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被留下去开小灶了。
无为老道一脸难以言喻的神情地坐在他对面,“你竟然没有辟谷么?”
“……没有。”他有些难为情。
实在是无生子不爱管着他,去成玉山练剑,有时他饿得难受,就顺道跑去半山腰和新来的小弟子一起吃了。
无为老头的拂尘从左胳膊换到右胳膊,又换到左胳膊,江月现在觉着自己很是罪恶。
“你师父没同你讲过辟谷么?”老头儿还是不信,抱着最后的希望追问一句。
“讲过——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他头埋得更低。
他想起来不久之他面有难色地扯着守常到旁边,“我有些内急,恐怕吃坏了,你可知道这青玉山的……”
守常登时飞红了小脸,没等他说完,身子簌簌颤着就挪了回去,一言不发,给他吓得傻了眼。
玄灵子见状追问许久,守常捱不过追问,嗫嚅着讲了半句,玄灵子于是瞪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过来,又给他吓了一吓。
这会儿无为老道很是克制地叹了口气。
江月心里又是紧张得一皱,小声保证,“我再不会这样了。”
“这话也先不提,你自去找你师父讲明白去,我见你已到灵寂,没成想竟然平日还不辟谷么。”话里就差摆明“嫌弃”二字了。
也不是他到了灵寂,江月对于这具身体还不怎样熟悉,但无生子和他讲过,他托生而来的时候,已有莲花生于丹田,且心动已然平稳,那时祖师未能飞升,应当最后还是将元神留在了体内,沉睡千年。
照他的理解,就是这祖师过于神通广大,即便千年没动,竟然还给他留下了这么个相当不错的身体资质。
“不过符箓倒修得不错,剑术也算可以。”那老头儿说到这里又慈祥地端起了笑,“虽说你未到元婴还不能御剑飞行,不过这一次只是叫你出去露个脸,这倒也无妨,他们三人自会照拂你。”
从灵寂算起,往后是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飞升。
除他以外,其余三位都在元婴,其中玄机子已将近出窍。
不得不说,香阁着实厉害。
不过江月心里还有些没底,“我到现在都只敢用木剑,就这么去九仙盛会,不是拖人后腿么。”
老道呵呵一笑,“回去问你师父,有甚么不懂的担忧的都找他问明白了,往后几日就带着檀来练剑罢。”
于是他怀揣着木剑和檀,满心忐忑地去找了无生子。
无生子坐在椅上闭目养神,旁边熏炉里照旧闷着香,醇厚典雅,似是沉水香。
甫一见着他,江月心里就沉静下来,连带着脚步也轻缓许多。
“师父。”他唤一句。
无生子睁眼看过来,道,“坐下罢——今日在你师祖那里学得怎样,见着其他三位没有?”
“见着了,师祖怪我没辟谷。”他坐到旁边,把剑搭在手上。
“你没辟谷么?”无生子有些讶异,“那便从今日起辟谷罢,九仙盛会能人齐聚,万不可受俗物秽气影响。”
他看见他的剑,“也是该用檀了,总不能一直用木剑。”
江月有时觉着他的确很敏锐,许多话旁人并不用说出口,他也能猜到来意,譬如现在无生子端坐起来,往茶盅里倒了茶,推到他面前,“今日应当给你们看过画轴了,有什么要问的。”
“到最后的十人,真的只能活下来一个么?”这个问题江月无法回避,他多少觉得这样死去并没有什么意义。
“不一定,这要看魁首是否手下留情,他如若是个温良的,也可能会留对手一命——不过这样的人极少就是了,能顾及自己的性命已经不易,还要一边顾及旁人的性命,这也太强人所难。”
“三百年前你……”
“我留了他们性命,但即便留了性命,也有旁人要来杀了他们——本身就是你死我活,到最后只剩下两人,我与师兄无妄子。”
无生子看着茶盅,“但他伤势太重无法起身,最后是我枉担了这虚名。”
这话里似乎有些说不清的怨气,江月噎了噎,不晓得该怎么搭话。
好在他又开口道,“并非在场所有人都修道,都像香阁子弟这样良善,四海八荒齐聚的盛会,君子不少,小人更多,你几人务必小心,尤其注意各方小妖。”
他想起那幽都玄狐,心中腹诽。
这会儿无生子起了身,从他手中拿起木剑,“来罢,檀的剑气太过凌厉放纵,稍不留神可能伤到自己,今日你拿着檀同我对一对阵,学几个招式来,也试着控制剑气。”
玉剑要比那木剑沉重许多,看上去薄薄一层,拎在手中竟然坠得臂膀有些疼。
无生子站在对面,木剑往下斜指,“今日前你学的剑法是我香阁剑法,但今日我传授给你的这一套名叫降真,从祖师往下代代相传,唯入香道者可以修习。”
他指尖捻诀,那地面升起一阵法,将他二人托离地面,升至半空。
“千年的时间玉剑没再问世,檀究竟威力如何尚未可知,我便带你到此,以防伤及无辜——你同我一道做来,这是第一式。”
他将木剑提至腰前,平剑往前探刺,双足蹬起,持剑平稳,半路上挑,向外劈出,落地之时猛然提腕,将剑尖向下啄击,又一扫剑,那剑气直指长空,竟有破风之力,木剑立时寒光一闪,片刻后方才重归本相。
他回头瞧着江月,“檀剑身上的纹络据古书讲,是留持剑者将奇香或毒药注入其间,你可将腰间香囊里的香取一些出来,只当试试罢。”
江月点头应下,伸手探进香囊,恰好其中一味名叫降真,他便取了那香来,掌风震碎,散进纹络。
玉剑温热起来,隐隐散着香味。
无生子站在一旁,道,“来罢。”
江月紧握着那剑,持到腰间,有几分拘谨地刺出。
待他双足蹬地跃起,那剑竟像在引导他一般,逐渐那剑法使得如行云流水,剑气横陈凌云,招式转换之间隐有龙啸,直要平吞万里长空,如仙人骑白鹤驾赤龙。
江月心里念着,九重九重,真有乘风归去,欲上九重之势。
小道童喜得满脸通红,拉着无为老道出门去,往天一指。
那天上长风呼啸,乱云俱下,当中一人正挺剑而起,踏碎光霞。
他两眼噙泪,听得青玉山上弟子争相呼唤,来观神迹。
不枉他苦守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