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脂肤荑手不牢固
电脑切换到待机状态，屏幕黑了下来。
杜临郡舒展着长时间按动鼠标的手腕，起身去冲了一杯青茶。
今天是周五。
关于今天，商微之前一早就说会在下午时请假，提前两个小时回来的。杜临郡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此时已过了四点。
她……会不会又忘记了？
杜临郡犹豫着要不要发条短信提醒，刚拿起手机，就听到客厅的门外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蓦地浮起一抹笑，他放下手机走出书房。
进门的商微差点一头撞上他，及时煞步，“……临郡你一直在家？”
“是的。”
她呼出一口气，“那妈妈呢？”
“她在午睡。”
“坐飞机累了吧……”商微把声音放低，看一眼书房里的电脑，“今天你一直在家工作？”
杜临郡点点头，定睛凝视着她的脸。
“晚饭由我来做。”她脱下外套就转身。
“小微，”杜临郡扶住她的肩，“你……这里，”他轻触一下她的嘴唇，“这里怎么了？”
商微一愣，侧头对着墙边镜子看了一眼。
下唇微微肿着，依稀还有着浅浅的牙印，这是之前……自己咬的。
如果这么答的话，临郡大概会疑惑她怎么把自己咬成这样子吧……商微心下犹豫，下午与言生锦见过面的事，现在暂时还不打算告诉他。
“小微，小微下班了？”
客厅里传出一道声音，随后是下楼的脚步声。
商微定定神，连忙笑着走了出去，“我刚回来，妈休息得好吗？”
“还好，”杜太太缓步走了过来，神色间带了两分微笑，“老骨头了，不及你们年轻人。”
杜太太住在距离本地颇远的苏市，商微和杜临郡每年回苏市的时间并不多。两人工作时间比较忙，即便有了假期也是杜临郡单独回去，原因是他不想让商微坐飞机太过劳累。
此次婆婆亲自来看望他们，商微不敢怠慢，微笑着说：“妈现在饿了吗，我马上去准备晚饭。”
“啧，你这孩子，也别忙着做样子。”杜太太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你道我不知，家里平时都是临郡做饭的吗？”
听着杜太太这犀利的言辞，商微不禁哑然。
这话里的抱怨是再清楚不过，然而又都是事实，她不知该怎么接口。
一旁的杜临郡也听得真切，他并不上前打圆场，有心要看看自己这小妻子如何应对。
“其实……”商微咳了一声，瞥一眼杜临郡，“其实，临郡那几个拿手菜，还都是跟我学的呢……”
她说得有点小郁闷，又有点小得意。杜临郡听得忍俊不禁。
杜太太停了停，不由得也跟笑起来，“好啦好啦，也不用急着做晚饭。”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儿媳的手，“都大半年没见了，小微先过来，同我说说话。”
商微应着，跟着她上了楼梯。
杜临郡看到她极力做出稳重懂事的样子，忍不住又是微微一笑。
商微有些孩子气，但并不是任性的女孩。妈虽然明白商微的难得，却又怪做儿子的对她太过宠护，难免会心里不平。
不过，这不是问题。一切都不是问题。
杜临郡面上带笑，一直目送她们上楼去，复又走进了书房。
……
过了一个多小时，她们还没有下楼来。杜临郡看看时间已不早，关了电脑走进了厨房。
为她做饭，等她回家，有她陪伴……
妈不知道，他是多么甘之如饴。
……
许是被厨房里的动静扰到，不一会儿就见她们走下了楼。
杜太太敛起了眉头，“对了电脑一个下午，你也不知歇一歇。”
“没什么。”杜临郡应着，越过母亲肩头仔细地看了商微一眼，她藏不住心事，神色看上去有点不自在。
见杜临郡不时地看过来，商微下意识地冲他笑了一下，“不是说好了我来做嘛。”
她走过去打开了冰箱，开始准备食材。
食材是一早备好的，所以汤汤菜菜都做得很快，不一会儿端上桌，三人一起吃了起来。
席间扯着一些闲话，气氛倒也和乐融融。
饭后商微抢着收拾了碗筷，杜太太的神色看上去柔和了许多，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怜爱，“你呀，一切有临郡顾着，工作也别太卖命。瞧你瘦得一把骨头，平时饭也不多吃点。”
商微松了一口气，微笑。
之前原本是帮杜太太一早订好了酒店，饭后商微却挽留她住在家里。最后一番说动，眼看着客房也早就收拾好，杜太太便留了下来。
十点多钟就寝，一直到了楼上卧室，商微才觉出疲倦。
趴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一动也不想动。
杜临郡坐到床边，轻轻揉着她的肩。
商微没有抬头，静静地伏在那里。临郡的动作很温柔，周遭安静得没有半分声息。
这就是她的家庭生活。
