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前,依稀山来了三个少年。
那时候,依稀山并无名头,只是九天城外的一座荒山。
三个少年皆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于依稀山猝然相逢,其后一番相处下来,却仿若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惺惺相惜。
不问来去,不问归期,三个少年就这般成了好友。但哪怕同行千里,也终有一别。临别之际三人约好,来年再见。
三个少年皆是极守信诺之人,尽皆在相约之期如约而至,其后相谈甚欢。如此过得五年,到得第六个年头三个少年再见时,其中一个翩翩少年却成了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许是因两个少年心头悄生的一丝情愫,即便两个少年皆是早已心知肚明,却并未出口点破。
然而,令两个少年尽皆诧异的是,少女却是向其中一个貌似憨傻的少年吐露心声以期答复。虽心有所动,可憨傻少年因身份所限,不得不婉言拒绝。
“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细说起来,如今的依稀廷便是结局吧。”
听得亭中传出来的谈话声,离洛暗道:原来,此处却是有这般来由。倒是颇为浪漫。。。
察觉到些许异样,离洛身子轻轻抖动两下,经风一摇飘飘洒洒落在身上的粉色花瓣就此纷飞落地。
离洛跟前的石亭中有一四方石桌,石桌每方皆坐了两个人。细细一瞧,却是三男五女,倒是阴盛阳衰。
石桌前、后、左三方,均是由男女搭配着落的座,右方却坐着一小女孩和一个年轻女子。
这年轻女子与小女孩看起来皆颇为眼熟,离洛再定睛细瞧,女子却是遗笑楼的名伎悠棠。再细细瞧得一圈,余下三方坐着的女子,原来皆是与他朝过面的遗笑楼名伎。
与悠棠一道坐着的小女孩身着绿色衣裙,与依稀廷的桃花倒是极为相配,离洛却着实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在他想来,许是世间所有的小女孩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粉雕玉琢的哪里分得清。
眼前这亭子离依稀廷入口处最近,按理说寻常之人不大可能会在此停留。只因此处离入口过近,人来人往的难免有些嘈杂,绝不是依稀廷中饮酒作乐或是歇脚的好去处。
然而令离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石桌旁的三个男子皆身着华丽的锦衣,瞧来倒是身份显贵之人,却怎的会选了此处停留?
一个大活人过来,亭中自是有人注意到。最先发现离洛的却是石桌里侧的一个蓝袍男子,待瞧见离洛立在亭子外,男子立马闭了口,微微疑惑着望了过去。
男子多半是几人核心,见此情形,余下几人皆顺着男子的目光瞧了过去。
一眼瞧见离洛,悠棠只觉颇为面熟,只是离洛那一头短发着实与往日不同,一时不敢相认,半晌才迟疑着开口,“小洛?”
听得悠棠开口,坐在悠棠身侧的小女孩原本瞧着离洛的短发忍俊不禁,此时却是扭头瞧了一眼悠棠,疑惑着开口,“悠棠姐姐,你认得他么?”
离洛抬脚上了亭子,同几人先后见礼,这才直起身来,视线在几女面上一掠而过,说道:“几位姐姐来此游玩却不带我,小子可是要记上一辈子的。”
听得此言,场中几人尽皆轻轻笑了起来。
悠棠笑得片刻,望着离洛头顶有些诧异,“小洛,你这是,闯了多大祸呀?”
离洛伸手从前往后抚一下短发,讪讪一笑,道:“悠棠姐姐若是不问,我也正想问你一句。”
听得此言,悠棠收了笑,认真道:“你问。”
离洛轻轻一咳,道:“悠棠姐姐,咱这头发,当真不好看么?”
听得此言,几女不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但见三个男子尽皆瞧来,几女又赶紧抬手轻轻掩住笑颜。
笑得一阵,悠棠又仔细瞧了瞧离洛的一头短发,却是再度笑开,瞧见离洛满脸不高兴的模样,这才颇为辛苦的收起笑意,严肃道:“好看呀!”
见悠棠说得如此认真,离洛仿若遇到了知音一般,一面自恋的摸着短发,一面兴奋道:“悠棠姐姐真不愧是蕙质兰心,眼光便是这般独到!”
石桌里侧的男子瞧来颇为年轻,只得十六左右,儒雅的面庞却是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
见离洛与遗笑楼几位名伎相熟,男子不由瞧着悠棠问道:“悠棠小姐,这位小兄台瞧来有些眼生,倒不知是出自哪家?”
