报,晚上约朋友、同学看免票电影、歌舞,夜深人静了听着音乐编稿子,瞎猫碰个死老鼠,十天半个月也会碰上一两篇。有时间,也骑车到乡镇去采访,还真捞点新闻出来,写出来几篇写人物的小通讯,《蘑菇大王李秀红》《乡间土律师》,还专门给我的恩师曹学强写的《情系讲台》发表在《河南日报》等媒体上,宣传部有个葛副部长说我:这货就是个门里滚,搭锯都有沫。

一年过去了,来了一个姓王的新部长,常皱着眉头,不苟言笑,我有些怕他。他过去和父亲共过事,也是写报道出身。有次在部大办公室给我说:“小杨,我给你出个题目,《抓好农村党员教育,提高基层支部战斗力》,你写好给我看看。”部长直接给我出个题,我可不敢含糊,也把我难坏了,真是狗咬刺猬——不知道从哪下嘴。那个时候没电脑,不然,键盘一敲啥都搜出来了。没有办法,只好到组织部查数据,到乡镇村里搞调研,在报纸上、杂志上找资料,憋了半个月写了出来,也不敢交给部长看,希望他忘了这件事。在走廊里,部长遇见我问:“小子,稿子写好么?”没办法,丑媳妇也不能怕见公婆啊!我硬着头皮交了上去,心想等着挨熊罢,我心里忐忑了一个上午。快到下班时,他突然拿着稿子到部办公室,看见我满脸的微笑,当着部里的人夸奖说:“稿子写得还真不错,超过我的想象了,我给你改了改,再让你爸润润色,争取发个大块头。”我接过稿子一看,红笔在稿子上圈来圈去,添的改的红霞霞的,看出来部长真下工夫改了。领导的水平就是高,寥寥数语,就能把观点提炼出来。最后,这篇文章发表在《河南日报》《党的生活》杂志上,当年扶沟县被评为全省党员教育先进县。部长在年终会上说我功不可没,从此我在宣传部被其他人刮目相看了。就是这个王部长,支持我考取了省委党校理论班,脱产学习了两年马列主义,实现了理论上的跨越。也是这个王部长,亲自在宣传部办公室为我主持了隆重婚礼,让我实现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跨越。

两年学习归来,宣传部通讯组变成了县委新闻科,吴学斌到广播局当局长了,张组长当副部长了,我这个学成归来的省委党校理论学员,不得不扛起了新闻科的大梁,二十五岁当上了副科长,虽然是芝麻绿豆大的官,但在县里也是个干部了。在县委宣传部干了将近六年,像蚂蚁一样爬了不少的方格子,陪同了许多著名记者编辑采访,穆青写的《三下扶沟》《谁有远见谁养牛》的新闻,我都陪着他采访,跟着他学到了许多东西。虽然我没写出几篇有影响的稿件,但为我以后工作打下了深厚的文字基础。

回过往事,深深感谢父亲,是他把我领到文字的门里,让我滚来滚去,滚出了一个吃饭的门道。

照相

什么东西多了,便不主贵[6]了。比如照相这件事,如今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有一部具有照相功能的手机,照相很容易,于是这件事也就淡然了。

世界上什么时候有照相机,我还真不知道。最早的记忆是看黑白电影,一旦有大人物出场,新闻记者们便蜂拥而上,看见他们手举什么东西砰的一闪,冒一股白烟。我问父亲这是干啥类?父亲说这是照相类,放到眼睛前的是照相机,那个一闪亮的是镁光灯。从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有照相机这玩意儿。

贫困年代,照相可是城里人的事,普通百姓很少会去照相馆照张相。有个笑话有点夸张,说一对农村夫妻进城想照个合影,摄影师问:照几寸的?男的问女的:你带了多少布票?女的说:就带了二尺。男的对摄影师说:照张一尺八的。摄影师惊诧说:最大的只能七寸!又问道:是照全光的还是半光的?夫妻俩面带难色,男的回答说:我脱光照,中,我媳妇还是穿个裤衩吧!哈哈,这是编排农村人的,说明照相可不是常有的事。

