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初，不知贪睡为何物的太阳自远山后头爬起。光芒万丈自李府后院树木间的缝隙透出来落在前方草地上，让地上那一片片嫩绿浅草瞧来生机勃勃。
“呼~哈！”“呼~哈！”
紧靠李府围墙的草地间立着几道大小不一的身影。
右侧的矮小身影身着短打，双腿弯曲呈下蹲姿势，一双小手紧捏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朝着斜下身前草地击出，每出两拳便会自口中发出一道“呼哈”声来。矮小身影原本呆头呆脑的模样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认真。
左侧的矮小身影手持一把短剑，忽而一个转身，脚尖在草地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已朝着左侧空中跃起半丈，再飘飘落下时，手中的短剑却已反射着幽幽寒光“呼”的一下刺出。不待短剑势头落尽，身着白色衣裙的小女孩却是上身朝后一倒，短剑在上方空中挽出一个剑花，再直起身时再度“呼”的一下朝着右前方斜递出去，发出“嗤”的一道声响来。
草地中间位置处则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小的手持一把短剑，身形急进间，却是朝着前头不断错开身形躲避攻击的老头刺去。
眼见老头似乎脚下一歪，身子直挺挺地朝着右侧倒去，离洛也不气馁，无甚花招，右手轻轻一横便朝着右侧倒下的身影扫去。
谁知老头竟像是早已有所察觉一般顺势倒地，眼见离洛短剑再度朝下点来，老头伸手在地上一撑，身形却是如滑板一般朝着左侧滑去。
眼见离春阕再度躲开，离洛“噗”的一下扔了短剑，“啪”的一下双手撑地坐在草地上“呼呼”喘气。
到得现下，离洛已然连续击刺离春阕一个多时辰，气息已乱。
一个多时辰里，离春阕衣衫上多了几道口子，瞧来略显狼狈，离洛似乎也已进步不少。
可离洛仍止不住有些失望，照这般练下去，按离老头的话说，便是掰着手指头数，他也还差九根半方可出师。
天知道离洛多想拥有一部能够速成的功法，否则，照这般练下去，没个十年他还真无法仗剑天涯。
可练剑其实和读书没什么两样，见惯了外头的花花世界，他便极难沉下心来练上一日。甚至，有时上午的两个时辰离洛都得咬着牙方能坚持下来。
“呼~哈！”
听得这道声音，离洛扭头朝右侧瞧去，却见小灰这小子正练得颇为认真，一时不禁颇多感慨。
身子虽小，骨子里的思维却已很老，徒呼奈何！
离春阕自地上坐起身，瞥一眼坐在前方的离洛，漫不经心道：“小子，还成不？”
听得此言，离洛扭头瞧去，见老头一副悠闲却神似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禁生出一种冲上去狠揍一顿的冲动。
只可惜揍不过，歪着脑袋沉默片刻，离洛道:“离老，这世间当真没有可以速成的功法么？”
听得此言，离春阕瞥过来一眼，道：“有啊。”
离洛兴奋莫名，“当真？”
“有是有，可惜你小子练不了。”
离洛急了，起身走到离春阕跟前伸出小手，像是在讨要功法一般。
离春阕眉头一挑，“老夫可没有那等功法。”
“不是，离老您摸摸。”
离春阕讶然，“做甚？”
离洛一脸认真，“您老摸摸，小子应当是骨骼清奇，哪般功法都可练的那类人。”
