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紫霞女剑
夜已深。
秋风萧索，秋月凄凉，已挂在屋檐上。
无争山庄中一片寂静，四个人已有三个人入睡，只有上官玉蓉例外。
无争山庄坐落在一个幽静的山谷之中，距离市镇虽然不太远，却实在是一个非常幽静的地方。
上官玉蓉的父亲上官天野原就是一个隐士，这座庄院正是他建的，他却并不想自己的女儿也隐居在此。
他只得上官玉蓉一个女儿，难免就溺爱一些，惟恐她太吃亏，所以自幼就让她练上一身好本领。
他原是西华剑派的成名剑客，虽然淡薄名利，但因为得天独厚，武功高强，在武林之中，可以说在前十名之内。
上官玉蓉也是练武的好材料，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已得乃父的七分真传。
所以他父亲才放心让她到江湖上闯闯。
这一闯之下，着实给她闯出了一个不小的名堂，却也闯出了一个大祸。
她若是不那么有名，蝙蝠也不会找到她去。
若不是蝙蝠选中她，她的父亲也绝不会死在蝙蝠手上。
蝙蝠刻下了她的木像，却留给她一柄蝙蝠刀。
她是蝙蝠一生中所遇到的六个他认为最动人女人之一。
也许某些人会认为是一种光荣。
但在她，却觉得是一种最大的耻辱。
所以她变得那种不近人情，出手那么狠毒。
所以她没有再用上官玉蓉这个名字。
然而到现在她仍然忘下了当年的耻辱，近这十年来，虽则很多人都在奇怪她到底是什么人，可是她却瞒不过自己。
上官玉蓉不过只是一个名字，即使不用，对她来说其实都一样。
人始终是那个人，所受的耻辱绝不会因为名字而消失。
而记忆一件事是容易，要忘掉一件事，却绝不容易，除非就变成一个白痴。
上官玉蓉并非一个白痴。
一样的秋夜，一样的月色。
当年遇上蝙蝠，正就是这样的晚上，十多年来，每到了深秋，月圆之夜，那种恐惧，那种愤怒自然就袭上心头。
这时候，上官玉蓉就会躲在房中，将门窗紧闭，但那种恐惧经已在她心底长了根。
今夜并没有例外。
房中一灯如豆，上官玉蓉独卧床上并未入睡。她的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娥眉淡扫，眼含幽怨，鼻如悬胆，唇若涂朱，端的是花容月貌，清新如出水芙蓉。她螓首低垂，鬓发高挽，斜插着一根镶嵌珍珠碧玉簪子，胸前用宽片淡黄色锦缎裹胸，上绣着淡绿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面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下身着淡绿色翠烟衫的长裤。
她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思想却一片空白，迷濛的灯光照耀之下，她看来仍然是那么美丽，但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她看来实在比真实的年龄要老一些。
无论恐惧或愤怒，经年累月，会使一个人老得更快。
忧愁也一样。
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摆脱得了？
窗纸斜映着月色，死白一片，“噗”一声，那一片死白之上，突然出现了一只蝙蝠的影子。
上官玉蓉应声从床上跳起来，左手一撩，挑开了纱帐。
那不过片刻，窗纸上已多了好些蝙蝠的影子，“噗噗”声不绝于耳。
上官玉蓉看在眼内，面色苍白起来，她的左手这时候已然抄起了放在枕旁的干将宝剑。
剑鞘上嵌满了宝石，闪闪生辉，只看这剑鞘，已知道这是一只名剑。
她的右手已同时握在剑柄之上。
“噗噗”声继续响过不停，“呀”的窗户突然被打开，一股冷风从窗外吹进。
几只奇大的蝙蝠亦同时从窗外飞进来！
上官玉蓉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一翻腕，“呛”的一声拔剑出鞘。
剑锋宛如一泓秋水，在灯光下闪动着一道寒芒！
刹那之间，几只蝙蝠已迎面扑来！
