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素甫与小伍子小六子三人正往安丰郡疾行,过了木桥前面,突然道旁冲出了几个山民。
此时夜并不深,还有山民未休息,听到山道上传来的巨大爆炸声和火光,自是有人出来探个究竟。一见这三人身上焦黑,玉素甫又长得如同夜叉,瓮声瓮气问道:“你们是谁?”
小伍子心情恶劣,当下吼一声:“滚开。”
山民中一个长着络腮胡子,身材壮实的汉子自是不乐意,将眼睛一瞪,叫道:“哪里来的杂碎,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界?”
小伍子道:“我管你是谁的地界,你又是哪家的野狗在爷面前乱吠?”
话不投机,这帮山民当时就准备动手,打服再说。小伍子身手不俗,这些山民哪里是他的对手,下重手打伤了几个,小六子见势不妙,怕闹出人命,山民团结,打一个来一群,急忙拉住了小伍子。
玉素甫怕节外生技又招来那帮白衣人,连忙拉住两人下了山。
那些吃了大亏的山民自是不肯罢休,纠结了一帮乡亲,急吼吼的来找三人算帐,寻找途中却碰上了刚刚从山坡上下来的张起连和薛神越,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是一伙的,把气撒在这二人身上,因此喊打喊杀的追逐二人。只是张起连并不知道事件起因过程,至今仍莫名其妙。
张起连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翻了多少座小山包。肩膀都麻木了,从漠北杀出重围后,他就发誓除了敌人不会再让认识的人从身边死去。所以此次他才会不遗余力地保护薛神越,尽管这个人冰冷地过份,但他还是把他当孩子那样保护着。
薛神越,他这个人天生不善于表达自己,包括喜怒哀乐。高兴一张脸,不高兴也是同一张脸,年纪不大,却给人城府很深的感觉。
张起连不知道的是,他现在背的这个中书坊坊令,已经把他查了个底掉。
张起连,原张阀老阀主张天佑第三子,上有两位兄长,自小也不聪颖,天资一般,可能是由于家里最小的缘故,张天佑最疼张起连,没有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的打算,只想让他无忧无虑的做个阀门逍遥的公子哥。
在他十二岁那年,老皇帝驾崩,新皇即位,张天佑怕帝都掀起腥风血雨,将他送出帝都历练,一直到十八岁那年返回,之后发生了一些大事和变故,如老阀主仙逝,张起连前往漠北当了五年边卒,张阀的危机,期间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包括张起连两位兄长的性命,才有了如今张阀稳定的局面。
只是他再往下深挖当年张阀的那场变故,却什么也查不到了。好似被人抹去,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动用了一切手段,还是一无所获。而且张起连从未婚娶,三十五岁那年突然间有了一个四岁的女儿,这个叫张亦浣的女孩来历也很神秘,仿佛凭空冒出来的,就是这么顺理成章的。
身为帝国的中书坊坊令,绣衣使之首,自然也明白什么事该查,什么事不该查,张起连的事他自是不准备再往下查了,那天勤政殿亲贤厅的偶遇,在他心中还是起不了哪怕是一丁点波澜。
直到那天他很想尝尝帝都芙蓉街顺天楼的西湖鱼,在顺天楼顶楼的豪华包间内,看到了形单影只的张起连走进了对面的破酒馆,也见到了他买包子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也见到他喝醉酒如同一个孩童般在街口无助地嚎哭耍赖。那天的张起连丝毫没有注意到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绝美的人穿着一身白衣,撑着一把白伞,站在白色的雪地里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那时候,薛神越如古井般平静的心仿佛有一道轻风吹过,掀起了一道小涟漪。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强烈的好奇心。
素有洁癖的他从雪地里扶起了酒气冲天的张起连,丝毫不嫌弃扶进了自己香喷喷的马车内,送到了张阀府上,临走的时候还将自己随身的披风给张起连盖上。
原本此次出行洛水府太平道薛神越是不用去的,所以他要同行时玉素甫才会那么讶异。
张起连一边走,一边感叹身体不像年轻那会儿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依旧生龙活虎。现在,背个人走几步路都腰酸背疼。
张起连与薛神越,两个人年纪相差太多,张起连今年四十五,薛神越看年纪也不会超过二十三。张起连对薛神越就是对孩子那种心态。
张起连抬头望了望方向,穿过前面的那片树林,凭感觉就可以转入安丰郡官道,想法回帝都。想到这里,心下又挂念起张亦浣,不禁又心急如焚,脚步加速。
进入树林,见到树林前方有一片开阔地,不假思索,往前便走。背上的薛神越突然道:“有点不对劲。”张起连脚下感觉踩了什么东西,还没有回过神,地下积雪中已经突现一张大网,将二人紧紧裹住向上方吊了起来。
张起连暗恼自已大意了。两人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像虫蛹一般被网高高挂起,事出突然,被网拉起时张起连是站立的,猝不及防下整个人被跪着拉上去,背上还有个薛神越,整个人的脸被网勒成一块块菱形。
张起连想起自己还带着一把刀,可以用刀把网割开。但两只手都被身体和背上的薛神越压住,根本拿不到,于是问道:“薛坊令,能不能帮我把刀抽出来?”