离春阕呆愣片刻，只觉好气又好笑，“平日见你小子尚有几分慧根，怎的如今竟如此愚蠢？”
离洛嘿嘿一笑，在离春阕身前蹲下，抱着老头的腿便开始摇，“离老您就可怜可怜小子嘛，赶明儿练成绝世神功，小子纵横天下之时便自称乃离春阕离老神仙高徒。”
见老头不买账，离洛继续摇，“您老细想，到得那时，您老便是天下武林人士心中的神仙之流，人人见了您老无不是顶礼膜拜，五体投地。完了小子再给您老弄一门派，取名至尊门。要想进门习武者，得事先缴纳千两白银才成。您想啊，整个天下得有多少武林人士争先恐后前来您老门下拜师。到那时，您老岂不是名利双收么？”
听得此言，离春阕却是冷笑起来，“小子，知道‘欲速则不达’何意么？”
离洛微微一愣，旋即点点头，道：“小子自是知道的。”
虽这般说，离洛心头却暗自想道：想要速度快，马达少不了！如今小爷可不就差一个高性能的发动机么？
离春阕瞪一眼离洛，“知道还问？”
离洛讪讪一笑，“可是。。。”
一句话将将起头，便被离春阕毫不客气地打断，“整个天下，众所周知的四大宗师便是林若宣、风锦秀、万酒愁、杨孤望四人。此四人莫不是几十载如一日地专注于自身所长，方才有此成就。若世人都似你这般好高骛远，如何能成事？你小子若着实听不进去，老夫也便不再多言。反正，你小子迟早都是他人刀下亡魂，多说亦是无益。”
听得离老头啰嗦一番，离洛却初心不改，依旧一脸期盼，“小子有这般不堪么？小子不过是想要一部速成功法，待神功大成之际为您老四海扬名去。您老便可怜可怜小子这一番孝心，告诉小子嘛。”
离洛摇腿摇得手都酸了，离老头却仍旧无动于衷。离洛脑子一转，收起一脸嬉笑，道：“您老若是不说，小子便会瞎想，一瞎想心思便不在了。若是心思不在，小子敢问，这斩云剑何时才能练好？”
离春阕轻轻哼得一声，“想要速成还不简单？”
以为有戏，离洛不禁眼睛一亮，腰背一挺，期待地瞧着离春阕。
离春阕淡淡道：“东市有个四番街，街上个个皆是奇人异士，不止能吞云吐雾，还能撒豆成兵，你小子学么？”
“您老歇着罢！”
气鼓鼓地说完，离洛起身便走，似乎一刻也不愿再待。
谁知一转身，却遇上自后头施施然过来的吴越。
见离洛欲言又止的模样，吴越沉默片刻，道:“公子可是想问，世间有没有速成的功法？”
离洛面上一喜：这便是同聪明人讲话的好处。
见吴越一副了然模样，离洛腆着脸道:“素来听离老讲，先生见闻广博，敢问先生可是知晓一二速成的功法么？”
谁知吴越细细寻思一番，却语重心长道:“公子，武林中人向来分为两道，便是世人常说的正道与左道。说到可以速成的功法，不是没有，左道便有不少。只可惜这般速成功法，皆是牺牲自身精气来换取短时间的功力增涨。但凡世人练了左道功法，之后的寿元便不会超过二十载。功力越强，寿元便越短，这便是从古至今，左道之人无一个成就大宗师的因由。”
见离洛有些不高兴，吴越严肃道:“公子，在下年少时亦曾独闯天下，几十年来，却是尚未见过正道有可以速成的功法。若是公子着实不信，尽可去世间几大藏功楼查寻一番。”
离洛面上的失望神情迅速退去，“藏功楼，南国有么？”
吴越轻轻点头，“有，南国最大的藏功楼便是皇城内的天下阁，几乎收录了天下间所有的基础功法。若是公子想找左道功法，甚至都不必去几大藏功楼，稍小一点的藏功楼亦是收录了不少。只是这世间的顶尖功法概不外传，只怕公子去了也是徒耗工夫而已。”
离洛哪里会管这些，既然先生指了一条明路，干看着不走怎么成？
