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有些大,天地的水盆微微倾斜,水漫枝头,亦压枝头。顺着屋檐,雨水缓缓流进庭院,曲折蜿蜒,盘旋进入池中,一少年懒懒地躺卧在屋檐下的长椅上,微微垂眸,望着天空,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人名唤千挽醉,原是一浪子王孙,其父乃先帝亲弟,文武双全,理国有方,征战有度,于四年前过世,挽醉因是独子,袭其父王位,再者太后娘娘疼他,代先帝收其为子,列在先帝十子之后,称,十一皇子,赐号琅琊。挽醉不堪悲痛,恰逢狼烟四起,披挂出征,太后坚决不肯,深恐其一去不复返,奈何拗不过这倔驴,众臣工商议边塞也需王族镇守大局,便也从了挽醉的意思,而今战事终平,壮士凯旋而归,皇帝遂召见挽醉携众将士入宫传令。
城外,一人走上前来,只见身穿深褐长褂,腰间别有浊白沧玉,站了顷刻,道:
“殿下,车队已经在城外停留了三天,城里事奴才均已打点完毕,刚刚娘娘那边传话问殿下安,还望早日相见。”
千挽醉侧过身坐了起来,道:“是,只是我怕现在进城,入宫要时间,娘娘休息的早,再行打扰不好,我再在城外住一天,明天一早起来就进城,先见过陛下,再去后宫问安。”
“殿下安排便是。”
凌侍卫见有小厮收拾屋内饭菜,又嘱咐道:
“殿下,您刚用过午饭,不能此刻睡去,当心又得了胃病,身子不好了。”
千挽醉道:“行啊。”却不动。片刻间抬眼又看向凌侍卫,凌侍卫把视线偏开,脚下却未动一步,只保持着站立的姿态。挽醉撇撇嘴,道:“罢罢!!”手撑着长椅,屁股往前一坐,随即起身,道:“屋外有雨,恐天会凉,阿凌也累了,不如在我这里再待一会儿,等雨停了再离开,如何?”
“多谢殿下体谅,昨日与府里朝中通了信儿,有些事还需要打点。”
“有劳阿凌了,你去罢。”
凌侍卫作了揖,随即退去。
“阿凌。”
凌侍卫停住,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四年了,京城可有什么变化?”
“并无大变。”
挽醉轻笑,顿了顿,又道。
“你母亲可好?”
“近来事多,奴才未得空去拜访家母,一个月前看过,身体尚好,不劳殿下记挂。”
“那你抽空去吧。”
“是。”
“你有事在身,我就不再啰哩啰嗦的了,如今我也回来了,过些时日,你我当好好说说话。”挽醉笑道。
“是。”
待凌侍卫出了门,挽醉心中顿时升起万般烦闷,他简单走走,便靠在枕上,胡乱睡去。
此时一白鸽从墙头飞过,爪上抓着一小竹筒,停落在屋檐处的笼旁,小厮控制住鸽子,取下竹筒,放于托盘之中,又见自家殿下在房檐下长椅上歇息,深吸一口气,轻轻走进屋内,将托盘放与桌案之上,偶然见竹筒上隐隐刻着的印记,心下正疑惑着,屋外挽醉侧侧身,木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小厮心里一惊,随即踮着脚尖,半闭着眼睛,直直地走出了屋子,见挽醉未醒,便放了心。
原来这印记正是兵部三等官正用标,这兵部员外郎十几年前调到西北边疆办理暴民作乱一事,安了家,嫡妻乃草原游牧族人士,驰骋荒野,不在话下,有几房姬妾,奈何无子,妻育有一女,名唤北堂絮,取其阳春飘絮,以解边塞荒凉之叹。
现今北堂絮十五岁,几月前随父入京,为太后贺六十大寿,太后见她身形单薄,却谈吐不凡,虽出自将门,却有几分文气,传自其母,直挺坚毅之鼻梁,异于其母,弱柳扶风之病容,员外郎心忧女儿病情,太后问员外郎北堂絮身体好不好,便说出了口,太后自小变甚是喜爱北堂絮,便说京城很好,是养病的绝佳地点,医疗条件也比它处好得多,再者,挽醉是她表兄,征战停息,不日也要进京,亦可照看照看。员外郎虽然是不愿意女儿离开,但无奈太后心意已定,自己常常四处奔走,不便照料女儿,塞北荒凉,寒冷,比不上京城的温暖,易于养病,本应问问女儿意见,但碍于太后情面,当机立断,直接同意了此事。
员外郎回去与北堂絮说了,此番有三好处,一来去养病,二来见繁华,三来拜表兄。北堂絮应了,虽有不舍父亲之处,但也未多说甚么。
这是远行的日子。塞北,雪已停了不知多久,只留一人仍固守在窗前。
“双儿,东西可都备齐了?”窗边人道。
名唤双儿的人回话道:“是了,老爷昨日辞过了,今日早上已办差去了,过几天才会回来,但今晚就得启程,恐是无法做最后的辞行了。”
“太太在何处?”
