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屈尊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林同辅坐在桌案后,抬眼静静地望着身前的中年男子,却是并不开口说话。
那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略微思索一番,旋即便明白过来,一挥衣袖,屋中众人尽皆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见屋中再无旁人,林同辅这才轻声道:“圣上龙体有恙,以防贼人趁机作乱,还望李将军能即刻下令,封闭皇城各个出入口,许进不许出。”
“这。。。”中年男子似乎有些迟疑,丞相虽大,可也管不到自己头上。
中年男子李谙回,乃倚拱卫大将军,正三品武将,身负护卫皇宫之责。除了国主李遥香,整个南国,无人能够调动他。
李谙回咬咬牙,道:“丞相大人,若是无国主旨意,下官可是不敢私自下令的。您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
林同辅官秩虽是比李谙回大得多,却无权直接对李谙回下令,若是非得如此做,便是越权,也是掉脑袋的事。但若是国主龙体欠安的消息走漏出去,紧接着便是一场大灾难。朝堂震荡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南国刚吃了败仗,若是此刻再起内乱,怕是安国再不会作壁上观。如此一来,南国危矣。
念及此处,林同辅看着李谙回的眼睛,神情极为严肃,“李将军,宿卫皇宫是你的职责,圣上龙体染恙期间,若是宫中出了变故,你觉着,作为倚拱卫大将军,你的脑袋能保得住么?再者说,若是圣上好转,念你护主心切,你又是李家人,难不成,圣上还会降罪于你?”
时间慢慢过去,李谙回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心思电转间,却终究难以做决断。此事不小,若是宫中出了变故,他难逃一死。若是宫中并无变故,擅自封了内城,按律法,也难逃一死。此事成了一场赌博,赌注是他的命。而赢的几率,便是两边的那一点儿良心。
变故?驾崩的太上皇有八位兄弟,如今剩下七位。那么,到底是哪一位有如此野心?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既是有心取代李遥香登基,便绝不会心慈手软,自己生还的几率,已经降到了最低。另一边,虽不知国主到底出了何事,可丞相大人亲自前来,便说明国主已然无法下令,怕是国主的境况也糟糕到了极致。
难,真特么难!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一时之间,李谙回当真有些方寸大乱。
“李将军!”见李谙回久久不语,林同辅也有些急了,此事一出,须得争分夺秒,后边儿尚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他,可不能在此浪费如此多的时间。
横竖是死,就为自己再赚一些身后名罢!李谙回似乎下了决心,对着林同辅拱手一揖,“丞相大人放心,下官立马去办!”
如此说完,李谙回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林同辅松了口气,也朝着大门方向,缓缓踱步过去。
宫中的安危妥当了,延请一世俗医的事也有人办,那么余下的,便只有太子殿下李洛的安危了。林同辅一边朝外走去,一边在心中快速盘算着。
该死,真该死!真不知国主是如何想的,竟是放任太子殿下住在宫外,这不是给自己找事么?
此时太子殿下府邸四周,怕是少不得有来自各方的眼线。若是即刻将太子殿下接进宫来,无疑给了幕后之人一个信号。可若是不接进宫来,太子殿下的安危便也成了问题。如此一想,林同辅又陷入了方才李谙回那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水木,小凉今日未曾出府吧?”林同辅将自己的车夫召了过来,如此问道。
那五十多的车夫抬头看了一眼林同辅,又低下头去,“老爷您忘了,前些时日开始,您便将小小姐关在了府中,不许她踏出府门一步。”
“是么。”经过提醒,林同辅方才记了起来,还真有这么回事,“水木,你即刻回府,让小凉往兴钰坊去一趟,代我捎个口信。就说,就说‘高楼也许会塌了,当心些’。”
水木抬头瞧了一眼林同辅,见对方面上并无异色,却又说出这般话,不由满心疑惑地应了声,驾着马车,往皇城城门口而去。
。。。
丞相府,东北角的一处屋舍内,林思凉坐在桌案后,两手撑着小脑袋,一脸闷闷不乐的神情。
那日册封大典,林思凉随同家人一起去瞧了一眼,远远看去时,发现所谓的太子殿下竟是颇为熟悉。细细一想,可不就是自称陈春然的那个小骗子么。高兴之下,便不由嚷了出来。当时林思凉的母亲还极为诧异,却也并未说些什么。
那日晚间也是无事的,结果到了第二日,林思凉又想出府去玩耍一番,却被告知不能出门。林思凉自是不喜的,使尽了浑身解数,却仍被告知出不得府。后来又大闹了两日,结果更惨,自己竟是被关进了这间屋子,连房门都出不去了。
林思凉开始还哭闹一番,结果却无人心疼。连往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母亲,不但不理会自己的哭闹,反倒跟着来劝自己。林思凉依旧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被如此对待,只觉着万分委屈。
林思凉回过神来,一扭头便瞅见一旁被撑开的窗户,强烈的阳光正从窗口透进来,将屋中照得甚是亮堂。林思凉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得一阵,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面上露出有些开心又有些坏坏的笑。
走到窗口往下一看,这里是二楼,离着地面且有两丈高。这个高度将她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竟是有些犹豫不决。
“哼!”林思凉噘起嘴巴,暗自想道:让你们都不帮我!