剑即时划出，匹练也似的剑光一闪再闪，那几只蝙蝠眨眼间被一一砍开两边。
无数的蝙蝠同时从窗外飞进来，异声四起，惊心动魄！
上官玉蓉大喝，人剑疾飞上半空，“哗啦”的一声，撞破了头顶一片瓦面，疾飞了出去！
她的身形如箭射，剑光紧护着身子，半空中滚下，瓦面上再一滚，才跃起身来。
一阵可怕的笑声即时从旁传至！
上官玉蓉应声回头，就看了蝙蝠！
蝙蝠公子！
蝙蝠高踞在屋脊之上，一身黑衣在风中“猎猎”飞扬，苍白的须发亦飞扬起来。
月亮正在他身后，骤看来，他就像从月宫中凌空飞来！
上官玉蓉两眼盯着蝙蝠，用剑一指，嘶声叫道：“是你？真的是你？”
蝙蝠又是一阵狂笑，笑得上官玉蓉脊背发凉，狂笑过后，才应声道：“蓉妹，很久不见，你是否还是和当年一样窈窕？”
上官玉蓉没有作声，整个身子在风中颤抖。
蝙蝠笑接道：“你不必害怕，今夜我到来，绝不会再脱你的衣衫……”
上官玉蓉厉声道：“住口！”
她的声音已因为惊怒变得不像是她的声音，她甚至已像是变成了第二个蝙蝠。
她的眼瞳中，充满了愤怒，也充满了恐惧。
蝙蝠道：“我们这么久没见，总该话话旧，是不是？”
上官玉蓉大叫道：“难道你害得我还不够，还来找我干什么？”
蝙蝠摇头道：“你错了，我非但没有害你，而且替你将你最美好的形像保留下来，你应该很感激我才是！”
上官玉蓉怒极反笑，道：“我实在太感激你了，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向你表示我的谢意，所以一直都遗憾得很。”
蝙蝠笑问道：“你想怎样多谢？是不是用你的剑将我的脑袋砍下来？”
上官玉蓉冷笑道：“只是砍你的脑袋怎能够表示我的谢意？”
蝙蝠道：“那你想怎样？”
上官玉蓉咬牙切齿的道：“想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蝙蝠叹息道：“原来你这么恨我，幸好我一直都藏在安全的地方。”
上官玉蓉道：“拥翠山庄？”
蝙蝠笑道：“你知道的事情原来也并不少。”
上官玉蓉盯着他，道：“不是说你已经变成一个白痴？”
蝙蝠道：“所以我才能够活到现在，像欧阳东城那种自命侠义中人是绝不肯对一个白痴下杀手的。”
上官玉蓉道：“其实你并没有。”
蝙蝠怪笑道；“好像他们那么精明的人，怎瞒得过他们呢？”
上官玉蓉道：“这是说你重伤之下，只是暂时变成一个白痴，伤愈之后，很快便又回复正常？”
蝙蝠道：“并不是很快！”
上官玉蓉冷笑，道：“我早就说欧阳东城是妇人之仁。”
蝙蝠道：“可惜他们那些前辈英雄都自视甚高，也不会将后辈的意见放在心上。”
上官玉蓉道：“可惜他死得实在太早一些，否则，该让他先知道这妇人之仁到底有什么结果。”
蝙蝠道：“这的确可惜得很。”
上官玉蓉接道：“可惜我完全不知道你竟会恢复正常，否则第一个就闯进去拥翠山庄杀掉你。”
蝙蝠点头道：“这也实在是可惜得很。”
上官玉蓉沉痛的道：“好像你这种恶魔竟然会有这种运气，天若是有眼，我实在难以置信。”
蝙蝠大笑道：“天有眼，根本就不会让我这种人生下来。”
上官玉蓉恨恨的道：“苍天无眼，说什么天网恢恢。”
蝙蝠道：“你也用不着怨天，若是没有我这种坏人，你们又怎知道好人如何可爱？”
上官玉蓉无言。
蝙蝠接说道：“有坏才能够将好表露出来，天意虽然有些不公平，但实在很有意思。”
上官玉蓉仍不作声。
蝙蝠又说道：“你知道我人在拥翠山庄，一定曾动过脑筋杀我。”
上官玉蓉道：“只恨我不能够进去。”
蝙蝠道：“欧阳东城在奇门遁甲方面的成就，也的确傲人。”
上官玉蓉道：“你能够逃出来，相信他死亦难瞑目。”
蝙蝠道：“他本应知道，我这种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解决的。”
上官玉蓉叹息道：“以我说，欧阳东城才是一个白痴。”
蝙蝠大笑。
上官玉蓉沉着脸，一字字的道：“我本就有意找你算清其旧帐，你现在到来，正遂了我的心愿。”
蝙蝠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上官玉蓉道：“是不是现在还是一个谜。”
蝙蝠道：“看来这些年以来，在武功方面，你下过一番苦心。”