在我十八岁之前,照相次数是屈指可数的,但每次都有重大纪念意义。人生第一张照片是我的百日相,是在姥姥家漯河市照的,这次照相当然不记事,这张照片我至今保存着,历经五十年时光侵蚀,虽有所斑驳,但仍然看得清楚大致模样,除了胸前挂着姥姥送的一件宝锁类的银器外,通体一丝不挂,虽然看上去神情有点呆若木鸡,但胖嘟嘟的总体上还是着实可爱。听母亲说,这个时候我还坐不太稳,在布档后面扶着我的后腰。这张人之初照片被老婆称为“裸照”,对于我弥足珍贵,这是我人生的起点,因裸而密藏不能示人。第二张照片是和大弟的合影照,也是在姥姥家照的,他半岁,我四岁半,他坐在一个高腿的座笸上,我站在旁边,摆布停当后,摄影师拿一串铃铛在前面那么一晃荡,砰的灯光一闪便完成照相。照片上大弟弟两眼放光,颇有神采,我胸前竟然捧一本《毛主席语录》,给这张照片印上鲜明的时代烙印。母亲特意让照相馆给照片上了水彩,貌似现在的彩色照片,这张照片好久不见了,大概丢失了。第三张照片是1979年初秋照的,小弟一岁、大弟十一岁,我十五岁。这是一个暑假的上午,雨后的空气特别的清新,黄沙路上存了一洼洼的雨水,田间的禾苗特别的茁壮。我们一家五口,骑洋车十八华里,到张市街上照了一张全家福。这个时候刚刚改革开放,端详照片上的每位亲人,眼睛里都充满对新生活的向往与期待,照片显现出父亲刚毅、母亲勤劳、弟弟聪慧,衣着朴素整洁,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又不失浓浓的书香。也是从这时起,父亲带领我们起航,走向了灿烂的新生活。

十八岁以后照相就频繁了,我这个土娃竟迷上了摄影。叔叔是个援藏教师,在拉萨市买了架120海鸥牌相机,相机像个小方盒子,两个镜头,低着头看取景器,不洋气,有点土鳖的味道,一圈胶卷只能照12张照片,所以每次拍照都庄重其事,端坐、整发、面带笑容,生怕浪费一张胶片。在这台相机上,我知道了啥是快门、啥是光圈,学会了冲洗、曝光、显影、定影、上光。暗室操作就在老家老屋,因陋就简,洗出来的照片,不是偏黑就是偏白,但带来的欣喜与乐趣无以言表。

后来,毕业分到县委宣传部工作,自己成为一名县里的土记者,拥有了一部135型日本理光10相机,可以拍35张照片,除了手动调焦距外,其他操作可自动调整,类似现在的傻瓜相机。这台相机在当时确实很先进、很时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快门是卷帘式的。按动快门听见“咔嚓”一声,非常有节奏,我很喜欢这种快感!没想到在一个狂风暴雨之夜,小偷洗劫了我空无一人的家,最使我心痛的,就是偷走了我这台相机。更使我没想到的是,这个盗窃案件竟然在偶然间破获了,警方追回了这台相机!失而复得,弥足珍贵。我背着这台相机走遍了全县的乡镇,拍了许许多多新闻照片。在独立的暗室里,好像没有时间概念,一进去捣鼓就是大半夜,看着一张张相纸在显影液里慢慢显出影像,越来越清晰,有说不出的成就感。

再后来,用彩色胶卷,陪家人到很多地方旅游,拍了好多风景照片,这个时候街上有了自动冲印店,每次送去冲印都要等上三五天,这几天着实难熬,掰着指头算日期,取照片的心情就像第一次相亲,迫不及待地想一睹为快。

一册册厚厚的相集记录了曾经的精彩与浪漫,每次吹去浮尘,翻开相册,黑色的、彩色的相片都会引起一段幸福的往事,有时儿女会指着一幅照片问我:这是你么?这么年轻!这么帅!哈哈哈,是啊,曾经年轻过,也曾经帅过!

盖一所房子

男人一生最大的两件事就是娶一位老婆,和为她建一所房子。办好这两件事,男人就有了今后人生的基点。1988年那年我二十四岁,这两件事几乎同时摆到我面前,找老婆对我来讲,好像不是特别困难的一件事情,顺风顺水,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接下来就是要为她盖一所房子,这是件迫在眉睫的事。

二十多年前,县城是没有商品房的,时兴买城郊的宅基自己盖。父亲托人为我买了处宅基,告诉我说钱由他来出,房子由我当家盖,有困难自己想办法。二十四岁的我豪情万丈,对此不屑一顾:“不是盖几间房么?这有什么难的?看看我的本事。”

