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着了魔
路雅十分知趣。
他的任务已完成,收拾一下桌上的杯盘便转身离开。余下的事与他无关。
“小微。”言生锦盯着她,直直地望进她眼底深处,“是动机,小微。他喜欢你,这是他的动机。”
“动机……”商微听得越发糊涂,呆呆地看着言生锦。
言生锦不由得叹口气。
商微并不是一个蠢钝的女孩,事实上她十分敏感。但眼下她对自己的话完全分辨不清,恐怕只是因为……对人的百分百信任。
“小微,让我怎么说呢。”言生锦闭闭眼睛,哑着嗓子说,“你可知道,在纪轻死之后,警方曾经怀疑过是他杀。”
商微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屏住呼吸。
“而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是杜临郡。”言生锦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可在当时,警方找不到有力的证据,也找不到他的作案动机。”
“不!”商微蓦地站起来。
一阵昏眩袭来,她脚下虚浮,“这太荒谬!生锦你……你一直以来是在调查这个?你一直在怀疑临郡?你的意思是——”
“小微,冷静,冷静。”言生锦忙去按住她的手。
商微蓦地抽回手,“我不相信!生锦,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她声音颤着,“如果这段时间你跟我见面就是为了这个,那么,恕我不能配合!”
她推开椅子,踉踉跄跄地转身就走。
“小微!”言生锦追过去,急声道,“你听我说完,你听我说完!”
“听你说什么?”商微捧住额头,脸色惨白,“生锦,你在怀疑临郡——”蓦地咬住嘴唇。
那两个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言生锦死死拖住她的手,“别走,小微!有太多的疑点,你从来没有注意吗?”她的眼神逼切,“别忘了我是律师,一切都讲究证据。”
商微陡然间震了一下,瞪着她,“你……你又有什么证据?”
“坐下来。”言生锦按住她的手,神情动作间不容置疑,“小微,你听我说完。”
商微身不由己,停住了脚步。
“小微,你还爱着纪轻,对不对?”
商微一震,用力推开她的手,“生锦,不要再一次次提起纪轻。”
“你在怕吗?”言生锦直勾勾地盯着她,“如果不想听到这个名字,那么,你又何必一次次出来见我?为什么一提到纪轻你就失态至此?”
“我只是——”
“商微,你信任杜临郡,不过是因为他是你的丈夫,是不是?如果没有了丈夫这个身份,你还会这么排斥我的话吗?”
商微脸上变色,“不!我信任的是杜临郡本人,不是因为丈夫这个身份。”
“那么你没有想过,为什么杜临郡一次次反对你与我见面?”言生锦厉声道,“商微,你清醒一点!他若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要反对?你以为我是在无是生非吗?”
“不要说了!”商微抓过了包包起身。
“我有证据,商微!”
脚下一顿,商微几乎站立不稳。
“当初警方不止一次召审杜临郡,商微。”言生锦声音低下来。她看着商微,又看看四周,轻轻拖住她,“你若是想证实,随时都可以打电话过来。我会带你见一个人,他会告诉你一切。”
一步一步,言生锦步步为营——先是自己找上门,然后带她见了路雅,接下来还让她见谁?
商微不停摇头再摇头。
千头万绪不知如何理清,商微心头像压了一颗大石,沉重得难以呼吸。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在言生锦的相扶之下,商微已没有力气挣脱。
当头烈日如灼,闪得天地间一片惨白。
这天中午杜临郡没有回家。
最近工作加重了。原因是他想在下个月请段长假,这段时间的工作不得不加班进行。
心情却有些凌乱。他看看正在制作的广告图,点与线全化作了一张张小脸。
杜临郡闭闭眼。
总算熬到下班时间。他收拾了电脑走出公司,开车直接驶向家的方向。
家,一年前他亲手筑成的家,他与商微一直生活得很平静,她是他难来不易的至宝。
杜临郡淡淡地想,没有谁能来摧毁抑或破坏。
出了电梯走到自家门前,他莫名地深呼吸一口气。
开门,走进,换下鞋子,松开领带……杜临郡依次看过楼下客厅,休息室,厨房……统统没人。
他上楼朝着卧室走去。
商微正坐在卧室的梳妆台之前。她微微低了头,正端详着自己的手。
从她梳妆台镜子的倒映中,杜临郡注意到极不寻常的脸色。
轻轻走过去,才发现她是在端详着手上的戒指。
杜临郡一眼认出那是他们的婚戒,自从蜜月期过后商微从来没有戴过的婚戒。
“小微,你怎么了?”他俯下身拥住她,“为什么把这个取出来?”