上官玉蓉道：“今夜我也没有喝过你的蝙蝠魔酒。”
蝙蝠道：“即使如此，你也绝非我敌手。”
上官玉蓉冷笑。
蝙蝠沉吟道：“我无意杀你，否则在第一次，我已经杀掉你了。”
上官玉蓉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蝙蝠接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很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上官玉蓉厉声道：“那今夜你到来干什么？”
蝙蝠道：“向你要回一样东西。”
上官玉蓉脱口道：“蝙蝠刀？”
“不错，就是蝙蝠刀，我当年送给你的那一柄蝙蝠刀。”
上官玉蓉诧异之极。
蝙蝠接说道：“那柄刀我本已送给你，本不该问你要回。”
上官玉蓉冷笑，却没有说话。
蝙蝠又说道：“可是现在我却又非要回那柄蝙蝠刀不可。”
上官玉蓉不由脱口问道：“为什么？”
蝙蝠道：“这是我的秘密。”
上官玉蓉一声冷笑。
蝙蝠笑接道：“你既然很讨厌我，痛恨我，当然不在乎那柄蝙蝠刀。”
上官玉蓉道：“这是什么意思？”
蝙蝠道：“你当然也不在乎将那刀交还我。”
上官玉蓉冷笑道：“你好像已完全忘记当年的说话了。”
蝙蝠道：“没有，我说过，那柄蝙蝠刀关系着一笔庞大的财富，我送给我认为最可爱的女人，原是用以补偿她们的损失。”
上官玉蓉道：“你是这样说过。”
蝙蝠道：“我还说只有聪明的女人才能够发现其中秘密，而只要她还记恨，一定会利用那笔财富，弄出一场可怕的大祸。”
上官玉蓉道：“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蝙蝠叹息道：“可是十年了，你们都没有发现其中的秘密，所以我最后决定，将那些蝙蝠刀逐一收回来。”
他的语声很沉重，又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上官玉蓉冷冷的盯着蝙蝠，道：“只是这个原因？”
蝙蝠道：“十年的时间已经很够了，你们始终没有发现其中的秘密，这若非你们愚蠢，就是你们没有福气承受我那些财富。”
上官玉蓉冷笑道：“刀是你打的，又何必将刀收回去，难道连你也忘记了财富原是藏在何处么？”
蝙蝠摇头道：“我怎会忘记，只是那些刀原就是开启宝库的钥匙。”
上官玉蓉“哦”的一声。
蝙蝠道：“有人说，聪明的女人很少美丽，美丽的女人很少聪明，这句话，现在想来也不是全无道理。”
上官玉蓉冷笑道：“男人也是的，好像你这样丑陋的老怪物，若是都没有几分聪明，未免就太可悲了。”
蝙蝠一点儿也没有动气。
上官玉蓉接道：“十年人事，你这个瞎子若是还能够将送出去的刀找回来，那才是奇迹。”
蝙蝠怪笑道：“我将刀送出去的时候，也花了相当时间心机，找一个美人已经不易，何况六个，可是我仍然达到目的，现在要将刀完全找回来虽然困难，到头来我还是会成功的。”
他说得很肯定，一个瞎子还能够有这么大的自信也实在难得。
上官玉蓉连声冷笑，道：“你今夜有命离开这里才怪。”
蝙蝠道：“十年不见，你的武功应该已精进很多。”
上官玉蓉画了一剑花，道：“要知道还不简单。”
蝙蝠道：“的确很简单。”抚掌笑接道：“只是十年前你不是我对手，相信现在也一样。”
上官玉蓉冷笑，道：“你好像完全忘记十年前我是怎样被你制住了。”
蝙蝠笑道：“我是恐怕你美丽无瑕的身子受到损伤，才用上蝙蝠酒。”
上官玉蓉道：“也是说，你当年根本就没有信心将我制服。”
蝙蝠道：“有所避忌自然就难以放开手脚，现在可不同，无论你怎样，我都不在乎。”
上官玉蓉道：“必要时就杀我？”
蝙蝠道：“所以你最好还是将刀交出，我乐得饶你一命。”
上官玉蓉道：“刀已经丢掉了。”
蝙蝠摇头道：“不会的，没有谁能够抵受得住庞大财富的诱惑，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遇上一个这样子的人。”
上官玉蓉道：“你眼前就有一个了。”
蝙蝠只是笑，忽然一抖手，一只蝙蝠从他的袖子里飞出来，飞扑向上官玉蓉。
寒光一闪，上官玉蓉将那只蝙蝠立斩剑下。