薛神越陡然被拉了起来,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手可以活动,但空间有限,听到张起连的话,斜眼见到钢刀在张起连腰间,从网格之间伸出手向刀摸去,差一点。于是一使劲,人向下挤,听到张起连在下面叫:“哎呦。”
薛神越有些心慌,问道:“你怎么了。”
张起连感到薛神越去拿刀时,往下挤压一些,那网格勒的脸更紧了些,脸上疼痛。
张起连忙道:“没事,着紧些把刀拿出来。”
薛神越感到自己抓到刀鞘了,用力向上一提,谁知道钢刀的护手卡住了,只把刀鞘抓在手中,“锵”一声,钢刀滑出了鞘,两个人眼睁睁看着钢刀打了个漂亮的转,掉在二人下方。
最后一丝下去的希望也没了。
薛神越道:“对不起。”
张起连惊讶,原来薛神越也会道歉的,但现在无计可施,只有等人来把自己二人放下去了,只是不知道来的是朋友还是敌人。
张起连看了看这个网,道:“我们应该是误踩了山民用来捕猎的兽网,和那些白衣人没什么关系。”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薛神越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回帝都?”
张起连道:“府中出了些事,我女儿失踪了。”
薛神越正欲回答,忽然间火把雄雄,将树林外团团围住,一个人走入树林看到挂在空中的二人大声叫道:“抓到了,抓到妖人了!”
张起连松了口气,不是那帮白衣人就好。此时一个好似领头的人手举火把来到二人下方,看了二人一眼,道:“是妖人就烧死他们。”
张起连忙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过路的。”
那领头的道:“你的服饰明明与三个妖人一样,还要狡辩。”
张起连道:“我们真的不是妖人,我们是过路的客商,而且我们就两个人,没有同伙。”
领头的道:“那为什么看到我们就跑?”
张起连道:“你们一见到我们就又打又杀的,我们都没机会辩解,能不跑吗?”
领头的一想,是这个道理,道:“放你们下来可以,只是那白衣服的打伤了我们的人,要么赔钱,要么将你们送官,你们选哪样?”
张起连忙道:“我们赔钱,赔钱。”银票身上还有一些,不是自己的也不心疼,大不了全部给他们。
很快这些山民将二人放下,团团围住。张起连将身上银票全部掏出给了领头的。那领头的手一挥,众山民分开两旁让二人走出。
张起连转头对薛神越说走,薛神越一看张起连的脸被网勒成一块青一块紫,差点笑了出来。
张起连看到钢刀在不远处,上前去捡了起来。
领头的见到,道:“慢着。你们真的是过路的?”
张起连点了点头。
:“过路的带刀干什么?”
:“防身。”
领头的阴恻恻的眼睛将两人打量了一遍道:“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张起连不觉有些恼怒:“钱我们也赔了,你们想怎样?”
领头的后退一步,叫道:“还说你们不是妖人,抓住他们送郡守府法办。”
:“出尔反尔的混蛋…”张起连叫道,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山民已经将他扭在了地上。
薛神越腿脚不便,几个山民正欲上前,被他一下放倒两三个,但后背挨了一棍,整个人向前扑倒,几个山民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张起连用力甩开几个扭住他的山民,扑在薛神越身上,死死地护住了他,任凭山民在他身上踢打。
过了好一会儿,山民们将奄奄一息的张起连拉起,薛神越一看鼻青眼肿的张起连,鼻子一酸,感到眼窝一热,有什么东西正在流下来。
领头的叫道:“将他们绑了,送郡守府。”
山民拉过一辆骡子拉的板车,那应该是山里拉柴火用的,将两人捆绑好丢在车上。
薛神越急忙爬到张起连身边,问道:“你怎么样了?”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声音颤抖。
张起连眼睛肿的都睁不开了:“我没事。”使劲睁开了一丝眼睛,看到薛神越眼中有泪光,笑了笑:“你一个大男人还哭鼻子,羞不羞人哪。”他不笑还好,一笑嘴角眼睛肿成一片了。
张起连又道:“这事你得帮我保密啊。别人要知道我堂堂张阀阀主被一帮野蛮人给揍了,不晓得笑成什么样子呢。”
薛神越看了看张起连样子,柔声道:“不会的。”感觉心中破了一条小缝,有什么东西正从缝中慢慢钻了出来。
这帮山民领头的叫李飞,瘦小个子,脸色发青,两腮无肉。他原本只是想从张起连身上能诈个几十两银子就不错了,张起连着急脱身离开,将身上几百两银票都给了李飞。这李飞一看张起连眼都不眨就掏出这么一大笔钱,贪念顿起,以为张起连身上肯定还有钱,只是人多口杂,所以找个借口说送官,再找个无人地方将这两人弄死,再发笔横财。
众山民赶着骡车押着这两人下山来,李飞心中正打着算盘,将这两人找个无人之处料理了还是送郡守府究办时,迎面来了一帮人,身穿白衣,为首一人身穿黑色衣服,拦在路中间。
李飞一惊,但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并不畏惧,沉声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拦住我们?”
为首黑衣人道:“把车上那两个人交给我。”
李飞道:“这两个是妖人,我们打算送郡守府。”
黑衣人显然就是昨夜袭杀张起连这支队伍的罪魁祸首,身形一闪,李飞觉得一阵风吹过,还没怎么反映,已经被一巴掌扇在地下了。
李飞捂住左腮帮,吐出了几颗碎牙,嘴角淌血,眼珠血红,大吼一声:“给我弄死他们。”
山民们一拥而上,白衣人闪出兵刃,举刀便砍,对这帮山民没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一帮乌合之众哪是对手,被白衣众人砍得四散奔逃,只恨少生了两只脚。混乱中李飞也挨了一刀,身首异处,死不瞑目。
黑衣人行到骡车前,看了看车上的两人,目光也被薛神越所吸引,但他很有自制力,立马将目光移开了,再看面目全非的张起连,对手下道:“将这两人带走。”
张起连心下暗暗叫苦,刚出虎口,又入狼窝,不知道这帮人要怎么样编排自己。薛神越面孔如冰,冷冷的看着这一帮人,沉默不语。
骡车被白衣人牵走,只留下几个未熄灭的火把和十几具山民尸体,这群人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