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尚多少还有些仁善,江月无意置他于死地,就此罢了手。
他似是震惊,立在峰顶再冲江月合掌,念了声佛号,转身远离,不再参战。
眼下顶峰之上还有四人,如他所期盼的那样,玄机子林去尘都留到了最后。
林公子却笑了笑,腰一弯,捂着下腹跪倒,江月虚眼一望,他那下腹洞穿,已是重伤,命悬一线。
又见他抬着头往这里看过来,轻轻摇了摇头,手撑在嶙峋石块上挪动,慢慢面朝蓝天半躺着,长叹了口气,闭了眼睛,身子发颤,极力忍着痛苦。
玄机子转脸看过来,“来罢,只剩我们了,尽快结束,也好让人来救林公子。”
“怎么比。”
“和玉山炼丹,浮玉山制香,只用你的香来毒我,若我中招则你赢,否则我赢。”
江月心里盘算,他现在能制的香大都还是修身养性,无生子教的所谓毒香也仅仅停留在能将人迷昏的层次,根本没有毒性,更深的本事他还没教。
这也怪他,毛手毛脚的不久前把自己给毒了,从此后无生子慎重起来,极少让他碰毒香。
想着反正伤不了人,且无论如何魁首都在香阁,江月放心地点了点头。
玄机子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小瓷瓶,取了颗丹药咽下,江月抠搜抠搜,把香斥进檀的纹络里,往他挥一挥。
两人心里各自数着数,在江月数到十的时候,玄机子歪了身子,扶额半跪在峰顶。
江月嘴角抽了抽。
这都能赢?
“你用的不是毒香……”玄机子迷蒙着眼睛看他。
江月恍然大悟。
他方才要他使毒香,所以吞的丹药估计防毒,没成想他不会使毒香,滥竽充数使了迷魂香,就这么误打误撞拿了魁首。
命运有时竟如此玄妙。
胜负已分,竟有彩云落来,带着他四人凌云直上,飞往九仙盛会的筵席之上。
那里的众人翘首盼望多时,这会儿已是坐立难安,席上喧哗四起,都在叹今年盛会魁首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魁首本人这会儿闭了眼睛,听玄机子的话钻进识海里头瞧了瞧,果见丹田莲花处化了个婴儿。
江月觉着有趣,凑近了左右端详,小小一个人儿,像睡着了,也没什么动静。
但他晓得这小人儿从此后就与他休戚与共,它以后长大了,就是江月魂魄的另一处容身之地了。
如若有一天他修成正果,俗世的躯体还被留在世上,这分身却是要随他去往极乐仙界了。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太早,江月作为一个资深社恐,这会儿从云端一看见筵席上密密麻麻的修士道友妖魔鬼怪,只觉两手发颤无地自容。
这毛病他带了有七八年了,根本见不得人多,人一多就瑟瑟抖,每次故作镇定,装得都很辛苦。
窒息的感觉翻江倒海,他只在心里祈祷这云别落下去。
人群还是静下来,抬头瞻仰江月尊容。
他只期待着能有什么躲一躲,最不济顶个帽子也是好的。
云落在了地上,飘然散作白烟。
在外人眼里,这是魁首满身仙气落在凡间,在江月眼中,这简直是把他剥光了丢在人群里供人围观凌迟。
一丝不挂的羞耻感,人群的目光几分探究地扫在他身上,江月鼻尖渗出细细密密的汗,脊背僵硬像一块钢板。
玄灵子这时候越过层层人群一把将他搂住,激动地两腮通红。
这简直天降救星。
江月总算把满身的僵硬缓下来些许,酸着脸颊笑,又出声提醒,“后面还有伤号。”
这话一说完赶忙扯着玄灵子要走,“师父呢?师父在哪?”
他现在无比想念无生子那一张写满了“不管闲事”的冷淡的脸。
“师叔在等你和师兄。”又往他身后看过去,惊喜道,“师兄!”
玄机子还有点走不稳,玄灵子一面走一面拨开人群,“借过借过,咱们得回香阁了。”
香阁两字念得忒重,即便是江月,此时心中也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无生子长身玉立地站在远处等他,江月看着他,只觉他自带了圣光,一派温和慈祥,当下如离家又归乡的游子,几乎要潸然泪下。
他已经大约十大几年没有过这种雏鸟一般的感受了。
也不晓得什么心态,他走过去满心欢喜,“师父,我拿了魁首。”
“哟,这是邀功来了。”掌门在旁边打趣,“你不夸两句?”
无生子难得笑了笑,“做得好。”又望向玄机子与玄灵子,“九重承蒙几位照顾。”
那掌门见两人呆愣没有回应,又拿塵尾往玄灵子一扫,“你还真骄傲起来了不成。”
笑作一片。
那头白鹤楼几人正架着林去尘过来,掌门凑过去,从袖里掏了个乾坤袋,“这是我先前预备着的,他几人皮糙肉厚,也不给他们用了,先紧着小公子来罢——香阁较白鹤楼离这里近些,掌门可带着小公子先行去香阁疗伤,这样伤势还是尽快处理的好。”
那白鹤楼掌门谢过,微有愁容,也先带着人自行离去。
后头仍在吵嚷,江月有些后怕地回头看去,却不见幽都一行,转脸问道,“怎么不见幽都的人了。”
玄灵子笑道,“可不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先溜了么,何况他幽都这次可谓死伤惨重——也算是他们盛会之前对你下黑手的报应了。”
刚说到这里又问江月一句,“你那化骨咒怎样了?”
“火山口那里,在岩浆湖中兴风作浪的就是化骨咒,我那时候已经化成一滩血水,那化骨咒便去寻岩浆的麻烦,但因为它我最后才得以维持身体,也算因祸得福,现在那咒法恐怕依旧在岩浆里头翻腾罢。”
说到底他还得谢幽都这一次。
“可不是。”玄灵子凑过来讲,“恐怕它与岩浆要永远相生相克了,你走后那岩浆湖半点都没消停,恐怕从今往后九仙盛会这一关又要难上几分,我现在都不敢想这样的咒法留在你身体里的时候,你都是怎么捱过来的。”
无生子这时遥遥往他看一眼,江月很识相地走过去,垂首听话。
“到了元婴后可有不适,身子可有异象。”
异象倒是有,江月想起来在幻觉里看见的那自称九重道人的男子。
他近前两步,把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听得到,“师父,我看见九重了——他还在,他好像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