听得男子发问,余下两个男子尽皆将视线落在悠棠身上,想来也是颇为好奇,倒是悠棠身旁的小女孩仍在不时偷眼瞧着离洛。
悠棠轻轻一笑,道:“林公子想来是问错了人的。奴家虽是与他熟识,却是未曾过问来历。”
这般说完,悠棠偏头瞥一眼离洛,又瞧着男子说道:“若是林公子当真好奇,莫不如亲自问上一问。”
听得此言,男子轻轻点头,随即展颜道:“倒是在下唐突了。”
待悠棠摆摆手道一声“无妨”,男子这才瞧着离洛,问道:“小兄台,我见你极是聪慧,敢问可是出自九天何家?”
“何家?”离洛摇摇头,“相逢即有缘,何须问出身。”
男子笑笑,不再开口:如此小的稚子却又如此聪慧,想来定是何家小辈。除此之外,倒也未曾听闻还有哪家出了此般人物。若当真有,怕是得回去打探一二才是。
“公子。”
听得身后响起吴越的声音,离洛一回头,见吴越几人不知何时皆已过来,此时齐齐立在亭外却不进来。
见几人的架势,离洛只好回头冲石桌旁的几人道:“悠棠姐姐,小子这便走了,你们且尽兴哦。”
悠棠本想开口挽留一番,却又觉着有些不妥,只得瞧着离洛缓缓走下亭子,同亭外之人渐行渐远。
见离去几人皆不认得,蓝袍男子瞥得一眼便不再细瞧。一偏头,却见小妹仍在目不转睛地瞧着离去几人的身影。男子眉头微微一皱,暗道:莫非,小妹瞧上了此人?小小年纪不学好,这般下去可不成。
“思凉,思凉。”
男子连唤几声,小女孩这才扭头瞧过去,一脸疑惑道:“怎的了?”
男子瞥一眼身旁众人,心头斟酌半晌,道:“思凉,这些人,你可是认得?”
小女孩摇摇头,“认不得。不过,方才那小孩,小妹倒是认得。”
“哦?”
男子举杯放到嘴前轻轻嘬得一口,“思凉既是识得,不妨说来听听。”
林思凉笑了,瞧来似乎有些兴奋,扑闪的大眼睛转得几下,却又有些耐人寻味,“哥哥若是当真想知道,便将那幅‘雁北飞’送与小妹如何?”
听得此言,男子轻轻一蹙眉头,又嘬一口香茶,“小妹当真以为,一个稚子的消息能换那幅‘雁北飞’么?”
听得此言,林思凉轻轻哼得一声,小嘴噘得老高,一脸的不高兴,视线在一旁两个男子面上转来转去,“两位哥哥可瞧见了吧,我哥当真是个小气鬼呢。”
坐在林思凉对面,身着深紫衣袍的男子打趣道;“子夜,不就是一幅画嘛,恁的小气。若是我,早早便应承下来。都是自家妹子,她的不还是你的么?”
林子夜轻轻摇头,苦笑道:“久阳兄不知其中内情。若是寻常画作,思凉又是在下小妹,给了便给了。可这‘雁北飞’。。。”
不知想到什么,林子夜止住话头,瞧着林思凉道:“好,为兄答应了。”
“真的?”
听得林子夜此言,林思凉情不自禁自石凳上起身,微俯身子瞧着林子夜,双眼大睁,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怎的,小妹这是信不过为兄了?既是如此,为兄收回方才所言。”
“信的,信的!”林思凉面上掠过一丝焦急。
“既是信了,便将那稚子的来历细细说来。”
林思凉坐了回去,寻思片刻,缓缓道:“哥哥可还记得,那日小妹同阿常叔去‘寻常人家’听人说书,不料中途酒肆里死了人,随后小妹便被带到刑部大牢去待了许久。”
“自是记得,那日思凉可是哭着鼻子回来的。”
“思凉才没有哭啦!”
“是是是,咱家思凉没哭,然后呢?”
“然后,然后哥哥口中那个稚子,便是小妹在‘寻常人家’遇见的。听人说书之时,他便坐小妹前头。细说起来,哥哥口中的稚子倒是占了小妹的位子呢!”
听林思凉讲得乱糟糟的,林子夜与身旁两个男子面面相觑一番,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酒肆里的人都被带去刑部大牢啦!”