先联系建筑队,队长是个黑瘦的汉子,他蹲在一个工地上,一边吸烟一边听我讲,用棍在地上画图纸,“三米三开间,四间房,二间小陪房?”不多时,他给我列出了大致的清单:“水泥十吨、白灰十吨,盘圆钢材五百公斤,砖十万块,水泥预制板二百五十多块,木材两方,沙子石子其他东西盖时再说,这些弄好了再找我。”我还没记住,他拔腿干活去了,把我弄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时代还是计划和市场双轨制,计划经济占主导地位,又逢上大发展的年代,好像什么东西都紧缺。我利用下班时间骑着自行车在城里漫游,开始了大采购。先去十多公里外的韭圆窑场找窑主,谈价格、定砖量、交定钱、约时间。然后一趟一趟找领导批条子,去金属公司买钢材,去木材公司买木材,去物质公司买水泥,先开票再找车一一拉回,存到一个刚盖好的院子里。跑了一个月,材料准备齐了,看着码放整齐的一垛垛的红砖,就好像看到了我未来的新房子,心里一阵欣喜,几十天东跑西走的劳顿化作乌有。

房屋动工那可是个大事,选在7月的黄道吉日,先请来冯叔等几位德高望重的人放线定位,弄几条香烟给建筑队封礼,摆上几桌请客喝酒,然后在长长的鞭炮声中,房子终于开槽动工了。看着一帮农工开始忙碌,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歇歇了,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把我打得晕头转向。

和泥没有水、搅拌没有电、浇地梁没有夹板,垒墙没有架子棍,要钉子、绳子、筛子、扫帚、铁丝……问题接踵而来,工头找我要这要那,就像个催命鬼,我说:“这东西不都是你们准备的嘛?”“卖驴不卖缰,卖杏不卖筐,我们是带个瓦刀来卖力的,啥都是主家弄的。”工头狡黠地给我说。我的天!就是借我十条腿也跑不过来。最后听见他给我说话头皮就发麻,生怕找麻烦,盖个房昨恁多球事!我慌慌张张地像个拾炮的主,顾了东头顾不了西头。

眨眼墙垒了腰来高,工头说再有两天要安门窗,门窗在哪里?我倒忘了这一茬事,赶紧去找做木工姓万的老板,木材给他了,不知做好没有?万老板不在家,找遍院子不见木材也不见门窗。我这可慌了神,几十号人吃马喂,停工可咋办?那个时候没手机,找个人可不容易。白天找不到,晚上找吧。这天夜里刚好下着小雨,我骑着车子向城南五六里的万岗走,出了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凭着感觉歪歪扭扭地骑,路边岗上到处都是乱坟头,吓得我头发梢都竖起来了,看着前面白白亮亮的路,顺着骑过去,一下子栽到水洼子里,弄了一身泥和水。找着万老板事情有了着落,他教我走夜路的经验:“暗是路、黑是泥、明明亮亮是水渠。你回去按我说的走,保证栽不到水洼里。”看来这货没少走夜路,早给我做好门窗也不害我受这个罪。回到单位住室,头上的水啦啦向下流,衣服湿透了,不知是汗还是雨,我对着空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骂了声奶奶的!

门窗如期送了过来,我一看又少了一样东西,中间没有穿钢筋棍。我和王民哥拉个架子车到钢筋公司买十四圆的钢筋,借了个大嵌子一根一根截,一根一根穿,然后拉着车子送到工地,紧赶慢赶没耽误事,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一天没吃饭了,饿的前心贴后皮。

砖垛离工地太远,工头让我晚上找人盘过去。实在人总是朋友多,随便喊了几声,来了一大群人。一车一车往里运,天太热了,掏的又是真劲,衣服脱的剩个裤头,月光下每个人汗脊梁亮亮的,感动得我跑到街上买了几个大西瓜,真够朋友呀!第二天吃饭,端碗手指烫的慌,伸手仔细看,十个指头磨得剩下薄薄的一层皮了,不烫才怪哩!

媳妇(当时是女朋友)也上阵了,一有空都给我送饭,夜上陪我看一会儿工地,夏夜的月光下,坐在砖堆上,喝着白开水,这样方式谈恋爱也是别样的感受。

终于上预制板了,房顶要做防水层,为了省钱我带着一个工友,跑到东关外公路站去借沥青,我俩费劲巴力装了两推车。推车前面一个轮,后面两个把手,他推起来看着可容易,我推起来可真难,一歪一歪走不动。他过来教我:“拉独轮车有三要点,弯腰、屁股撒、两条腿走着打八叉。屁股要左右甩起来!”我试试还是不得要领,感叹地说真他妈的难!他笑笑说:“要我写文章才难哩!”烈日下,他戴个破草帽稳稳地走,屁股一甩一甩,小推车有节奏的咣咣行走,我挥汗如雨像个蜗牛,艰难龟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推到工地已是夕阳西下。

“盖房修屋,弄断筋骨”。我可是体会到啥滋味了,从放线到完工整整四十天,四十天我就像怀了十个月孩子的孕妇,终于把“他”艰难地生出来了,比着现在富丽堂皇小别墅,“他”长得几乎是粗糙和丑陋,但“他”在我眼中是多么的珍贵,多么的美妙,我赤身躺在房顶的平台上,亲吻着“他”就像吻着自己的儿子。艾青有句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说:“为什么我眼中含有热泪,因为这所房子是我造的!”

