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深。
镇远镖局大殿内灯光辉煌。
春梅在两个镖师的扶持下,在一张椅子坐下。
她的面色苍白,如白纸一样,身子不停的颤抖,看来随时都会再昏倒。
她飞马直奔镖局,夺门而入,人就从马背上掉下来。
铮局中的人看在眼内,都无不大吃一惊,谁都知道必然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几个镖师立即抢前将她扶起来,那边已有人通传进去。
她才在椅上坐下,两个人就奔马一样从内里奔出来。当先一人面如重枣,长髯及胸,正是“金刀”东方普静,在他的后面紧跟着他的夫人——“银剑”西门长恨,徐娘半老,光彩照人。
东方普静才一步跨进堂中,已自大呼道:“人呢,人在哪里?”
一个镖师方应一声:“这里──”东方普静已飞步抢过去,一把抓住春梅,摇撼喝问道:
“春梅,发生了什么事情?梅儿呢?”
春梅神智已有些模糊,给东方普静这一摇撼,彷佛又清醒几分,道:“有……有人……”
东方普静迫不及待的问道:“有人干什么?”
春梅道:“将小姐骗去!”
东方普静道:“谁?其他的人呢?”
春梅道:“都死了。”
“什么?”东方普静瞪眼道:“陶青山、张半湖也都死了?”
春梅眼泪夺眶而出,道:“他们为掩护我逃走,都死了。”
东方普静脸色陡然大变。
张半湖、陶青山两人的武功如何,他是知道的。
西门长恨一旁插口问道:“在哪儿发生的。”
春梅道:“城外的古道……”
西门长恨紧张地问道:“梅儿呢?梅儿也死了?”
春梅道:“没有,小姐给人骗去天龙古刹了。”
西门长恨一听“天龙古刹”这几个字,直吓得脸色发的,浑身颤栗,心中惊悸不安,急忙颤声问道:“给什么人骗去的?”
春梅道:“有人给小姐一封信,那封信说,独孤世家的云天公子在那儿约小姐见面。”
“独孤云天?”东方普静一怔,心下稍安。
西门长恨着急地问道:“就是江湖上的断肠剑独孤云天?”
春梅点头。
东方普静用力的摇撼春梅,喝问道:“是独孤云天将梅儿骗走,还杀死了陶青山、张半湖他们吗?”
春梅并没有回答,头一侧,又再昏迷了过去。
她失血实在太多,勉强策马赶回来,全仗一股义气只持,看见东方普静、西门长恨他们,精神不免一松,给东方普静这样用力的摇撼,如何还能够只持下去。
东方普静犹自摇撼着春梅追问:“是不是?”
西门长恨忙伸手将东方普静按住,道:“她已经昏迷过去了。”
东方普静如梦初觉,道:“怎么……”
西门长恨道:“她受伤不轻,颈部那个伤口若是再深少讦,我看便是死定了。”
她叹息一声,接道:“能够活着走回报讯,已经是奇迹。”
东方普静不觉将手松开,道:“夫人,以我看来,这件事应该是不会是假的了。”
西门长恨道:“应该不会。”
东方普静道:“独孤云天为什么要这样做?”
西门长恨道:“其中只怕是另有蹊跷。”
东方普静瞪眼道:“有什么蹊跷,难道你以为这件事不是独孤云天所为?”
西门长恨道:“独孤云天侠名满天下,应该不会欺骗梅儿。”
东方普静冷笑道:“今天是他们小夫妻回门的日子,他将梅儿约到天龙古刹干嘛?”
今天是她们小夫妻回门的日子,她一早就等待着她的梅儿,谁识等到天已过午,还不见她们小夫妻的到来,恐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才派张、陶两人领着十多名镖师前去迎接,傍晚的时候,张陶两位镖师派人送信,说是已接到梅儿,正在往这里赶路,陶张二位镖师闯荡江湖多年,经验丰富,料想也不会出什么意外,这才心下稍安,女儿眼看就要到家,岂料横生枝节,却到天龙古刹干嘛?
西门长恨望了东方普静一眼,道:“无论如何,咱们快些出城一看究竟。”
东方普静道:“好。”霍地回转身,振吭道:“来人,备马!”
旁边两个镖师立即抢着奔了出去。
二人迫不及待,扬鞭打马,往城西天龙古刹方向疾奔而去。
十几名镖师也连忙跃上坐骑,紧随在二人身后。
车马声又刷破静寂的长空。
夜风萧索,众人的心头更加萧索。
虽则是夜深,看不见两旁的枫红,但他们仍然感觉到那股秋深的萧索。
车马没有多久就已出了古道。
东方普静、西门长恨多年走镖,洛阳一带的情形还记得很清楚。
天龙古刹当然亦不会凌空飞去。
月光照耀下,天龙古刹更显得阴森。
东方普静在古刹之前勒住坐骑,皱眉道:“怎么破烂成这样子?”
