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郭紫藤是在“网大”的论坛上面,两个学校的人吵得不可开交,我们都参与了,是各自一方的主力。大概内容是争斗谁才有资格叫“北工大”,因为两所学校一字之差,我的这所叫北方工业,她的那所叫北京工业。大家面红耳赤,帖子顶了200多页,好不壮观,不知是谁提议,说大家聚会吧,然后众人响应。争了这么久,为了一个根本不会有结果的话题,好像大家也累了。
郭紫藤站起来一口山东快书:我叫郭紫藤……来自山东潍坊,我们那里有的是风筝……欢迎你们去放。我笑嘻嘻地说,你为什么是“脖子疼”而不是脑袋或者肚子疼什么的?郭紫藤很漂亮,这使她脸红的时候也很好看,两个眉毛快拧到一起。
轮到我介绍的时候,我说我叫顾春雨,网名狼行,我喜欢别人叫我狼,郭紫藤在旁边说,原来是大尾巴狼一个。脸上的红晕散开去,两个眉毛也舒展开来。
一群年轻人很快打成一片,出来的时候,郭紫藤说,有机会一定追到我们学校掐我的脖子让我知道什么叫做脖子疼。我说好啊,我随时恭候大驾,然后把我们宿舍的电话号码给她。我想这并不现实,两所名字很相似的学校雄踞在北京地铁的两端,一个在朝阳的四惠,一个在石景山的古城,像两颗明珠镶嵌在地铁东西一线。
回到学校我就把这事给忘了,在大学里能让我记住的事情的确不多,除了吃饭和睡觉。郭紫藤打电话说,大尾巴狼我在你们公寓门口,你下来啊。我说,你这么快就来掐我的脖子?她说是啊,你不是怕了吧?为了以防万一我翻箱倒柜找出老妈去年冬天给我织的围巾,北京的冬天总是很暖和,想不到这玩意儿还真能派上用场!郭紫藤笑个前仰后合,弯着腰捂着肚子像个孕妇。我说,怎么着“脖子疼”,真改肚子疼了?郭紫藤静止3分钟后说,你弄成个五四青年似的我能不肚子疼吗?我说,郭紫藤你真好啊,这么远来看咱?郭紫藤瞪了我一眼,大尾巴狼你想得很美,谁来看你。原来她在一所英语学校做兼职,过来给学校做宣传,其实所谓的宣传无非就是把英语学校的小海报发到每个宿舍,末了再加上一句,我在那上课,教得很好的。
我领郭紫藤来到我们后门的酒吧,我问她,你喝什么?郭紫藤说,你喝什么我喝什么。看来她是和我干上了。我说,那就啤酒吧。郭紫藤问,你能喝多少?我说,别忘了我是内蒙古来的,从出生开始就经酒精浸泡,郭紫藤你跟我拼酒只能是给我增加负担。郭紫藤嫣然一笑,怎么给你增加负担呢?我说,我得背你回去呗。她小嘴一撇,谁背谁还不一定呢。于是喝开去,我头晕的时候,郭紫藤谈笑风生地给我讲英语学校的趣事;我两眼发直的时候,郭紫藤在用英语模仿她们幽默的外教;我语无伦次说英语的时候,郭紫藤说,大尾巴狼你喝多了;我趴在桌子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记不起来了。
一觉醒来发现我躺在下铺林洋的床上,林洋睡在上铺我的床上。林洋说,狼你可真沉。是郭紫藤把电话打到了我们宿舍,林洋把我背了回来。林洋说,狼,那女孩对你有意思啊,别错过机会。我顺嘴说,没问题我是情圣,你就瞧好吧。
喜欢一个人原来竞这般容易,从在“网大论坛”斗嘴开始,还是从我在酒吧趴在桌子上开始?