林思凉在房中四处找了一圈,并未找到可以用的绳索。不小心瞅见桌案上的剪刀,林思凉的心思又活泛起来。捏着剪刀,林思凉朝卧房走了过去。
一刻钟后,林思凉拖着一根绳索从卧房里走出来。卧房的大床上,只剩下一片狼藉。
林思凉将自制的一根绳索,牢牢地绑在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棒上,又将木棒横在桌案下方。踏上放于窗前的桌案上,林思凉探出脑袋在窗外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便小心翼翼地顺着绳索往楼下缓缓爬去。
爬到小楼下,林思凉解开绑在腰上的绳索,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一直教我要知书达礼,此次却不帮我,我偏不随你们的意!
林思凉偷偷摸摸地四处瞧了瞧,见此处并无旁人,便果断朝开在东北角的小门而去。
林思凉刚走不久,一个婢女便端着一个托盘,进了关住林思凉的那个二层小楼。不久后,那婢女慌慌张张地从大门里奔出来,张开嘴大喊起来。
林思凉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府中下人,顺利到达东北角的小门。看门的是个老人,几番恳求之下,老人却是死活不肯让她离去。
偌大的丞相府,竟是没有一个心疼自己的。林思凉越想便越发觉得自己委屈,开始伤心地哭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落,楚楚可怜的样子,让老门房看着极为不忍。只是老爷下了严令,若是当真将小小姐放了出去,自己怕是也得被赶出丞相府的。
林思凉哭得一阵,见门房仍旧没有放她离去的意思,又哭着扭身,朝府中回去。
走出几步,便见母亲带着一大堆的下人从前方急急赶过来。
“小凉你,你怎的这般不听话!”林思凉母亲许是急了,拉住她便“啪啪”的打了几下屁股。
林思凉挨了打,更加委屈,哭着道:“你们坏,你们不疼小凉。。。”
林思凉的母亲打了几下,见林思凉哭得伤心,又将林思凉搂进了怀里。天下做母亲的大抵都是如此,急了便打,打了又心疼。
水木赶回丞相府,问询一番,又赶了过来,正巧见着林思凉挨打的场景。
水木上前行礼,道:“主母,丞相大人有令,让小小姐往兴钰坊去一趟。”
“什么?”林思凉的母亲听得此言,觉得甚是诧异。前些时日尚且严令不许小凉踏出府门一步,今日又让小凉主动去寻那太子殿下,究竟用意何在?
“大人还说了什么?”
“这,大人说,让小小姐走着去。”
林思凉的母亲更觉诧异,略微思索一番,对停止哭泣望着自己的林思凉道:“既是如此,小凉你便去上一趟吧。”
。。。
夕阳西下,离洛在后院的石桌上摆开棋盘,与离春阕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博弈。
“哈哈,离老,先前您该下这儿的。”见离春阕落下一子,离洛瞅见机会,五子连成一线,顺利赢下了这一局。
见离春阕一脸懵逼的样子,离洛不禁马后炮一般地指点起来,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比武打不过你,下棋还不是跟虐菜一样,打得你找不着北?