蝙蝠细听，笑笑道：“好剑法，可惜与我比起来，还是相差很远。”
上官玉蓉冷笑不语。
这时候，瓦面下院子中已多了三人，一个满面皱纹，头发斑白的老妪，还有两个就是侍候上官玉蓉的小丫环。
她们都追随上官玉蓉练了一身不错的武功，那个老妪既是上官玉蓉的乳母，也是西华剑派的前辈剑客，至于她为什么甘心做一个下人，就只有她才知道了。
上官玉蓉撞破瓦面出来，她人当然亦被惊动，赶到这边来。
剑已经在手，随时都准备刺出。
那个老妪更就像是一只上了弦的箭。
蝙蝠彷佛就完全没有在意，只是与上官玉蓉谈话，听到上官玉蓉冷笑，却叹息接道：“刀原是我的东西，交还我就是了，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险？”
上官玉蓉冷笑道：“你看来并不像一个白痴，但听你这句话，却分明就是一个白痴。”
蝙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上官玉蓉弹剑接道：“这个日子我已经等了很久。”
蝙蝠忽然道：“这只是你个人的事情。”
“当然是。”
“那么院中的三个人，你还是叫她们远远的走开为妙。”
上官玉蓉心头一凛道：“没有我的吩咐，她们绝不会出手的。”
蝙蝠笑道：“是么？”
上官玉蓉道：“这是什么意思？”
蝙蝠道：“你难道没有感到那股杀气？”磷火一样的双瞳垂注向那个老妪，接说道“这个人的武功相信绝不在你之下。”
上官玉蓉目光一闪，叱道：“婆婆，你与她们退下！”
老岖应声道：“小姐，你难道还要跟这种人讲江湖规矩。”
蝙蝠截道：“她只是不想你们白送性命？”
老妪冷笑道：“幸好我已经活腻了。”
蝙蝠道：“活腻了的人倒也无妨动手，我一定会成全你！”
老妪冷笑一声，纵身，人与剑如箭射上了瓦面，凌空一剑急刺向蝙蝠！
剑光如闪电，一闪即至，这个老妪虽年已老迈，身手仍然如此矫活！
蝙蝠耳听风声，双袖暴展，如蝙蝠展翼，飞舞半天！
老妪身形未老，剑势未绝，屋脊上一点，紧追而上，“哧哧哧──”连刺十一剑！
一剑快一剑，剑剑夺命！
蝙蝠双袖飞扬，半空中身形连换，竟然将刺来的十一剑完全闪开！
老妪大呼：“好瞎子，”身形风车疾转，人剑化成飞虹，一剑飞刺！
剑从蝙蝠的头顶刺过，蝙蝠闪得险，也闪得恰到好处！
他身形落下，道：“什么人！”
老妪道：“与你何干！”一句话才四个字，已急刺三十六剑！
蝙蝠身形回环闪避，一面应道：“又是西华剑法！”
老妪道：“是又如何！”剑势更紧密！
蝙蝠笑接道：“西华剑法虽然很不错，却并非全无破绽！”
语声一落，身形一转，右手拇食指一弹，“呵”一声，正弹在剑脊之上，也竟就将剑势弹破！
老妪面色一变，道：“你果真是瞎子？”
蝙蝠道：“人所共知，你岂非多此一问？”
老呕怒叱道：“再接这三剑！”剑平胸，刺出第一剑，再偏身，刺出第二剑“鲤鱼倒穿波”反腕从胁下刺出第三剑。
一剑急一剑，角度之刁钻，连接之紧密，变化之急速，与她的年纪绝不相符？
蝙蝠大笑道：“西华剑法的精粹，尽在这三剑之中了。”
笑语声中，滚身，折腰，风车大转身，又将这三剑闪开。
对于西华派的剑术，他竟然好像清楚得很，闪避得无不恰到好处。
老妪面色一变再变，上官玉蓉一旁看着，亦自变了面色，不再犹疑，娇叱声中，人剑飞前！
她的剑势较之那个老妪更狠辣！
老妪攻中有守，守中带攻，攻守俱备，伤保兼顾，上官玉蓉一剑刺出，却就是有去无回之势，只求伤敌，置生死于度外！
她全身上下都见空位，但别人要刺她一剑，只怕亦难免要挨她一剑！
这十年以来，她就是这样闯出了她女杀手的称呼，现在面对着蝙蝠，她这种拚命的剑法再次发挥至极限！
蝙蝠在双剑之中连闪百剑，又长身飞入半天，一道闪亮的光弧同时在半空中出现！
他的蝙蝠刀终于出鞘！
那两个小丫环即时亦跃了上来，上官玉蓉冷眼瞥见，急喝一声道：“退下！”
语声未已，蝙蝠已落于两个小丫环之间！
那两个小丫环看在眼内，双剑齐出，急刺了过去！
蝙蝠刹那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叹息声尚在半空摇曳，光弧一闪，一个小丫环的剑齐中两断，她的咽喉亦被刀割开，血雨飞激狂，飞堕下瓦面！
