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第一次遇到念念的那个下午,天空中下着鹅毛大雪,会议室里,暖气正足,大家昏昏欲睡。
突然一个女孩推开门,说你好,请问是叶总吗,我是念念,我们约好的。
推门而进的冷气和娇艳微红的脸庞,让小叶一个激灵,朦朦中,有什么在蠢动发芽。
小叶公司需要做外培,而念念是当地一家小规模培训机构的讲师,兼职做课程销售。念念是花花介绍来的。
花花是小叶的未婚妻,他们已经相识相恋多年,按道理早该结婚了,他们的同学有好多都已经结婚生子,甚至有些都再婚生子了。他们还是不着急,双方家世相当,父母相熟,除了没有领证以外,俨然就是夫妻了。
念念现在是单亲妈妈,刚刚离婚一个月,一个人带孩子做事业。
念念和花花是从高中就开始的死党闺蜜,唯一分开的几年就是念念固执的出去闯荡一番,腰缠万贯带着满脑肠肥的老公回来。花花不喜欢念念的老公,沉默寡言,眼神阴郁,花花说念念的老公眼睛里有暴虐因子。一语成谶,结婚8年,念念带着孩子净身出户。当然不是念念犯了错,而是急于逃脱那个把她拖向无尽深渊的家。
念念是职业的企业讲师,专业过硬。在那个暖气充盈的会议室,他们敲定了第一次的合作培训。
晚上念念请小叶和花花吃饭,开了一瓶红酒,花花量差,喝了一小杯,念念的脸有点微红。小叶要开车,没喝酒。
餐后,小叶和花花送念念回家。念念现在租住在一栋老居民楼里,窄暗的过道,念念穿着细高跟拐进了楼栋。
培训敲定在第二周,念念完成了培训,并不完美,中间出了纰漏,好在念念及时做出了补救。
对念念来说,这次培训糟糕透了。她最近生活的窘迫精神的压力,严重的影响了她的发挥,连着几天孩子发烧,她一个人在医院奔波,虽然对课件已是驾轻就熟,可还是出了纰漏。
小叶的公司高层对这次培训也是意兴阑珊,花钱不多,效果一般,性价比一般,总体效果也不算太出彩。
公司高层有意请外培机构到各个子公司做轮训,为期时间两个月。小叶极力推荐了念念,说尽了好话。
申请签批的时候,小叶心中有了些许小确幸。
小叶和花花的感情已经十年了,早就从爱情调整成了亲情的模式。小叶说他和花花是有爱情的,只是现在的爱变得像呼吸一样,确实存在,真实稳定,让人轻易忘记它的重要。
小叶有好几次下班的路上遇到念念接孩子回家。小叶都会停车,送她们母子到巷子口。
念念对孩子很严厉,小叶有一次看见念念对孩子大发雷霆,孩子吓的只敢小声抽泣。
那一刻,小叶觉得念念的灵魂是破碎的,和讲台上那个神采飞扬的女讲师完全不一样,一部分像海水一样深沉内敛娓娓道来,一部分像暴雨一样肆意滂沱泥泞不堪,一部分是妖娆曼妙的踏进淅淅沥沥的雨巷。
念念下车的时候对小叶说抱歉,自己今天有点失控,然后和小叶挥手道别。
后视镜中,小叶看到念念蹲下来,把头埋在孩子的颈窝。
晚上回家,小叶对花花说起念念,小叶不想对花花隐瞒。
花花躺在小叶的腿上,对小叶讲起念念的故事。
念念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里,念念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从高中毕业,念念放弃了上大学,她去南边,从那时做起了扶弟魔。
在那个容不下灵魂又留不下肉身的城市犄角旮旯,念念遇到了她的前夫,那个英俊暴虐薄情的男人。
当时念念肤白貌美大长腿,门当户对的世俗害了多少无辜,念念选择了这个家世清贫英俊的淡漠少年。
念念很能吃苦,她和前夫哥起早贪黑做着小生意,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生活没有辜负辛劳的人。
他们生了一个儿子,机灵可爱,他们回老家买了一套房,念念又在老家给父母在原址上重建了三层小洋楼,替弟弟操办了婚事。
故事正常发展的剧情,该是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是,这个故事是个黑童话。
兜里的钱越来越多,前夫哥的想法也越来越多,他开始语言调戏隔壁的小嫂子,他会和隔壁的阿三去洗浴城呆好几天,他开始有了对念念动手的态势。