她神色动了动,眼神里透着些许的麻木,“没什么。”
没什么却突然戴上这个?杜临郡打量她的脸色,忽地一阵惊心动魄,“……小微?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扯了扯嘴角,“戴着它,可以随时提醒着我们的婚姻,不是吗?”
杜临郡一怔。
他与她的婚姻是这么真实地存在着,她却……需要一只小小的戒指来提醒?!
他一时之间理不清心里是何等滋味。
“临郡……”她低不可闻地喊了一声。
杜临郡定定神,抬眼从镜子里看着她。猛然之间发现她满脸都是眼泪。
“小微?”他震惊,扶住了她的肩,“你怎么了?小微,为什么哭了?”
她不住地摇头,眼泪纷纷地往下掉。
他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两只婚戒闪了闪,光芒在一瞬间交相辉映。
杜临郡看着那光芒黯下去,突然之间心生不祥的预感,“小微,你是不是——”
“抱着我。”她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投进他怀里,“临郡临郡,你抱着我,抱着我!”
她失声痛哭。
快要承受不住了……那么多的往事压过来,还有言生锦一次次的施压,她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临郡临郡,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信任你,我愿意信任你。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在你深不见底的内心世界,究竟埋藏了怎样的秘密?
也不知哭了多久,杜临郡紧紧拥着她,从头到尾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也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安慰的语言。只是如世界末日般紧紧地拥抱着她。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华灯渐亮,夜上浓妆。
盥洗室里,杜临郡轻轻地扭开花洒,冲洗着商微发上的泡沫。
她很安静地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眼泪早就止住了,神色看起来舒缓了许多,只是一直不肯开口说话。
她的脸庞看上去消瘦了许多,只是这么瞧着,心里便是百般惹怜。
杜临郡低头吻一下她的发丝,绕到她的背后为她冲洗着身体。水流冲过她丝缎般的皮肤,黑发黏在雪白的颈上,有种别样的诱惑。
杜临郡微微恍神,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后颈,含糊地低喊着她的名字。
商微忽地回过身,踮起脚热烈地吻他。
杜临郡措手不及,只觉得她嘴唇落下来惊人灼热,身不由己地丢开手里的花洒回应。
挑开唇齿,舌尖交缠在一起,一个深深的让人战栗的吻。
恍惚中商微只觉得身体一轻,蓦地被他托住腰抱了起来。她只得攀住他的颈,感受到他高热的体温。
……
“小微。”杜临郡直视着她的眼睛,只觉得一团烈火从心里一直烧到四肢百骸。
他的小妻子,娇娇地被自己呵护在手心里的宝。她的手搭在他肩头,那里的婚戒正映着强烈的光芒。
揉弄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杜临郡动作渐渐加重。
细细的腰肢,好像轻轻一折就断了。他捧在手里,渐渐加重的动作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似哭非哭地叫:“临郡……”
杜临郡低头,看到她满脸的眼泪。
“……弄疼你了?”他的神志有一瞬间的清明,停住动作细吻去她的泪。
他抱着她俯下身去。
她低低呜咽,身体半倚到浴缸的边沿,纷乱的头发半遮住了泪湿的脸。
“别哭……小微,别哭……”
杜临郡喃喃,俯过去深深吻她。
她心里有恐惧,一定是压制着巨大的恐惧。
她不想对他说,却渴望着他带来的安慰。
杜临郡拂开她额前的湿发,抬起她纤细的腿搭到了自己的肩上,身下动作如烈火般不知节制。
她的呜咽声渐渐变得意味不明,身体被蜷成了奇怪的姿势。又蓦地被他抱了起来,走出浴室回到了卧室的床上……
随后呼吸渐渐乱了。天花板似乎在轻轻旋转,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都化作了泡沫。原本抽走的神魂好像回归了,又似是颠倒了。
她在他身下时而紧绷时而舒展,他比她自己更了解这具身体。
身体的安慰是不是胜于一切?颤抖的喘息,细若游丝的呻吟……商微极力把脑袋放空主动去回应。
小手忽然被他捉住,一直牵着它下移下移……她倒抽一口气火速地缩回手。
他低低笑了一声,俯下脸去深深吻她。
这种让人昏眩得心神皆醉的滋味,杜临郡不知道是来自她这柔若无骨的、带给他太多快乐的身体,还是来自于对她那缠缚多年难以自控的爱意。
你的快乐与不快乐,统统都交予我。
只要你信我。
他贴到她柔软的胸脯上,醉了一样呢喃:“小微,小微我的宝贝……”
忽觉身下的她微微痉挛。
杜临郡神志略清,抬眼却见她小脸涨得晕红,咬着手背用力堵着嘴。
四目交视,他的眼光如星,“……喜欢我喊你宝贝?”