当镇副的日子里

得知我到城关镇当副书记的消息时,我正和几个宣传部的好友围着煤火炉子喝闲酒,其实是在探听县委常委们研究干部的结果,大家对干部调整都很敏感。

“你小子当官了,今天又是过小年,咱们何不来个一醉方休?”老副部长怂恿道。于是添酒回灯重开宴,哥几个把我灌得一塌糊涂。这个日子是1992年农历腊月二十三,这是我人生道路上一个转折点,从此走上了从政之路,这年我二十八岁。

在古代官系中,县官才是九品芝麻官,我们自侃镇官充其量是个乡丁,但是对于管了几万人的城关镇来讲,当个镇副,在县里大小也算人物了。

第二天骑车到镇府报到,党委办一个守电话的老同志头也不抬地问:找谁?当他明白我来意时,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穿风衣打领带、嘴上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这就是要来上任的党委副书记?我戏谑对他说:假了包换。

在乡镇工作的人大都是土包子,穿着打扮有个明显的特点,有衣不穿披着,哪有像我这样穿的人,狗模狗样来当官的?还真别不信,刚开始我和那些办事处、居委会、村委会的土鳖们就是搭不上腔、接不上茬,给他们开会布置工作,他们坐在那里打瞌睡,落实工作他们给你打哑谜;你逼得紧了,他们给你出难题;你说得狠了,他们给你撂挑子,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看着其他镇副们干得如鱼得水,赛似活神仙,我就像局外人一样,游离在他们之外坐着冷板凳。

我问一个在镇里有点威望的老王主任:这是为啥哩?他看我半天,狡黠地嘿嘿一笑,露出几颗烟熏的黑牙。他说:老弟呀!我看你可是一条龙,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来的时间短,不接地气,他们王八蛋欺生哩。在这干,没有几个哥们给你护着驾可不中啊!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明白其中的道道。没多久,他给我拉了八个人,鼓楼街的刘胖子、书院街的四哥、刘岗的老信……说是要结异姓兄弟,说到这份上,拜就拜吧,于是就选个黄道吉日像桃园三结义般,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按生辰八字我排行老九,老大比我大二十。老大说:咱兄弟几个大小都是哥们,以后咱们哥几个,工作多拉套,谁也不能给老九找麻烦,今后只要老九说的事,都要干好。

俗话讲: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众人帮。慢慢地我融入那些土鳖当中,着他们一样的衣服,说他们一样的言语,有工作随便在一个小酒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越是重要的事越往死里喝,在结结巴巴、胡言乱语中,把事办了,把工作落实了,从此说话底气足了,办事灵了,也从他们身上学到好多东西。在镇里我管过司法调解,有家在自己宅基地上盖房子,后面住楼房的几家借口遮光,结起伙闹不让前面盖。我主持调解好几次,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调解不成,没法子了,我让李四去调解。当两伙人在工地上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李四去了。他光听不说话,因为他是个结巴舌子,越急越说不出话来,一旦说出来话来,句句是要点。他听明白缘由后,用步量了一量,然后用脚在地上驱了一道直线,对前家说:“你家往前挪三尺留够滴水,就、就、就压这扎根基吧。”后面的几家仗着人多势众,当然不答应,非得挪够三米才行!其中一个领头人指着老四鼻子说:“嗑瓜子嗑出来个臭虫,你算老几?”一句话激怒了李四,他一把打下伸在眼前的手,满脸通红,越发结巴说:“今天这件事,我……李老四管……定了,你他妈……的,你再敢吱……吧,我……让你筋断骨头折,你……为啥不把房子往后挪六米。”那群人一听是街道主任李四,立即闷了腔,再也不敢胡搅蛮缠,几天调解不好的难事,被李四这个结巴舌子三言二语地解决了。