上官玉蓉与那个老妪双剑急上前，她们双剑未到，另一个小丫环剑亦两断，眉心一道刀口裂开，惨呼倒下。
蝙蝠刀立回，迎住了上官玉蓉的剑，踩七星，斜闪老妪十三刺，人与刀突然转了一个大圈，“呜”的一地声暴响，衣袂在刀光中猎猎的飞裂！
蝙蝠拔身，挫腰，挥刀，铮一声，确开了老妪的剑，左手一探，竟然扣住了老妪的握剑右腕脉门！
剑立即脱手堕下，老妪惊呼未绝，蝙蝠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蝙蝠身形接一转，道：“停手！”
上官玉蓉一剑抢救下及，已停下，蝙蝠随即道：“刀拿来，这个人的命还你！”
上官玉蓉尚未答话，那老妪突然一声：“休想！”脖子往刀上一迎，血光暴闪，竟就自杀在蝙蝠刀上！
蝙蝠不由得一呆，上官玉蓉的剑立时刺出，其急如闪电！
眼看蝙蝠闪不开这一剑，那知道刹那，他的手一带，竟就将老妪的身子挡在前面！
剑从老妪的前胸刺入“夺”地穿过了老妪的尸体！
上官玉蓉惊呼拔剑，可是三寸剑尖已捏在蝙蝠的手中！
这期间变化的迅速实在难以形容，但是蝙蝠竟然能够做得到。
好像这样的一个瞎子是不是太不可思议？
蝙蝠的身形并未就此停顿，一捏一夺，上官玉蓉的身子不由随同老妪的尸体向前一截！
蝙蝠紧接旋身弹指，正弹在上官玉蓉右脉门上！
上官玉蓉不由得不松手，蝙蝠鸟爪也似的左手旋即抓在上官玉蓉的脖子上。
冰冷的五指，就像是五条毒蛇突然缠了上去。
上官玉蓉不由毛管倒竖，由心寒出来。
蝙蝠笑问道：“刀藏在那里？”
阴沉的语声，恐怖的笑容，相距那么近，上官玉蓉那种恐怖的感觉自然更加尖锐。
她怔在那里，瞪着一双眼，并没有回答。
蝙蝠接喝道：“说！”
他满面刀刻一样的皱纹刹那间都绷紧起来。
蝙蝠刀他显然看得很重要，但当年又何以如此大方送出去？
不过十年人事，其间难免有所改易，在一个曾经变成白痴的人来说，就是性情完全改变过来，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上官玉蓉呆呆的盯着蝙蝠，没有回答，眼瞳中突然露出一种诧异之极的神色。
蝙蝠接又道：“你要是不说，可就莫怪我心狠手辣！”
语声甫落，上官玉蓉陡然叫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句话问得很奇怪。
蝙蝠一怔，道：“蝙蝠公子！”
上官玉蓉嘶声道：“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
蝙蝠冷笑不语。
上官玉蓉接道：“你的声音学得很像，举止亦没有多大不同，可是有一样，无论如何你都学不到，学不似他的。”
蝙蝠道：“是什么？”
上官玉蓉道：“眼睛，你的眼睛还有生命，蝙蝠却是一个瞎子！”
蝙蝠道：“你错了！”右手以刀柄往左眼窝下一压，一颗眼珠立时从眼眶中挤出来！
他以右手拇食指将那颗眼珠接住，移近上官玉蓉的眼睛。
他左眼的地方同时出现了一个黑穴，那之中磷光闪烁，看似有尽，又彷佛无尽，可是他捏在拇食指之中的那颗眼珠却更恐怖！
那颗眼珠彷佛仍然充满了生命力，有月光下闪铄着惨缘的寒芒，彷佛仍然在盯着上官玉蓉，要看进上官玉蓉的灵魂深处！
上官玉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想将头偏开，可是刹那，蝙蝠握在她脖子上的五指彷佛已然长了根，她根本就不能将头移开！
她眼中充满了恐惧，诧异之色并未尽褪，突然嘶声大叫道：“你的右眼呢？是不是也可以随便取下来？”
蝙蝠面色一沉。
上官玉蓉接道：“不可以是不是？你不该这样接近我的！”
蝙蝠没有作声。
上官玉蓉又道：“我的记性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差，蝙蝠就是化了灰，我也能够辨出来。”
蝙蝠冷笑，道：“废话。”
上官玉蓉那无疑是废话，一个人若是已化成了灰，又怎能够分辨得出？
上官玉蓉蝙蝠这样说，冷笑道：“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绝不会认不出蝙蝠！”