“我不——”
话未出口已被他执住手腕,身体被他翻转过去。
温热的吻落在她背上,月光之下她的皮肤发出蜜糖般的气息。他的手探到前面,摩挲到她的嘴唇。
“临郡你……”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怎么?说下去……”
“你、你越来越……过分……”她终于哭了出来。
他低低地笑了,“可是小微很快乐,是不是?”嘴上说着那样的话,她却没有任何的挣扎,身体百分百地交付于他。
她的身体在说喜欢。
——那么她的心情呢,如果能一并交给他,是不是会好一些?
他闭闭眼。
这样的时刻,心里存在着微微的恸。
他低头轻轻咬住那光滑的肩背。商微颤了一下,身体一瞬间绷紧。
她只是想得到他的安慰,他给的却超出太多。似乎这也是他们这几年来感情的模式。
不知算是一场情动还是一场折磨,到底是结束了。
紊乱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杜临郡扶她躺好,缓缓抽身而退。
开灯清理之际,他才发现安全套不知何时弄破了,心跳加快,下意识地朝商微看过去。
她恍然未觉,正伏在床上小憩,背上布着一层细微的汗珠。
杜临郡心下缓慢一动。
随后他保持了沉默,不动声色地把破掉的安全套清理完毕,重新躺回到床上拥紧她。
她闭着眼睛,脸颊微晕,唇色却有些苍白。杜临郡只在她额间印下极轻的一个吻,凝视她倦倦的小脸。
小微她……一定不知道吧……
她不知道,一直以来,他是多么渴望着孩子的到来。
就这么自私一回又如何?他的妻,他的宝贝,这得来不易的小小家庭,也许会因一个小生命的到来而更加牢固。
杜临郡执住她的小手,戒指在月光之下闪着炫目的光芒。
今夜她的不安他全都感受到了,他可以猜到她在想什么。他的小微心里当然有他,要不然——
要不然她之前不会戴上这小小婚戒。
他闭上了眼睛,回忆跌进了一个梦里。
那是一场不知何时开始又缠绵无绝期的梦。
由杜临郡去回忆,一切仍是始于四年之前吧,事实上时间却已临近五个年头。他时常想着——对于他与她最初的相遇,商微一定早就记不清了吧。
那时候除了纪轻,她眼里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言生锦说:“纪轻以前虽招惹了一些女孩,但从没听他亲口承认过谁。这个叫商微的小女孩和以前那些不同。”
说着这样的话,言生锦神色间掩不去那一份落寞。
商微,商微,杜临郡早就不止一次听说过个名字。然而他对纪轻交什么女朋友完全没兴趣,他比较关注的是……这间隔音效果极差的老公寓。
在这样的顾虑中,纪轻却终于把那个叫商微的女孩带去了公寓。
杜临郡记得那是一个阳春的早晨。
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因为那是一个待在公司彻夜之后仍是没有度过工作瓶颈的早晨。
“衬衫广告,该死的衬衫广告!”
同事的抱怨犹在耳边:“客户未免太挑剔了些,那种商务性质的衬衫怎么穿都是死板得要命啦,怎么能怪我们广告图做得不够好?”
杜临郡并不抱怨。他呼出一口气,决定回公寓休息。
隔了多年之后,他仍记得那天的晨光,打在身上有股别样的热度,不知是不是因为工作后的疲倦,那热度令人莫名地焦躁。
回到公寓,杜临郡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那个叫纪轻的室友,倒是极少开坛的厨房正发出热闹的动静。
路过厨房门口的时候杜临郡朝里面瞧了一眼,正巧有人也猫着身子朝外张望——
视线交织到一起。
因距离太过接近,刹那间两人都吃了一惊。
她好奇地睁大眼睛,像森林里的小鹿里一样不知闪避,“你……是谁啊?”