“哼,再来!”离春阕最是瞧不得离洛一脸得意的笑,暗自想道:若是今日不杀杀这小子的气焰,往后可不大好管教呐。
“哈,离老,您好生看看,这把可不是小子没让着您,是您自个儿要寻死的。”半刻钟后,离洛欢快的笑声又传了出来。
这把离春阕不再保守,化守为攻,一个劲儿地想先一步连成线,结果摊子铺得大了,有些顾首不顾尾,终究还是让离洛寻着机会,将五子连成了一线。
离春阕一脸的郁闷,也不知离洛这小子从哪儿学来的这种怪异的棋。自己竟是连着输了三日,一把未赢。
“这,这不算,你小子若是有本事,便和老夫下围棋。”离春阕对五子棋这种新鲜玩意儿毕竟不算熟悉,倒是对围棋颇为精通。从未见离洛这小子下过围棋,怕是再如何天纵奇才,也不大可能一学就会。
“怎么,离老这是想耍赖了?”见离春阕那一脸的不服气,离洛面上的喜色早已收了起来,盯贼一般地盯着离春阕。
离春阕面上的不自在一闪即逝,大声道:“休得啰嗦!敢还是不敢?”
见离春阕如此厚颜无耻,离洛有些犹豫了,若是围棋也胜了这老头,怕是有些欺负人。虽是无人知晓自己曾为了往上爬而偷偷背过棋谱,可离老毕竟是自己人,该让还是得让的。“有何不敢的!”
棋盘摆好,离春阕简略教了规则,见离洛捏着棋子便先下了一步,“你小子若是现在认输尚且来得及,老夫也不要别的,老老实实将你这什么五子棋的技巧教予老夫,老夫便不用围棋欺负你。”
“离老,尚未分出胜负,您这话说得太早了些吧?”离洛一边落子一边笑着道,心里却是想着定要多露些破绽,好放过这可怜的老头。
两刻钟后,双方再没有地方落子。
“青柳丫头,数子。”离春阕老神在在地坐在石桌旁,头也不回地冲一旁的青柳说道,就离洛这两下子,数都不用数了。
总算见不着离洛这小子的得意之相,离春阕却是笑了起来,“还来么?”
“怎么不来,小子我可是天才,离老您还是当心些吧。”
清了棋盘,俩人又下了起来。这一次,离春阕便不如方才下得那般快了,时不时抬眼看看离洛,心里直道“怪胎”。无他,离洛这小子进步太过神速,简直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难不成,这世间当真有生而知之?
围棋下到一半时,远三儿从前方过来,冲正在冥思苦想的离洛道:“公子,有人求见。”
“不见!”离洛头也没回,这远三儿也太不明事理了,白瞎了一双好眼睛。
“可是。。。”
一扭头便见远三儿一脸的迟疑之色,“可是什么?难不成,那宁王又来了?”
“不是宁王,是个小姑娘,说是公子您的玩伴儿,叫林思凉的。”
“林思凉?”这倒是稀奇,许久未见,不成想今日竟是找上门来了,“请进来吧。”
林思凉得了祖父的允许,虽说只得走路过来,辛苦是辛苦了点儿,但好歹又能见着那个小骗子,心里自是欢喜的。
跟着府中的护院走进兴钰坊,林思凉一眼便瞧见不远处府门外那热闹的景象,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一路过来,街道边齐整地排着一驾驾马车。那府门前的空地上围满了人,尽皆望着前方只开了半边的大门,不知是在做些什么。看这些人的模样,多数是下人,身着锦衣玉袍的只是少数。而那一个个下人的手中,均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好不容易挤出重围,林思凉脆生生地对李府的下人道明来意,对方丢下一句“等着”,便匆匆去了。
“水剩叔,他们是做什么的啊?”林思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许许多多望着自己这边的人,不由开口问一旁的护院。
“小小姐,他们是来送礼的。”
“送礼?是吃的么?”
叫水剩的护院想了想,这其中的道理也没法儿说得明白,只好点了点头,“是的,都是些吃食。”
“喔。”林思凉得了肯定的答复,心中却是想着,待会进了府,定得让那小骗子多给些吃食才是,否则自己跑了这么远,岂不是很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