有一个讲话虽有些刻薄、待人却蛮热心的婆婆；有一个话虽不多，却十分宠爱她的丈夫。
很多时候，商微会浮上这样的念头——
自己是不是已忘掉过去？
是不是已沉浸在了这样的平静生活里？
是不是，这平静的生活会一下持续下去，慢慢地……
直到死。
“小微。”杜临郡顺了顺她的头发。
她懒懒地应了一声。
“妈之前跟你说了些什么？”
商微停了停，转过头，迎上了他映在灯光下的眼睛。
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这双眼睛。
商微轻轻呼出一口气，“妈问我……今年要不要小孩？”
杜临郡听了也不见讶然，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那，小微怎么说的？”
商微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杜太太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有些吃惊，想想又觉得十分正常。
和临郡结婚也一年了。她今年二十一岁，大她四岁的杜临郡在这个年纪也该有个孩子了。他事业正好，没什么经济问题，平时工作虽忙了些，但是弹性很大随时可做调整，一切都没有问题。
当时商微却犹豫了半晌，对婆婆说：“我……我暂时没有计划。”
“商微，你是不是怕有了孩子会影响事业？”杜太太不由得狐疑，“你们学舞蹈的，是不是怕生产后身段会变样子？”
这个顾虑并不是没有，但商微真正顾虑的却不在此。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还不具备做母亲的能力。”这一点是她的真实顾虑。
然而这文绉绉的回答听得杜太太十分不悦，“这是什么话！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有临郡了。况且你若是有了小孩，我帮你带着，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商微哑口无言，对话谈到那里就没再继续。
事后想想是有些头痛的，商微没听过杜临郡的想法，不知他近年有没有这个计划。
“别想了，”杜临郡轻拍着她的肩头，温声说，“我去告诉妈，这件事等过两年再说。”
商微迎着他的眼神，轻轻嗯了一声。
只要有他在，似乎永远不存在什么烦心事。
商微这么想着，心里动了动。
她忍不住问着自己——那么商微，如今的你爱杜临郡有几分？或者说，你是不是已经忘掉了过去，爱上了杜临郡？
问题浮出来的一刻，商微咬住了嘴唇，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不能看他的眼睛。
要不然，答案在自己都尚未知晓的时候，就会被他提前看出。
正自恍惚，忽觉唇上一热，是他俯下了脸来。商微迷迷糊糊地感受着这个吻，拥住了他的脖颈。
他的吻随之加深，手轻轻从睡衣底下探进去，揉弄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
呼吸越来越紊乱。
商微张眼迎上他的眼神，那视线透着微微起伏的热度。她下意识地按住他的手，“别……”
“小微，都好几天没有……”
“可是——”
话未说完嘴就被堵住，一个长长临近窒息的吻。睡衣很快被褪了下来，商微躲闪着制止，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乖，明早不用上班，你可以睡很久……”
吻落到了胸口，烫得她身体发颤。
有时候真不明白这个男人，他平时顾念她工作辛苦很少碰她，但到了周末却又总是需索无度。像现在这样，压制了几天的****一旦挑起，他那极少出现的热烈眼神陌生得让她不知所措。
感觉到他的蓄势待发，商微神经紧绷到好想哭，“不要了临郡，会被妈妈听——啊！”
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去浴室，”情迷意乱中他加快脚步，附到她耳际轻声调笑，“你爱怎么叫都可以……”
商微小脸烧成火团，用力捶他。
次日是周六，两人都没有上班。
杜临郡开车载着杜太太和商微出门去。上午的气温怡人，一起去了城郊的几个景点逛过，中午吃过饭，下午又在杜太太的要求下去了市中心商场。
商微自己是不爱逛街购物，但是婆婆大人要求，岂能不作陪。
学舞蹈的虽有很好的体力，但做着这种自己并不热衷的事，总归是觉得疲倦。从商场东头逛到西头，一楼逛到五楼，临到最后走一步都觉得脚发疼。
杜临郡看出她的勉强，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回车里，然后载她们一起去附近的茶餐厅休息。