西门长恨一面勒住缰绳,一面问道:“这就是天龙古刹?”
东方普静点头道:“也只有这一座天龙古刹。”
西门长恨道:“夫君,上次我们经过的时候,一这座古刹岂非仍然是很好的。”
东方普静苦笑道:“你大概忘记了我们最后一次经过这里是多年之前的事情。”
西门长恨思索着道:“五六年也有了,日子过得真快。”
她说着大踏步往古刹内走进去。
东方普静只恐有失,忙下马跟上去,左右四个镖师手掌灯笼,亦有上前。
东方普静道:“小心脚下!”
西门长恨道:“你当我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了。”
话口未完,前面东方普静忽一声暴喝:“草丛中有蛇,小心!”
一条长长的花蛇旋即被他一脚挑上半天,他腰挂金刀同时出鞘。
刀光一闪,那一条蛇斩成两截,左右激飞开去。
西门长恨不由觉得有些恐惧,一定心神道:“真的有蛇藏在草丛中。”
她紧跟着东方普静继续前行。
东方普静左手拉着西门长恨,右手按剑,倾耳细听,缓步前行。
风吹草动,“瑟索”作响,寒人心魄。
东方普静已感觉到西门长恨的身子在颤抖,轻声问道:“夫人,你不若留在寺外。”
西门长恨道:“你以为贱妾害怕?”
东方普静还未回答,西门长恨话已经接上,道:“有你在一旁,我又怎会害怕?”
不过,她挨得东方普静更紧。
好像这样的说话,东方普静已不是第一次听她说,却只有这一次心头怦然震动。
这一次她的语声中彷佛已多了什么。
西门长恨接道:“在你身旁,至少还有一些安全感,我们夫妻闯荡江湖数十年,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再说,为救梅儿,死又有何足惜?若是留在寺外,只有更加心焦。”
语声甫发,前面“噗噗噗”的连声异响,几团黝黝的东西从草丛中飞了起来。
东方普静暴喝一声,金刀劈出,“吱”一声,一团东西被刀劈成两片。
西门长恨入耳惊心,颤抖着问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东方普静道:“蝙蝠!”。
西门长恨接道:“好大只的蝙蝠,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的剑亦已出鞘,刹那间已经刺出一剑。
那一剑正好从一只蝙蝠当中刺过,那只蝙蝠却仍然在扑翼。
血顺着剑锋滴下。
西门长恨语声一落,银剑一抖,“嗡”一声,那只蝙蝠曳着血珠脱出剑锋,疾飞了出去。
她叹息接道:“若不是那蝙蝠公子已死亡,我简直就肯定是他所为的了。”语声竟然也起了颤抖
东方普静格格大笑道:“荒野古寺,有蝙蝠出现,又何足为奇?”
西门长恨道:“这也是。”
两人刀剑开路,继续走向古刹大殿。
灯光照亮了大殿,蛛网尘封,一个人也都没有。
西门长恨无意抬头,脱口又是一声:“蝙蝠!”
殿梁上倒挂着十数只蝙蝠,有几只应声飞起,飞出了殿外。
东方普静抬头望一眼,目光又落下,道:“地上有脚印。”
众人的目光立时都落向地面,布满灰尘的地面之上,果然有两行脚印。
西门长恨接道:“男女都有。”
东方普静道:“女的必是梅儿,那男的难道是独孤云天?”
东方普静劈手取过一个镖师的灯笼,第一个追了出去。
脚印一直通往殿后。
他们跟着脚印走上了那条走廊。
走廊的地板上也有两行脚印,帘梁下倒悬着好些蝙蝠。
灯光及处,蝙蝠惊飞。
西门长恨这一次虽然没有作声,眼瞳中疑惑之色更浓重,东方普静的神色却更显得焦急。
东方普静神色亦凝重,事情到现在,可以证实东方玉梅来过这里,但女儿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从脚印看来,东方玉梅极有可能与那个人相遇,跟随那个人向殿后走去。
那是说,两人是认识的了,难道果真是独孤云天?再不然,那就是脚印虽然有两行,却分先后。
到这个地步,梅儿应该看出事情不对路了。
东方普静不由叹了一口气。
西门长恨一直都没有作声,彷佛在想着什么,这时候听得东方普静叹气,才开口道:“夫君,看来女儿对那位独孤公子倒是很着迷呢。”
东方普静苦笑道:“何以见得?”