将将对吴越行得一礼，不及他开口，便听得离老头在后头催促，无奈之下，离洛只得去一旁地上拾起短剑。
得了吴越指点，离洛心头正高兴得紧，瞥见离春阕拉得老长的脸，剑也不捡了，直直走到离春阕跟前，“离老，成天拿把剑挥来舞去，似乎对小子有些不利呐！”
离春阕臭着脸道:“有屁快放！”
“剑可不是小子身上的东西，总有不听使唤的时候，莫不如，小子用拳试试？”
离春阕一听，眉头舒展些许，饶有兴致道：“哟呵，你小子还知道举一反三了，且使来试试。”
见离老头同意，离洛周身元气一转，脚下踏着“雁过留影”的玄妙步伐，身形一跃而起，挥着拳头便朝离春阕上身轰去。
俩人原本离得便近，离洛一冲即至，拳头“呼”的一下突破空气阻隔，裹挟着道道元气轰向离春阕胸膛。
谁知离春阕使出一招“千斤不倒”，脚尖牢牢抓地，上身却朝后轻轻一倒躲过一拳。
离春阕身子虽悬在半空，却仍有余力。他缓缓伸出一只脚来，在尚未落地的离洛腹部轻轻一踹，离洛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砰”的一下摔在草地上。
离洛躺得半晌，揉着后背爬起来瞪着离春阕，不满道:“不带你这样的！挥剑砍你你不还手，用上拳头你怎的偏偏还手了？”
离春阕冷哼一声，“老夫可没还手，小小年纪眼睛便不好使了么？”
“。。。”
离洛一时气结，暗道：这不是老无赖么？
眼见离春阕浑不在意，却偏偏像得意非常，离洛气不过，暗道：今儿小爷非得扒了你的衣物不可！
离洛脑子急转，挥着两只小拳头便再度朝离春阕冲了过去。
离洛照旧身形一跃而起双拳轰向离春阕胸膛，手上却并未使有力道，见离春阕果真又使得一招“千斤不倒”朝后倒去。
离洛眼睛一亮，身子一沉往下坠去，两只拳头却收成利爪，朝着离春阕两条老腿凶狠扑去。
离春阕虽并未想到这出，可离洛一动他便已察觉，双腿朝后猛然一收，身子跟着在空中轻轻一翻便已稳稳落地。
。。。
“砰！”
一声闷响传来，尚在练剑的小魏云收了手，诧异地扭头朝右侧瞧去。却见公子正面朝下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离老立在公子身前老神在在地瞧着。
公子在地上趴得良久方才缓缓爬起，虽瞧不见面色如何，但一想便知，公子这一摔定然不轻。
虽有些心疼离洛，可她哪里敢说道一二，只得在心头埋怨：离老怎的对公子下如此重手！
不待她细想，便听离老悠悠道:“哟呵，小子居然哭了。怎的，可是要去宫里告老夫一状么？”
听得此言，魏云过去细细一瞧，果见公子两眼挂着泪珠。但这并不奇怪，只因公子眉心与两边脸颊均有一道擦伤，鲜红的血液正自擦伤处缓缓沁出，瞧来触目惊心。
魏云心头满是心疼，关切地问道：“公子，疼么？”
离洛晃晃脑袋，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转身朝草地外的小道过去。
方才离洛这一摔，脑袋“嗡”的一下，不待回神，便有一道清脆的“咔嚓”声传进耳中。如今似乎连呼吸都痛，想来定是鼻子断了。
遇上这般为老不尊的家伙，离洛欲哭无泪。
眼见离洛抽身离去，离春阕却是眼都未眨一下。
吴越过来立在离春阕身旁，瞥一眼离春阕，又瞧着离洛的背影道：“离老，用得着这般狠么？”
离春阕轻轻一哼，“你这做先生的下不了手，便只得老夫出手了。原本这小子便心浮气躁，你还给他讲什么藏功楼，岂不是教他走左道么？”