20世纪90年代,计划生育工作被称为天下第一难,当镇副的第三年,书记、镇长给我做几天工作,我被迫揽下这件瓷器活。孝帽子扣上了就得哭,我像过去生产队长一样,每天站在计生办的院子里给几十号人派活,今天结扎、明天流产、后天集中罚款,啥事都干上了,几场战役下来,手也变硬了、心也学狠了,胆子也大了,在大街上瞅见大肚子娘们,都跟着看看是不是计划生育对象。有天晚上,计生小分队又抓一个怀孕娘们,那家男人光膀子掂个斧子在后面撵,眼看计生小分队要溃不成军落荒而逃了,我硬着头皮迎上去,拦住了他的路,俺俩面对面直视五分钟,连喘气声都听得到,最终还是他败下阵,扔下斧头,流着泪求我保住他的香火。事后,计生办的一群娘们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别看杨镇副像个秀才,遇到事还真够爷们哩。她们不知道,我感觉那五分钟就像三天长,他要是一斧子下来,我不交粮本也差不多了。一年下来,我受够了洋罪,但最大的收获就是再乱的地方不怯场,啥时候都敢胡侃几句。

做镇副干的最有成就的一件事,就是开发了两个别墅小区。镇里有个建筑公司,红火了好几年,到了90年代债台高筑,濒临倒闭。镇长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了我,我天生就是盖房子搞开发的料,心想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吧,于是想尽快法筹钱,征了两块地,规划着在地上开发房产。公司除了几十万债务,就剩下一块牌子、几个职工。我对弟兄们说,咱们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用头顶也要把这块牌子树起来!万事开头难,就这一年里,我天天泡在工地,春夏秋冬苦干一年,搬树累得腰椎间盘突出,腰疼得脚不敢点地,跑建设局、土地局、电业局、税务局、房管局办手续,求人真难!跑了多少路不知道,光知道自行车外胎一年更换了两次。汗没有白流,罪也没有白受,公司一年赚了五六十万。那个时候,这个数字可是个不小的数字,就在公司刚有起色,日渐走向正规的时候,我又因所谓的工作需要另换岗位了,别人换一个岗位升一次官,我则是五年原地打转转,成为种子书记,镇副的帽子仍然牢牢地戴在头上。1997年,我郁闷地写了副对联,上联是,一年一年又一年;下联是,年年当官没有咱;横批是,再等一年!气得真想撂挑子走人,现在回想起来,要是当时冲冠一怒,我可能也会成为一个腰缠万贯的开发商了!

一个历史的机遇偶然到来,幸运之神无私地眷顾了我,让我光彩地离开了奋斗五个年头的城关镇,走上一个新的人生开端。一个老领导评价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谁了解我一肚子的辛酸与无奈呢。十七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五年镇副历经的艰辛让我难以忘怀,它让我相信:磨难有时也是人生的一笔无法取代的财富,因为上帝是公平的。

人争一口气

人在为选择人生道路而犹豫不定的时候,都会产生彷徨。1997年春,这个时候的我,在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选择而彷徨着。

二十八岁那年,我从县委大院出来,走上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位置。然而五年过去了,仍然是原地踏步,更让人沮丧的是看不到突破的迹象。县委大院一起走出的几个同龄人,他们却顺风顺水、日益飞升,此时心里落差不可名状。我为此作对子调侃自己:一年一年又一年,年年当官没有咱。横批:再等一年。有人说这个时期是人生道路上的瓶颈阶段,为突破这个瓶颈,我也为此做过多重的努力,并不能如愿以偿。但两次“下海”的经历增加了一些经商的阅历。一次是帮助四舅在扶沟办一个小轧钢厂,自己在厂中兼职并小有收获。另一次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主管了一个濒临破产的县第二建筑公司,在我的策划和努力下,做房地产开发,公司两年内竟然起死回生,风生水起。然而企业的成功不但没有给我进步带来帮助,反而引起某些人的猜疑,被调整另分配更为艰难的工作。沮丧和屈辱充斥着我这一段的生活,烦闷不可排解。我也明白自己的欠缺,既然从政并不太适合我,为何不另辟途径,干点自己喜欢的事业,去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这自然想到了弃政从商,这种想法当时如果得到家庭的支持,我人生的道路会有不一样的风景……

当我正在彷徨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个机遇与挑战!1997年地委决定:在全区的范围内公开选拔十二名副处级青年领导干部。县委组织部把符合条件的干部召集在一起动员,部长是一个年轻的领导干部,他即席讲话非常有文彩也有鼓动性,他引用了毛主席的一首诗:“人生自信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这两句诗给我留下非常深的印象!面对着挑战与机遇,我暗想:人生能有几次搏!既然遇到了机会,那就拼一拼。拼赢了,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屈自己这块材料。拼输了,马蜂蜇驴球收家伙,砸锅卖铁走江湖。