林子夜揉了揉额头,“没了?”
“没了呀!”
林子夜一脸的失望神情,心头却是乐开了花,“也即是说,小妹并不知道那稚子的身份?”
林思凉点点头,“是不知道呀。”
林子夜严肃道:“既是不知,那幅‘雁北飞’,便不能送与小妹的。”
林思凉“呼”的一下起身,嚷道:“凭什么呀?!”
林子夜老神在在道:“凭什么?为兄要知道的可是那稚子的身份,起初你说认得他,可结果你明明认不得嘛。因此,那幅‘雁北飞’自是不能给你的。”
林思凉脑子一转,虽觉兄长说得有些道理,可仍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急急绕过石桌奔至林子夜身旁,伸手抓向林子夜束在脑后的一头长发,“林子夜,你又耍赖!”
深知林思凉脾性,似乎早料到林思凉会如此做,见林思凉果真奔了过来,林子夜忙起身溜之大吉。
见兄妹俩围着石桌转圈儿,坐在石桌左侧的汪久阳一时觉着好不丢人,不禁伸手抚一抚额头:以往未曾瞧出,这林子夜竟如此无赖。
坐在林子夜对面的白袍男子倒是并不在意,只打趣道:“子夜兄,注意身份呐!怎能为了区区一幅画,失了往日形象?”
林子夜一面逃一面道:“更阑兄,你这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见悠棠几女皆在笑,汪久阳不禁又扶了扶额头,“子夜兄可是忘了,如今可有佳人在场呐。”
“啊?”
听得此言,林子夜停下脚步,冲一旁轻笑的几女瞥得一眼,不禁愣立当场,心头泪流满面:思凉啊思凉,你可是毁了大哥几年来竖起的大好形象啊!
林思凉却是趁此机会追了上去,一把抓住兄长的衣裳要往上掀。她再明白不过,这是兄长的一大命门。
果然,林子夜面色剧变,“思凉放手,兄长答应了。给你,回府便给你。。。”
林思凉又哪里会信,仍旧抓着林子夜的衣裳不放,“你起誓!”
“好,为兄起誓,若今日回府不将‘雁北飞’送与小妹林思凉,便天打雷劈!”
林子夜举着手掌起誓,低头瞧向林思凉道:“誓也起了,可以放手了吧?”
“不行!”林思凉可不会如此笨,以往兄长也似这般起誓,却不知骗了她多少回,“你得用上元姑娘起誓。”
“不,不用这么狠罢?咱也姓林,可是你亲哥哥啊!”见林思凉轻轻一哼,转眼却将手中的衣裳往上掀起一丝,林子夜慌了神,哭丧着脸道:“我林子夜起誓,若是今日回府未将‘雁北飞’送与小妹林思凉,便永远得不到上元姑娘!”
见兄长果真如此起誓,林思凉颇为满意,松手回悠棠身旁坐下。
林子夜尚未坐下,却见场中几人尽皆面色怪异,心头一转,霎时只想拿头撞地。
待林子夜坐下,坐于林子夜对面的白袍男子率先开口,“子夜兄,不知这上元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也?”
见众人齐齐望来,林子夜不由狠狠瞪一眼林思凉,却见林思凉竟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林子夜郁闷非常,视线在几人面上一掠而过,神秘道:“都想知道么?”
见几人直点头,林子夜轻轻一笑,“话说啊,上元节那日晚间,九天城张灯结彩,十里飘红。在下与小妹去往乾望楼,立在楼上俯瞰九天城。小妹突然说,九天城美得好似一个姑娘。在下当即便答,为兄也喜欢上元姑娘。”
这般说完,见林思凉一脸坏笑地望过来,林子夜又狠狠瞪了过去。
虽是心中不信,可汪久阳却严肃道:“原来如此,子夜兄若是不说,我等私以为子夜兄喜欢上了哪家姑娘。”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又齐齐笑将起来。却未注意到,林子夜偷偷地抹了一把额头。
不知是十年前的憨傻少年心事未了,还是旁的什么缘由,如今偌大的依稀廷中,桃花已然落满地,与一树又一树的粉色花瓣两相映衬,倒是让离洛觉着,此时当真如置身花海一般。
只是,此次出行令离洛觉着怪异非常。回头四顾一番,待瞧见身后紧紧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时,他这才恍然:往后若是再来,定要先去遗笑楼跑一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