他们两人走在一旁，杜太太忍不住悄眼打量：临郡穿的是寻常休闲装，白衬衣配深卡其色布裤，衬得整个人挺拔又俊朗。走在身畔的商微刚好及他的耳际，穿一袭珍珠白的连身裙子，白衣映着她浅蜜色皮肤越发活色生香，那惊人之姿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看着这两个让她得意的人儿，杜太太越发觉得他们是般配得不得了。心下愉快，连带着大赦了商微：“看你也累了，喝完茶就回去吧。”
商微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
上了车准备回家，杜太太与商微同坐后座，挽着她纤细的小手又忍不住唠叨起来：“怎么瘦成了这样子？”皱着眉头端详她，“瞧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昨晚都没睡好吗？”
“……还、还好。”
商微含糊地应着，抬头看到杜临郡从后视镜里有意无意地瞟过来，她慌忙避开眼神，拿起一旁的矿泉水喝着。
谁知婆婆大人盯了她半天，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你俩怎么折腾都无所谓，最好是别白折腾，赶紧给我生个宝贝孙儿出来。”
商微“扑”的一下呛住，抖着肩用力呛咳起来。
后视镜里是他蕴满笑意的眼睛。
待足了三天，杜太太在周一下午离开了本市。
那天商微学校里有课，由杜临郡送母亲去机场。途中接到了商微打过来的电话，手机交到了杜太太手里，婆媳二人嘀嘀咕咕地聊了好半晌。
挂断了电话，杜临郡听到身边的母亲说：“商微虽有些孩子气，但也不是没心没肺。这丫头比以前懂事多了。”
他听得微微一笑。
“不过呢，我老觉得那孩子心里有什么事。”杜太太敛起眉，“临郡啊，你们平时处得怎么样？”
杜临郡淡淡道：“妈也都看到了。”
“哎，你这孩子，想问你什么话就这么难。你都不及小微跟我亲厚呢！”杜太太这么说着，倒是记起了商微的许多好处来，“我说临郡，那孩子年纪还小，模样生得好学的又是那种专业，外面可有的是心怀不轨的男人，你平时要多看着她些。”
听母亲越说越离谱，杜临郡微微浮躁起来，“别胡思乱想……”
最后临到上飞机，杜太太却又从包包里摸出来一样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这是我带来给那孩子的，由你交给她。”
杜临郡打开小盒子，看到里面放的是一只雕成连心锁的翡翠坠子，成色是极上等的祖母绿色。
他不由得失笑，“妈怎么不自己交给她。”
杜太太闻言只笑了一笑，“那孩子老跟我客气得什么似的，倒不如你给她。”
送走母亲之后，杜临郡看时间已不早。
想到商微也快下班了，于是便直接从机场去了她所在的舞蹈学校。
距她下班还有二十分钟，杜临郡把车泊在了学校外的停车场，下车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他没打算进校门，也没有打电话通知，只等在校园外路边座椅处望着长街上的风景。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道人影从学校门口走出来。
杜临郡静静望过去。
隔得有些远，但还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人走得并不快，因神色间忧心忡忡的缘故，并没有注意到杜临郡的存在。
杜临郡不言不动，静静地看着她走到停车场，之后便慢慢地开车离去。
言生锦。
她来做什么？杜临郡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学校里传出了放学的铃声，短短几分钟之后传出来嘈杂的声音，学生们放学了。
一直到学生们快要散尽，商微才慢慢地走出了校门。
杜临郡一时没有上前，只远远地看着她。
已经临近夏天了。她穿了件黑色V领薄衫，黑色及膝裙子，头发挽成了小小的芭蕾髻，整个人都像是入了画。
杜临郡看得出神，一直到她略有所觉地望过来。
“临郡，”她讶然，快步朝他走过来，“你怎么来了？妈妈呢？你送她回去了？”
杜临郡点点头，挽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家，多么温暖的字眼。
杜临郡漫不经心地想着，自己一心一意建成的家，与商微共有的温暖的家，绝不允许旁人有一丝破坏。
商微回过头，“你……刚才等了很久？”
杜临郡把她的犹豫看在眼里，轻轻一笑，“没多久。”
她没再说什么。
当晚用过饭之后，两人一起去楼下散步。
小区的环境十分好，楼下小花园里正开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影影幢幢，暗香徐来。