有几个好一块打牌的年轻人,他们知道我是个贪玩人,看我突然收心静坐,像模像样地拿起书本复习备战时,见面就喊我:“哈,杨副处!”这大概是揶揄我的意思:“你正科还球没希望提拔,还想副处哩,瞎子点灯白费蜡!”我心想老子这次就是要露一手,老杨不是熊包!其实对这次公开选拔我蛮自信的,文化理论基础考试,我绝对有竞争力,高中五年理科、中专两年法律专业、党校本科两年马列基础,文字书写不亚于专业水平,我怕谁?当我埋头苦读时,我才明白勾践卧薪尝胆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从前我记忆力特差,三十多岁的人了,硬着头皮竟然把十五大报告的核心内容背得烂熟。连续一个月苦读,我简直到了入魔的境界,其中的苦乐,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大考如期而至,全区六百多名符合条件的青年干部走上了同一考场,看似平静,却涌动着惊涛骇浪。当我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我自信地感觉到我能进入下一轮的竞争,因为我没留下遗憾。经过半个月的焦急的等待,结果不出所料,考试成绩全区名列第八,进入第二轮面试!初战告捷,让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面试才是对我真正的考验。我作为副职,很少有大场合讲话的历练,加上口舌笨拙,如何应付过去,确是一场考验。

仪表是考官对考生面试的第一印象。老婆在商店咬咬牙花七十四元钱给我买身西服,花三十元钱买了双皮鞋,作为我面试的行头,虽说不太合体,毕竟一身新衣。嘴唇上的小胡子如何处理,我对着镜子真是踌躇半天,最后下定决心剃净了算了,就像剪掉清朝男人脑袋后面的辫子,为了当官忍痛割爱吧!我提着箱子走出家门口,九岁的女儿在后面大声对我说:“爸爸,给我考个副处回来。”我真不知道她为何会说出这句话,但真真切切地说了,我回答说:“好,没问题!”

我是搭长途公共汽车到考点报到的,像过去进京赶考。全封闭的考场、严格的考律让人有点紧张和压抑,我索性什么书都不看了,听天由命吧!终于轮到我进场面试了,面前一群严肃的考官,让我心中一阵慌乱,头脑几乎一片空白,我机械地坐下来,听着主考官的安排。“四道题,前两题是必答题,后两题二选一。时间八分钟,可以开始么?”此时,我的脑子在飞速地旋转,空气像凝固一样,两道必答题并不难,但要在短短几分钟内提炼出观点,并用语言表达出来,感觉力不从心、词不达意,让我越发紧张,断断续续答完第一道题,我竟用了五分钟。主考关切地提醒一句:还有两题,剩下不到三分钟。我明白时间不允许我答完我所想说的一切!我还没把问题答完全,时间就无情地结束了。我无奈地走出室外,等待评委对我的评判,我最后平均得分73.2分。

我走出考场,几个比我早出来的考生在打听着分数,我的分数就在估计的分数线的临界点。我心想:完蛋了,这次真的完蛋了!和我同来参加面试两位党委书记,他们得分都在80分以上,铁定的过关了。我则是生死未卜,命悬一线!这天晚上他们邀请我一块吃饭,席间他俩谈笑风生、把酒临风、喜气洋洋,我则满脸沮丧和懊悔,叹息自己的命运不济!

回到家我百无聊赖,刚好星期天便带着女儿到街上瞎转悠,排解心中的烦闷。人在前途未卜时,常常会相信迷信。我在县医院门口,遇见一个算卦先生,先生是个盲人,问了我生辰八字,然后子丑寅卯的用手掐算了半天,对我说:“客官,你的卦好啊!这半年都没遇到过这样好的卦,你喜事临门,心想事成啊!这卦可要封重金啊!”我对算卦总是半信半疑,但瞎子几句话说得我心花怒放,我掏遍口袋,只找到了五十元。对他说:“谢谢先生吉言,若如所愿,再封百元。”(当时工资也就二百多元)我领着女儿走到邮局门口,突然,挂在腰中的BP机震动了几下,显示是在市委工作的小叔的办公室电话号码。我预感到:好消息来了!要是不入围的话,小叔绝对不会星期天到办公室打电话的!我就近回电问话,叔叔兴奋地说:“入围了,你过分数线0.2分。”我在街上遇到朋友,急忙借了一百元,向算命先生还愿。算命先生说:“看看,我算着你不出今上午必得回来!”引得周围人啧啧称奇。算卦这事,我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要不为什么这东西会存在几千年而不绝,里面肯定有许多内在的东西,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接下来是组织考核,从二十四名考生中选出十二名。说实话,我能从开始走到现在是已经很满足了,是否能跳过龙门,已经不抱太多的期望。而我亲人、朋友此时却表现了极大的热情,他们说:“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绝不放弃!”接下来的事情,已无关知识,更重要的是人脉关系和各种力量的平衡,谁能够胜出取决于上级组织的取舍,我唯一能做到的是耐心等待。