杜临郡怔了怔。
整间老旧的公寓都像蒙上了淡淡的光,因为这个陌生女孩的存在。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距离稍远,可以看清女孩的样貌。她的头发挽成芭蕾式的髻,露着优美的颈。身上穿着一件大大的男式衬衣,裸着两条长长的腿。
习惯穿舞蹈训练服的女孩,没有意识到自己着装有些裸露。
杜临郡盯住了她身上的大衬衫。
“你是纪轻的室友是不是?”还好她很快明白了,跟过来一步,“抱歉打扰,我是……他的女朋友。”
杜临郡眼光落回到她脸上,晨光映得她皮肤好似透明,整张脸庞都闪着丝丝的光。
清艳至妖,不可逼视。
堪堪地,他再次后退一步。
这样的动作,无疑有一点避如蛇蝎的意味。小小女孩的眼睛里浮出困惑。
空气里似乎流动着又紧张又古怪的情绪。杜临郡没来由觉得慌,一种隐隐约约心生不妙的慌。
竟连回答也不曾,他转身匆匆朝着自己的房间走。
“纪轻他去楼下买豆浆,说是会给你带一份。”她在他关门之前补一句。
杜临郡微一颔首,匆匆带上了门。
心跳得厉害。他进卧室之后没有一分钟的停顿,走到窗前支起了画架,拿起一支普通的铅笔就开始挥展。
挽成芭蕾髻的发式,优美如天鹅般的颈,修长的身段,柔若无骨的肢体。
一双踩在地上光裸的脚,笔直的双腿以及——
那件随意地穿在身上的衬衣。
是的,那件男式的衬衣!
它松松地穿在女孩玲珑的身体上,上面起码有两颗扣子没有扣起,露出优美的琐骨以及半边圆润的肩头……
右手仿佛有了意识,他飞快地描画着手下的图。
困顿了一整夜的大脑像是注入了崭新的活力,停也停不下来。
是这样的。这便是他想要的。
切除古板,摒弃男性的刚硬线条,一名带着妖娇曲线的女子跃然于纸上,又纯稚又引诱——这样的广告效果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
“笃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
杜临郡充耳不闻,他端坐于画架之前,手里的画笔不停。
门外纪轻回来了,他与他的小女朋友在门外嘀嘀咕咕笑着交谈。过了一会儿又过来喊杜临郡吃饭。
他犹如事不关己一样毫不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杜临郡终于把那幅画完成。
阳光从窗口明晃晃地洒进来,斜斜地打在那幅完成的画作上。
画上的她好像镀了一层金光。
杜临郡恍惚地看着,是的,他眼里的她带了炫目的光,与周围的所有人都区别开来。
只是这时的他还不知道,他眼中那层淡淡的光,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从她身上褪下。就是那淡淡的光,让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她让他眼里的其他人等都变得黯淡。
万物皆灰,唯有她的笑颜鲜活明媚。
他带着那幅构图去了公司,那是他生平第一个独立完成的广告创意。
从此之后,杜临郡的画笔之下多了一个人。
她偶尔会去公寓,孩子气还有些重,然而举手投足间有股不自知的诱惑,十分慑人。
同样的,她眼里除了纪轻再也看不到别的人。
这使杜临郡更有机会匿在暗处悄悄窥视她。
慢慢地,他越来越多地画下她,守着这份秘密不说与任何人听,画风却日益流畅,属于他手下的小女孩越来越鲜活生动。
她活在他的画笔里,活在他的手指下,活在他的眼里心间。
等他明白这是怎样一种心思,一切好像无可救药。他翻过一些书,书上曾详细地解释过何谓一见钟情。他把那本书丢到了垃圾筒里。
见鬼的一见钟情。
她是别人的小女朋友,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这让他怎么甘心?
就这么,城池沦陷。
殊不知上帝的一双翻云覆雨手,后来……
纪轻没有活过二十二个年头。
那段时间商微的所有情绪杜临郡都看在眼里。
她时常一个人去公寓。杜临郡没有退租,仅仅也是这么一个理由。
她不知道,那时他就没打算放过她。步步为营,看似极为平淡的交集,每一步都是他生怕惊扰的压抑。
她也不知道,他想要她的心情有多急迫。
这急迫,却堪堪被他压制了两年。
如此的压制,连后来的求婚,也是在最为水到渠成的时候提了出来。而他的小猎物,以为一切都是平淡而顺其自然,对他从来没有过一丝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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