也不知打哪里跑来几个小孩子，嘻嘻哈哈追逐笑闹，跑过来的时候一不留神和商微相撞，一大一小踉跄着后退。
商微痛得吸了口气，扶着撞到栏杆上的手臂。
“叔叔姐姐，对不起！”小朋友道完歉就跑。
商微听得傻眼，“喂，你喊什么呢？”一把拖住了小家伙，她板着脸做出一个标准的老师表情，“看清楚，应该是哥哥和姐姐！”
她故意做出很凶的样子，唬了小朋友一跳，使力挣开她咚咚咚地跑远。
“跟小孩子较什么真。”杜临郡失笑。
商微也忍不住吃吃笑起来，瞟着他说：“临郡，你已经是大叔级了哦。”
晚风吹过来，杜临郡看着路灯映衬下她那微晕的脸，只觉得心像是浸到了醇酒里，忍不住低头吻她。
她笑着要躲，又被紧紧搂住了腰肢。呼吸都融在一起的时候，她慢慢地沉浸在这个吻里。
她快乐吗，快乐吗？
杜临郡在微微的眩晕中想着，他的小微如果是快乐的，那么，不管日后外界会生出怎样的变动，她是一定不会受到影响的吧……
夜色之中，偎在他胸前的小脸像朵盛开的夜芙蓉。
“回家吧。”她揉了揉眼睛。
“嗯，回家。”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走回去。
自始至终，她没有提到言生锦下午曾去过她学校的事。
既然她不想提，杜临郡也没有问起。
回到家，杜临郡把母亲临走之前送的那只同心锁坠子取了出来，“小微，这个是妈给你的。”
商微一愣，“什么时候？”
“上飞机之前。”
商微对珠宝首饰毫无研究，却也看得出这块翡翠价值不菲，心里犹豫，“这……太贵重了。”
杜临郡只是一笑。
她的婆婆大人有点别扭，明明是喜爱她的，处在一起时又忍不住对她再三挑剔。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小家庭的人都对她十分好。
商微慢慢沉默下来。
这样平定的生活是她选择的，这么过下去也是她想要的。
可是为什么……这些天，心底总萦绕着一些挥之不去的情绪？
下午和言生锦的会面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商微的心又掀起了层层波澜。已经两次与言生锦会面，不知怎的，心里一直不愿对杜临郡提起。
她躺到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对着床畔的窗口沉思良久。
明月不知心底事。
她提起了长长的裙摆，慢慢地穿过了长廊。
长廊不知为什么没有开灯，四下里辨不清方向，商微揉了揉眼睛，心里发慌。加快了脚步朝尽头走去。
咚咚，咚咚咚！
脚步越来越快，黑暗中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挽住了她的。
“小微……”
轻轻的喊声穿过黑暗而来，所有的惊惶不安立时烟消云散。
商微心仿佛陷进了天边白云里，四周又安静又柔和。
任那只温暖的大手挽着自己，朝着长廊尽头有光的方向走去。
突然之间，只听一阵尖锐的救护车鸣声由远及近，接着是纷沓的脚步与匆匆人影——
手突然松开，身边的人蓦然消失。
商微蓦然一声尖叫，惊喘着张开眼睛。
“小微，小微？”
杜临郡立时起身，扭开了床头的灯，仔细地看着她，“……做噩梦了？”
她脸色几近惨白，一头是汗，倚在床头不住地喘息。
杜临郡忍不住抱住她，轻轻抚着她的背。
她的喘息平定，疲惫地埋首于他的胸前，闭上了眼睛。
是那个梦。又是那个梦。
与那个人的初相识，始终都是她刻骨铭心的存在。
“小微……”
见她不言不动，杜临郡以为她睡着了，极轻地抱着她躺好。
“临郡……”她慢慢张开眼，声音喑哑不堪，“我……我今天遇到了言生锦。”
终于说了出来。
杜临郡的反应却十分平淡，只轻轻哦了一声，便下了床走出房间。
他去倒了一杯水回来，扶着她坐起来喝。
商微捧着水杯，怔怔道：“生锦她……对我们在一起的事很惊讶。”
“哦。”
“她还说，上个月曾在那家餐厅见到你一次……”商微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可是临郡，我没有听你提过。”
杜临郡表情不变，抚着她头发说：“只是觉得没必要。”
商微一怔。
没必要？他觉得没必要。
他和她共同认识的人少得很，言生锦却是其中之一。怎么临郡会觉得，与这么一个三年未见的故人重逢，是一件没必要的事？
“小微，你累了，不要胡思乱想。”
杜临郡把杯子放到床头，关上了灯。
商微没有做声，被他轻轻拥在怀里，听着他熟悉的心跳声，沉稳有力。
连意识都像是得到了催眠，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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