天平再次向我倾斜,幸运之神向我招手,我以微弱的优势,从副科直接晋升为县委常委,成为全区最年轻的县委领导干部。我是如何在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的,我真的忘记了,我认为提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结果给我赢来了尊重,一个市级领导干部评价我:不鸣则已,一鸣飞天,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很不愿写这篇小文,写得也很不顺手。因为我不习惯这样自恋般的表达方式。但绕不过去这个经历,毕竟这个事情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是个标志性的节点。在这个节点上,我踏上了漫漫的风雨交加的从政之路!

迷瞪

我从小就迷瞪,因为迷瞪不知挨了多少次打!一生小事迷瞪、大事也迷瞪,为此失去了很多次升官发财的好机会,我常自艾自怜:怨不得别人,谁让自己好迷瞪哩!

今天又着实迷瞪了一次。因公出差到北京,提前两天在网上订了G656的高铁票,下午一点二十八发车,三个小时旅程,四点半到站,再有一个小时到宾馆,稍事休息不耽误吃饭,计划得可谓完美。怕误车,全家人12点安排在郑东新区吃火锅为我送行,一个小时吃毕,送我到郑东高铁站,我取完票离发车还有十分钟,心里十分惬意,一路顺风啊!

我瞅一下进站口,无人排队进站,心想中国人乘飞机还排队,何况坐火车?说明还早着哩,便找个候车座坐下来玩微信。我转发的一条微信引起了很多好友围观,一时间评论甚多,我也是故作深思状发出声声呐喊!一时忘了时间,偶然瞥一下腕表,竟然13点27分!急拉箱子向进站口飞奔,检票员告知:“车已发出,改签吧!”纵使我千呼万唤,火车也不会调头了。我真是个迷瞪,高铁是提前十分钟进站,该进站的都进站了,进站口咋还会有人排队呢?大迷瞪一个。

除了骂自己一顿,没办法,去改签吧!我的天,去北京时间最近的票是下午五点半,离发车还有五个小时。给北京接站的伙计发短信:改签成G522,晚八点半到!回复道:没问题,八点接。这五个小时咋打发?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心想要是再有三个人就好了,可以找个地方打麻将,打牌时间过得快,眨眼都过去了。可惜我是个光杆司令,我拉着箱子在大厅晃来晃去。心不甘嘴不愿,万一有个退票的呢?弄不好捡个漏。又去卖票口撞运气,“去北京的没有票,但去石家庄的有,14点05,要么?”售票员问。我一阵大喜:“要、要……”走一段算一段,只要我登上车,管他三七二十一,撵是撵不下来!

急急忙忙退票,急急忙忙进站,急急忙忙上车,又急急忙忙给朋友发短信:“伙计,实在对不起,又改签成G488了,16点48到北京西,接站。”回复短信曰:“你是百变金刚?”

车到石家庄,呼呼啦啦上了许多人。没办法,给别人让座吧,到两节车厢的交汇处,补票后,席地而坐,闭目养神,掩饰尴尬。

到北京西客站,刚走下车厢,两警察双双敬礼,引同道人侧目而望,两弟弟提箱掂包,嘘寒问暖,热情备至,车厢悲催之气烟消云散。两弟弟领着我径直走进国宾通道,享受总统待遇,顿觉爽快!

古人云:迷瞪自有迷瞪福。我大概属于此类。

智斗

上厕所撒泡尿,手机落在厕所洗手台。当想起时已过三个小时。手机时关时开,偶尔打通后也是不接电话。手机丢了倒不太可惜,里面的通讯号码丢了,损失就大了。用另外的手机发短信吧,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回来。

于是写了一条短信:朋友,我知道你会看到这条短信,在某某大学工作、学习的人都有很高的素质,捡到别人的手机一定会归还的。其实我的破手机值不了多少钱,如果归还我,我承诺给你一定的酬谢,还能交为朋友。

先表扬,把他架上道德至高点,再用金钱加感情诱导。

果然有效,竟然回了:其实说实话我也不想这样,捡到手机当然要还给你,再说了我们都是同学,而且我也看到了你的通讯录里存了很多的号码,但是当时捡到手机的时候我和一个同学在一起捡到的,我不会那样做的,可他就是不愿还给你。

先表白自己,有同情心。把不道德的事推到别人身上。

看来有门了,接着发:咱们某某大学的学生都是品学兼优的人,不能因为一部手机而丧失道德吧?况且我还有酬谢!