渣男正在变渣的路上越走越远的时候,一场车祸让这个故事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前夫哥在喝完酒从洗浴中心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肋骨断了三根,大腿骨折,酒驾,全责,好在对方车辆受损严重人却无碍。
是念念一个人带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来回奔跑医院、警察局。念念的婆婆中途也来照顾过一个星期,说是受不了南方潮热的天气,各种毛病都犯了,在一个暴晒的下午,她回了老家。
留下念念一个人。
念念送走婆婆后,她一个人在火车站坐了很久。
之后他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摆平了事情。他们决定回老家,重新开始,因为前夫哥需要休养。
念念回来后就在这家培训公司上班,见过大城市的灯红酒绿人生百态,念念反而心生淡然,念念说刚回老家的几年,是她人生最惬意的几年,看着孩子慢慢长大,老公身体慢慢转好,她的工作越来越顺,她感觉到了幸福。
可是,别忘了,这是一个黑童话。
前夫哥渐渐的可以做一些轻松的工作了。念念的工作越顺利的时候,加班、应酬也就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前夫哥骨子里的大男人主义越来越冒头,后来矛盾激化。这个过程难免落入俗套,鸡飞狗跳,血雨腥风。经常念念身上的伤擦粉都盖不住,只能在三伏天穿长袖,甚至报过警。再后来,他们开始分房。
就这么拖了5年,没有性生活没有语言交流,全靠冰箱上的留言贴,过了5年,双方都在希望对方能为自己停下背驰的脚步,然而,只是渐行渐远。念念搬离了那个家。前夫哥不同意离婚。念念走了法律流程,念念净身出户,没要任何财产,包括结婚的首饰,他可怜那个男人,他肯定会再婚的,他更需要钱。念念只是带走了他们的儿子,念念的儿子。
花花像在讲自己的故事。
讲完后花花和小叶都良久没有做声。
后来小叶说睡吧。
夜里,小叶做了梦,梦见了花花光着脚在街上走,他追上去看见花花在哭,在仔细看,花花变成了念念,转瞬,念念又在他们的会议室神采飞扬的讲着企业执行力的推动,然后对着他媚然一笑,又消失不见。
小叶醒了,拿出手机,凌晨3点20,花花缩在他的怀里睡得很甜。
花花像郁金香,从小落落大方,亭亭玉立。
念念就像荆棘深处的玫瑰,强大而又弱小,孤苦且又浓烈,握在手间,流于指缝。
念念拿下了小叶集团的外培业务,于是开始马不停蹄的在各个城市中穿梭。
念念几乎每天都会给小叶发信息,念念称之为请安,因为小叶是念念的金主爸爸。偶尔他们会聊一下各个公司的情况,小叶会有一些特别的交代,念念匆匆拿小本记下了。
期间,念念在南方一个子公司做轮培,正好赶上小叶出差最后一天,按常规他们是遇不到的,小叶故意把自己的行程往后延了一天。
小叶差不多一个月没见过念念了。
子公司的部门经理为了贪图方便,一起接待了他们,席间,经理对着貌美的念念灌了不少酒。
餐毕,他们去往同一个酒店休息。
念念敲开小叶的门,说,要不要去楼下吃点东西,刚才只喝酒了,没吃饱。
小叶带着念念到附近的小吃摊上吃当地的炒粉,老板盛情推荐了当地的一款啤酒,每人喝了两瓶。
第二天,小叶是在念念的房间醒来的。
小叶逃一样的离开了房间,逃离了城市。
念念看着小叶仓皇的背影,流出了眼泪。
小叶说念念让他那么心疼,忍不住的想靠近,想要给她温暖。
念念知道自己孤寂且漂泊的灵魂,是小叶负担不起的存在。
可是小叶亲过来的时候,念念并没有躲开,反而勾上了小叶的脖子。
动车上,小叶看到昨天花花发来的微信,念念今天去子公司,不知道你们会不会遇到,如果遇到了,记得要给他引荐一下负责人哦,这样的话,念念的工作就会好开展一些吧。
花花问他昨天晚上一直没回信息,是不是被缠在酒桌上了,让他睡前吃颗达喜,早点休息。
小叶闭着眼睛。念念性感妖娆,夜风吹起她的长发,衬衣下美好的轮廓,让他忍不住抚摸了她丝袜下的修长。