吴越讪讪一笑，清清嗓子道：“公子脾性离老您又不是不知，若是一直瞒着他，终究不是个事儿。在下思来想去，堵不如疏，倒不如陈清利害，让公子自个儿抉择。”
离春阕再度哼得一声，“抉择个屁，小小年纪如何抉择？若是这小子当真学了左道功法，你不能活着出九天城也便罢了，偏生要带上老夫陪葬。老夫倒是想问上一句，你和老夫有仇么？”
见离春阕强词夺理，吴越摸摸鼻子苦笑起来。
眼见离洛一脸是血的从后院过来，青柳心头一惊，“公子，这是怎的了？”
离洛摆摆手，吸吸鼻子却痛得挤眉弄眼，“没事，摔了一跤。”
“公子也太不小心啦，赶紧同奴婢去寻袁师傅。”青柳过来拉住离洛胳膊便朝府中医馆过去。
袁断愁原本是太医署的太医，虽医术不凡却不会为人处世，在太医署常被排挤，此生升迁无望。
原本袁断愁已然生了混日子的心思，岂料某一日突得国主召见，其后便在同僚诧异目光中来了李府。
可自打来了李府，袁断愁便无所事事，只得喝喝茶，翻翻简策，便连同僚的脸色也瞧不见的。
偶有府中下人前来瞧病，都是些伤风、下痢类的小疾，随手抓得一副药打发了事，哪里用得着多花心思。
时日一久，袁断愁却是习以为常了。他老了，也便没了年少时的心浮气躁，凡事总想着一争长短。不在太医署当值，便不用看一群人的脸色，虽显不出本领，他倒也乐得清静。
偶尔府中小公子会过来一趟，有礼有节地请教些许学问，袁断愁闲来无事，心情大好之际倒也乐得教一教。
本以为今日同往日并无分别，捱到放衙之际便能回府，谁知此时门外却响起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私以为又是府中下人前来瞧病，袁断愁并未放在心上。一抬头，却见门外进来俩人。
瞧清一脸鲜血的离洛，袁断愁赶紧从椅子上起身，诧异道:“公子这是？”
离洛尚未答话，一旁的青柳却是急急开口，“小公子摔了跟头，您老赶紧些瞧瞧罢，莫要落下什么病根才是！”
乖乖坐在椅子上，眼见这老头拿了颇为眼熟的镊子过来便往他鼻子里伸去，离洛急急喝道：“慢！”
袁断愁诧异地望着下方的离洛，“公子有事？”
“。。。”
将“麻药”二字生生咽下，离洛认命般闭了眼，“劳烦袁老快些动手。”
“啊！”
随着“嘎嘣”一声脆响，酸痛的感觉直袭脑海。痛呼响起的那一瞬，离洛不争气的泪水再度滑落脸颊。
眼见公子痛得小脸扭曲，青柳揪心不已，眼眶一红立马便要落下泪来。
谁知公子却一抹眼泪，口中直念叨着“不痛，一点儿也不痛”，青柳又“噗”的一下笑了出来。
待酸痛消退些许，离洛正想埋怨几句，却听袁断愁说道：“公子啊，这断掉的鼻子可要好生将养。否则，一个不慎便不能复原。”
离洛傻了眼，脑中全是他歪着鼻子出去时，世人瞧来的怪异目光。
瞧见离洛呆傻模样，青柳不由有些担心，“公子无需难过，袁师傅已然说了，好生将养，旬月便能好全。”
离洛瓜兮兮地瞧着青柳，“青柳姐姐，往后我这鼻子若是歪了，你会不会嘲笑我？”
“呀？”青柳呆愣一瞬，旋即明白过来，连连摆手，“不，不会的，公子。”
“那，我这鼻子若是歪了，青柳姐姐你还爱我么？”
青柳羞红了脸，声若蚊蝇，“爱。。。”
“那，我这鼻子若是歪了，又身无长物，你还爱我么？”
“。。。”
年纪不大的青柳跺了跺脚，提着衣裙转身奔出门去。
“哈，果然！”
离洛一脸哀伤，悲痛欲绝：离老头，你还我幸福！
听得这一问一答，袁断愁呆愣不已：这，都是跟何人学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