断其道德后路,金钱引诱!

回:好吧!那你先去打钱吧,我不会骗你的,要不然我也没法向他交代。其实我真的不想要这笔钱,但是没钱我也没法向他交代,对不住你了。

引导发生威力,数目太大,心里无法接受,可又不能陷入讨价还价之中,诱其暴露真实身份。

发:你把账号发过来,我下午打过去。

回:农行:622848387……569

哈哈……有了账号,不愁找不到你真实的人,但查账号还是很麻烦的事情。我反复想,要是把钱打过去,他手机一关找不到了,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又让人耍弄一回?

发:我们还是见个面吧,钱货两清,这样你我都不担心。

沉默……他在权衡。

有了账号,我有了向其谈判的砝码。

发:同学,这是我的工作电话,有特殊功能,如果我下决心找的话,一定会找回来的。

表明态度,你不给我,我也会有特殊的渠道找回。

回:你不怕我扔到河里了?

反抗挣脱,想玩失踪。

我一看急了,别真这样做了!

发:我奉劝你不要这样做,因为你的银行卡号我已经掌握,你懂的……

揪住尾巴,点住穴位,不能跑!

沉默……思想在激烈斗争。

发:同学,我告诉你,捡东西不还,是不当得利。如果故意损害,就是涉嫌犯损害公私财物罪。如果再坚持要钱,涉嫌犯敲诈勒索罪。

晓以利害,后果严重,何去何从,认真判断。

沉默……

发:如果再不回话,我会把这件事情反映到学校保卫处,你知道对你们的影响的……

继续施压,让其崩溃。

回:你是在威胁我么?

口气虽强硬,但已穷途末路。

发:我是在劝告你。你如果现在把手机给我送过来,我们还是朋友,给你酬谢。你认真想想,可别让我做对你不利的事。

指明出路,迷途知返,可以原谅。

沉默……

回:好吧现在那个同学他也不在,那我还你吧。我也不愿留下别人的东西,我去还给你吧。

放弃抵抗,表白自己。

发:我在某处等你,望你守约,我会履行承诺。

十分钟后,在校园的一角,终于见到那个不敢直面的学生,终于把丢了三天的手机找了回来。作为承诺,给他了许给他的酬金,虽然他满脸的羞愧!

路正长,从头越……

走进时,参天枣树的枝丫上,刚刚露出豆一样大的叶蕾,走出时,却是满树的绿色了。在这春意盎然、玉兰盛开的校园里,我度过了美好的“三月天”!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仰慕已久的学府,他为共和国而诞生。在青春年少时,对他曾有过激情与梦想,而今走进来时,已是两鬓染霜,时光磨去了青年的轻狂。

这是一个充满活力、整洁的校园。每天晨曦初开,学子们都会排着方队、迈着矫健的步伐,整齐地走在洒满阳光的道路上,口号阵阵、歌声嘹亮,青春的朝气如滚滚春潮。

我们这群称得上学子们父辈的人,列队从他们身后走过,唰唰唰的脚步声,依稀把我们带回曾经的青年时光,只是比原来了少了些轻狂多了些厚重,少些浮华多了些稳健,五十年的风霜浸染,比他们多了份沧桑与自信。

课堂,有久别一样的陌生感,讲坛上专家学者纵横捭阖,不乏精彩演说,有认同、有共鸣、有碰撞、也有反问,有所收获,也有所感悟,孔子曰: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们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

收获最多的当然是友谊,这群人从天涯海角、长白山下、东海之滨、雪域高原、中原大地、茫茫草原来到一起,操着不同的口音,有着不同的习俗,但有着一样的职责、一样的追求、一样的信仰,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晋监同学”,我们共同走进了共和国高级警官的行列。

令人欣喜的是认识了一群人民公安大学的学子,他们品学兼优、风华正茂,严格的四年培养,看起来比同龄人更为成熟,和他们言谈话语间,感受他们的睿智与热情,青春与阳光,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公安的希望,他们时刻准备着像雏鹰一样飞向蓝天!

授衔仪式庄严而又神圣,在雄壮的国歌声中,我们举起右手向国徽宣誓,虽然远去了热血澎湃的年龄,但憨厚的誓言,铿锵之中有着担当。

毛泽东作过这样一首诗:“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是啊,路正远,道正长,而今迈步从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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