念念像一盆酸菜鱼,昏暗的色调,刺激的味蕾,魅惑撩人。
小叶逃似的回到了花花的身边。
念念依旧每天给小叶发信息,偶尔是一个好玩的笑话,偶尔是一句清晨的鸡汤,偶尔是天气的询问。小叶每条都会回复,但都是念念结尾。
念念总是在休息的时候拿出手机一遍一遍看小叶的信息,猜想他回复的神情,猜测他内心的想法。
小叶每天都会删除念念的对话框。虽然,花花从来不查他的手机,他依旧不安。
念念回来了,她请小叶和花花吃饭。
席间,念念给花花讲她这一路的经历,讲各个地方的人情风土,讲空隙的时间她带孩子去爬山,她讲对孩子的亏欠,她讲对未来的向往。
花花一如既往的温暖,小叶心中确是经历的四季,大雨滂沱。
回家后,花花说念念心里有人了。
小叶心里咯噔一下,他问花花为什么这么说,花花说感觉。
小叶知道花花一直在备考心理咨询师,花花对细节的把控总是精准。小叶以前还笑过花花可以去当公安局长,大胆假设,仔细求证,慎重总结。
那一夜,小叶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同样难以入眠的还有念念。
念念想了很久,最后决定要和小叶保持距离,不能继续对不起花花。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着,小叶用职务之便给念念介绍了其他的客户。
偶尔通过朋友圈看到念念发的牢骚,尖锐刻薄,要强独立。
小叶心里很心疼,却慢慢的想要逃离。
小叶发现自己拯救不了念念,念念那巨大的痛苦,共情去感受念念的时刻,让他喘不过气来。
念念依旧每天给他发信息,他偶尔回复,偶尔不回。
小叶从来没有告诉花花这些。
中秋节的时候,小叶带花花回家吃饭。姐姐家的孩子抱着小叶的腿说,舅舅,舅妈,什么生个弟弟妹妹陪我玩呀,小叶的爸妈也一脸微笑的看着花花,花花说看小叶吧。
叶妈妈说今天的十一是好日子,把证领了吧,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再不生都高龄产妇了,明年我和他爸都退休了,刚好可以帮你们带孩子。
花花看向小叶,小叶也看向花花,花花点点头,小叶说好,十一去领证吧。
接下来就是繁琐的准备工作。
花花说周末,她去给念念送请柬,她也好久没见到念念家的小可爱了,她要带他去游乐园玩,她让小叶去和婚庆公司敲定婚礼流程,只要他觉得好就行,她都能接受。
花花和念念在游乐园见面,念念的儿子在游乐场疯玩,花花和念念在外面喝奶茶。
花花拿出请柬,烫金的红字,囍。
念念说你终于舍得把自己嫁了。
花花说其实在心里我早就嫁给他了。现在不过是补个仪式,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们就像亲人在生活。
念念说小叶是个好人,你可得把他看好了,免得到处招女人惦记。
花花看着旋转木马的方向说,很多女人惦记,也包括你吗?
念念灵魂一震,转头看向花花,花花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孩子的方向。
你都知道了?
花花看向念念,我不是知道了,我是感受到了,吃饭的时候,他抬眼微笑的时候看向了你,我看到了你们的对视。女人的敏感最为致命,我准备用他的手机给你打语音电话,竟然没有聊天记录,你们是业务关系,不可能不聊天,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删了,至于为什么删了,成年人,不用说,大家都懂。
念念说对不起。
花花转过头,没说话。
这时候念念的儿子大声喊着她们过去看动物表演。
小叶打电话过来问花花要不要飞纱,花花说你决定就好,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那天下午,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丝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