西门长恨道:“不是么,若换是第二个约她来这种地方,她纵然到来,未必一个人,纵然一个人,到这个地步,亦应该看出事情有蹊跷,应该退出了。”
东方普静道:“也许已经来下及。”
西门长恨道:“那是必然大打出手,又怎会有这么整齐的脚印留下?”
东方普静道:“这也是。”
西门长恨道:“以我看,她极有可能是因为看到了这一行脚印,以为在殿后相候,跟着脚印向殿后走去。”
东方普静道:“有可能。”
说话间,已来到走廊尽头,前面是一个院子,一样野草丛生。
院子再过是一座倒塌的殿堂。
那是天龙古刹的后殿,也是东方玉梅堕入陷阱地方。
在蝙蝠公子离开之时,已经将这座殿堂完全震塌,一切打斗的痕迹,以至一切的线素,都已被倒塌下来的砖瓦梁木所掩盖。
无论怎样看来,那也只是一座倒塌的殿堂,有谁会怀疑到那下面有一个魔域一样的地下室?
东方普静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嘟喃道:“脚印到这里为止,下去,应该就是走进院子野草丛中,那是看下到了。”
西门长恨道:“她到底走到什么地方去?”
东方普静道:“对面是一个倒塌的殿堂,没有理由到那里去的。”
西门长恨道:“这个院子的草长得外院更长,约她到来的那个人若是藏身草丛中,要出手偷袭,实在很容易。”
东方普静皱紧了眉头,道:“你意思是说,那个人就在这里下手,接着将梅儿带着离开这里?”
西门长恨颔首道:“这地方并不是藏人的地方,显然,也一直没有人居住。”
东方普静道:“所以才会有那么厚的灰尘。”
西门长恨叹息道:“这座古刹也只有这些地方了。”
她纵目四顾,不禁又一声叹息。
西门长恨忽然纵身跃下院子,高呼道:“梅儿──”声音在静夜中听来,特别响亮,传出老远,却是没有回答。
西门长恨连声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然后她就怔住在那里。
她的手已在颤抖,然后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灯笼在她手中不住晃动,苍白的灯光照耀下,她的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东方普静快步走到她身旁,道:“夫人,独孤云天是武林世家子弟,又侠名远播,况且多年来一直追求梅儿,相信他不会对梅儿怎么样的。”
西门长恨惨然一笑,道:“这个时候,你又何须说这些话安慰我?若约梅儿会面的人不是独孤云天,却又当如何?”
东方普静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东方普静接道:“生死由命,梅儿若是该死,也是无可奈何,她既已嫁为人妇,谁让她又单身一人,来这荒僻之所与人见面。”
他苦笑着手拍西门长恨的肩膀,道:“我们刀头舐血,数十年江湖,生死已看透,倘若梅儿真的遇到什么不测,你我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保她无恙。”
西门长恨点头道:“若是梅儿真的遇到了不幸,我们夫妻俩还得留命去找那个凶手算账。”
东方普静苦笑,道“正该如此。”
笑声苍凉之极。
西门长恨即时道:“我们到处再看看,也许在这儿有什么线索留下来。”
她扶着东方普静,又走进草丛之内。
东方普静、西门长恨亦再次举步,凄凉的月光,惨白的灯光照耀之下,一行人就像幽灵般飘荡在草丛之中。
夜已深。
天上有月,冷月。
在冷月照耀之下,道路已可辨,再另上一众镖师手中的灯笼,虽然是夜深,对众人并无多大影响。
车马声在僻静的古道之上,更显得响亮。
车马未出城,东方普静、西门长恨已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事情到底在城西古道之上那里发生,他们也同样不清楚。
他们知道的其实不多。
一行人,只有沿着古道一直找前去。
他们终于找到了枫林旁边那座茶寮,看到了倒在路上的尸体。
蝙蝠并没有将尸体埋藏。
也许他认为根本没有这个需要。
茶寮倒塌,碎裂的茅草在风中颤抖。
夜风萧索,吹过林悄,枝叶簌簌作响,林中偶然几声夜枭,令人毛骨悚然。
风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地上的鲜血却已乾透。
那些马仍然系在原地,不耐的踼着脚,“希聿聿”突然一声马嘶,动魄惊心。
众人都呆住,连坐骑也彷佛被影响,呆立在那里。
西门长恨半身一转,道:“那座倒塌的茶寮之下,好像也压着尸体,你们将它弄出来看一看。”
东方普静不由自主,疾奔了过去,暴喝声中,将那座茶寮的寮顶推开,掷过一旁。
茶寮下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斑驳,东方普静、西门长恨虽然是老江湖,亦不禁由心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