她几乎连续几个星期都过来,每次都是英语学校宣传、招生什么的,再吃饭的时候,她说你叫上林洋吧,我可背不动你的。
郭紫藤、我、林洋三个人坐在后门的酒吧,总是我和郭紫藤聊着各种主题,林洋隐忍地冷峻地沉默,或者偶尔扬起手,喝进少许啤酒。林洋本身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不像我这样愿意和女孩交流,所以他的隐忍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只有郭紫藤,低低的声音问,林洋你怎么不说话呢?林洋你说话啊。我说林洋就是这样的,他喜欢安静地思考。郭紫藤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情绪,似乎要说什么又突然问止住。
林洋长得高大英俊,不像我这样瘦小,他是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好到知道对方上三代是贫农还是出过高官。林洋是绝对的兄弟,有一次踢足球,外班一个小子铲倒了我,我还没从地上起来,林洋已经出手打了那家伙,结果他被学校“警告”处分。我说林洋我对不起你,林洋说,你比我瘦,以后打架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常想这样的朋友,一生有一个就满足了。
郭紫藤有时会赖在我们这儿上课,她说学经济的要学点法律才行,我和林洋占座时便多占一个,林洋总是让我坐中间,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创造和郭紫藤接近的机会。
一直没有向郭紫藤表白过,苦于每次都是三个人在一起,怎么好意思说呢。所以我喝多酒的次数增加起来,林洋背我的次数也增长着,他和我开玩笑说,他就是我的健康秤,我胖了瘦了,他一背就知道。
终于要向郭紫藤表白了,我决定去他们学校一次。已是6月,北京的地铁站里凉风习习,少了刺眼的阳光,走在里面有着世外桃源的舒爽。坐几站318公交车到古城,地铁从古城开始往城东驶去,快到四惠时,我才想到,和郭紫藤交往了半年多,竟忘记了向她要电话号码。只好又从四惠坐地铁返回到了古城。
林洋说你怎么回来了,我说我没有郭紫藤的电话号码。林洋说,怎么不早说,我这儿有。我说,你怎么会有?他说,你喝多的时候我向她要的。
我再次坐上从古城到四惠的地铁列车。坐在车上我就想,怎么和她说呢?她要是不答应我该怎么办?那岂不是朋友都没得做了?结果想着想着就坐到了地铁列车的终点站四惠东,下车换了反向的,继续想着怎么表白,到了建国门才发现已经坐过了站。
回去怎么和林洋说呢?多没面子。于是我就从建国门下车,换上环线,在地铁里转圈,我想起了那部电影《开往春天的地铁》里的男主人公。快黑天的时候,重新换上一线地铁,到古城,回学校。
林洋问我,怎么样啊?她答应了没?我搪塞说,还行,她没说话。林洋说,那就是默许啊,有进步,别着急,慢慢来,你多去几次就准能成的。
在林洋的催促之下我每个星期至少坐上一次地铁,坐到四惠再返回来坐环线转圈,本来我可以在复兴门换环线的,但我喜欢那种地铁列车开往四惠的感觉,好像地铁那端的女孩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每次回来,林洋都会问,进展如何?我的谎话从散步到牵手到接吻,逐渐升级着。
我开始害怕郭紫藤来我们学校,那样极有可能拆穿我的谎言,万幸的是郭紫藤人间蒸发一样,再没来过。只是偶尔有电话过来,和我聊着无关痛痒的话,她说她不在那所英语学校兼职了。
认识郭紫藤一年了,有半年是她来我们学校,有半年是我坐地铁转圈。
那天,郭紫藤来电话问我她是不是该找男朋友了,我告诉她,根据《图摩法典》第193条“公民享有恋爱权”。
那天,她给我描述了她理想中的男友,问我合不合适,我告诉她,根据《图摩法典》第146条“公民享有幻想权”。
那天,她便告诉我她有男朋友了,我祝贺她,却忘了告诉她公民也享有自主权,或许并不是简单的忘记了告诉她,还有的是伤心,那样地寸断肝肠。
那天,后门的酒吧,我和林洋,我无语,只喝酒,林洋的话异常地多,这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我把两打的地铁车票摔到桌子上,我说:见鬼去吧地铁列车。林洋再一次把我背回宿舍,迷迷糊糊的我听见林洋说:狼,你瘦了。
次日,我中午才醒,洗了洗脸,决定再去一次四惠。
这次到四惠的时候,我勇敢地走出了地铁,我想,我一定要见一下郭紫藤的男朋友,看看这个家伙是否长着三头六臂。
打电话到郭紫藤宿舍,她舍友说她去吃饭了,在第一食堂。
于是我见到了郭紫藤的男朋友,然后我,转身离去。
那个三头六臂的人,竟然是林洋。我想起了郭紫藤在酒吧看林洋那异样的眼神。
后来,这个故事本该以我和林洋关系破裂而结束的。但事实上,我们还是最铁的哥们儿,而郭紫藤,是我现在的女朋友。
我在郭紫藤学校的食堂见到的林洋,并非我想象中的三头六臂的人,而是给郭紫藤送地铁车票的,被我摔在酒吧桌子上的整整24张地铁车票。
我依然每周一次坐上地铁列车,从古城到四惠,从石景山到朝阳,但我记得,在四惠是要下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