蝙蝠道：“你真的那么恨他？”
上官玉蓉在笑，笑得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蝙蝠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玉蓉在笑着道：“你这是真的废话。”
笑语声一顿，她喘着气问道：“告诉我蝙蝠到底怎样，我若是满意，刀送你，否则你就是怎样对我，也不能够将刀找出来！”
蝙蝠道：“哦？”
上官玉蓉道：“你若是以为我会希罕那些财富可就错了，我留着那柄刀，只是准备有一天将刀送回蝙蝠，送进他的咽喉！”
蝙蝠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上官玉蓉道：“你应该听得出。”
蝙蝠五指一紧，道：“也真的不怕死？”
上官玉蓉嘶声道：“我本已死掉了一半，活着有如行尸走肉！”
蝙蝠皱眉道：“你真的要与我来这个交易？”
上官玉蓉冷笑道：“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蝙蝠终于道：“他虽然没有死，却生不如死。”
上官玉蓉道：“始终就是一个白痴？”
蝙蝠道：“此生是无望了。”
上官玉蓉道：“很好！”破声的大笑。
蝙蝠道：“现在到你说了，刀藏在那里？”
上官玉蓉大笑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蝙蝠？为什么要得到蝙蝠刀？”
蝙蝠紧绷着脸庞，道：“刀藏在那里？”
上官玉蓉大笑不绝，道：“你虽然聪明，还是上当了！”
蝙蝠语声一寒，道：“什么？”五指一紧！
上官玉蓉笑声立断，辛苦的喘着气道：“刀就挂在我房间的墙壁上，我根本就用不着费心！”
蝙蝠吁了一口气，道：“哦？”
上官玉蓉盯着蝙蝠，接道：“你现在可以杀我了。”
蝙蝠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上官玉蓉道：“所以我知道你绝不会留我这活口。”
蝙蝠道：“可惜你的心中实在太多的仇恨，否则你也许已经找到刀上秘密。”
上官玉蓉道：“也许是的。”
蝙蝠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上官玉蓉笑道：“你不必多想，什么方法可以令得死得最痛苦，你就用出来好了。”
蝙蝠一笑，道：“视死如归，佩服！”
上官玉蓉道：“你若再不出手，我又要破口大骂了。”
蝙蝠沉声道：“我若是杀你，此心难安，不杀你，却更难安心！”
上官玉蓉大笑，道：“真正的蝙蝠，就没有你这么婆妈！”
蝙蝠霍地挥手，上官玉蓉整个身子猛被他挥了出去！
刹那一道光虹半空闪过，是刀光！
上官玉蓉的身子飞出，立即变得僵硬，飞摔在瓦面上！
一道血虹旋即在半空洒落！
蝙蝠刀相继入鞘，刀锋上，已一滴血也没有。
刀原是好刀！
他枯瘦的身子紧接着一翻，在瓦面的缺口落下。
房中灯未灭，蝙蝠在灯光下转了一个身，目光盯在右面墙壁上。
一柄刀挂在那里，长而狭，弧形，护手是一只双翼暴张的大蝙蝠。
蝙蝠刀！
蝙蝠立时举步奔过去。
刀挂在那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若是真的蝙蝠公子，即使一双耳朵怎样灵，也绝无可能听得到刀挂在何处。
这到底是谁？
蝙蝠快步走到墙下，取下挂着的蝙蝠刀，拔刀出鞘！
宝刀在灯光下闪着寒人的光芒，他眼睛落向刀上彷佛也有光芒射出来。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得意的笑声。
笑声中，刀“叮”入鞘，他若非瞎子，当然看得，这柄刀绝不是假的蝙蝠刀。
刀入鞘，他举步走向房门。
一阵异响过处，那道房裂出了一个人形的大洞，蝙蝠也就从洞中走出。
房间外一片寂静，没有人到来拦阻。
这个庄院中也就只得那四个人，现在都经已变成死人！
冷月这时候已更高，月色却也更寒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