双儿答道:“太太刚刚用过午饭,正在卧房里歇息,恐怕不便打扰。”
“不会。”北堂絮道。
北堂絮撩衣起身,出了自己的房门,从角门再出,沿着墙壁行走了一段路,只见朱红墙壁逐渐变成灰白,红红火火中多了些许寂寥无人。
只见高高房檐,灰白墙壁,门口立着一檀香木的大柱子,侠字刻痕醒目,散发淡淡烟气,北堂絮停下了脚步,举起右手,接到一片小雪花,顷刻间下起绵绵小雪来,这是塞北常有的事。
北堂絮淡淡道:“边塞的天,刺骨的寒。”
双儿笑道:“姑娘可是冷了?屋里备了手炉,我回去拿罢。”
北堂絮也笑了,道:“倒是劳烦你老是.......”
“姑娘,太太已在里面等着了。”一老妈妈走了出来,道。
北堂絮朝双儿挤挤眼睛,示意她随处玩闹一会儿。
双儿待北堂絮进了屋,与一老妈妈说了自己取手炉的事,便沿着原来的路走回了屋,拿起手炉,放了炭火,恐如果烧完了,就不留余热了。
她边烧碳火,边见窗外满天雪飘,比刚刚下的更大了,分不清云雪之白,看的痴了,与万物混为一体,然心中敞亮。一小丫头见她如此光景,乱挥臂于她的眼前,道:“双大姐姐,再看火着起来啦。”双儿方回了神,笑道:“好生顽皮,看我不拿了你!!”伸手便要捉,但那女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双儿也觉得时间有些久了,便把手炉放于罩子之中,提起罩子,沿着墙,一路走向偏院去,看见北堂絮刚刚出了房门,便加紧了脚步,遂即捧上手炉,道:“天冷,姑娘注意保暖。”
北堂絮道:“多谢你了。”从此整理行囊,独上关东道,看着下雪情形,没个十天半月的,也到不了。
江湖上,烟波浩渺,两叶扁舟,上面各乘一人。
其中一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身姿挺拔,容颜俊朗,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浑身散发着清寒的美。另一人着黑袍,绣着些许金色纹样,披着披风,恣意缭绕,清秀美颜,眉角微浓,懒散地坐卧在舟上。
黑衣少年微微一轻笑,道:“连兄,此一去,你可事先听闻京城有哪些好玩儿的?”
连域语气微冷,忽轻忽重地砸下几个音节:“未曾。”
黑衣少年道:“不替我打探打探?无趣。”
连域未理,沉声道:“有二正经事,首一,南国科举将试,众生争权,其二,琅琊少君进京,其目不明。”
“此人我知!前些日子听那说书先生道:话说咱们这位爷,十有二便独自领兵,有两三计谋,十有六便平定海关战事,圣上恩典回京,估计要摘军权,领个闲职,只是不知这位意下如何?”
连域轻轻搅着杯里的茶叶,怒气若有若无,倒是寒气更胜一筹,未答话,但问:“茶馆?”
华琼哈哈一笑,躺卧着作揖道:“滂舟兄恕罪,打探情报,事关重大,去茶馆实乃迫不得已。”
连域不语,低着眉眼,继续搅动着。
华琼也觉没趣,看了片刻闲书,又看连域,却见他望着江口。“京城,多少年......”轻轻的嗓音中带着沙哑,俊美的面庞闪烁着迷离。
“多少年怎么啦。”华琼微微侧身,举起酒壶,香甜清冽的美酒流淌入口,些许洒在外侧,美眸微微低着,似乎不怎么在意,酒气与水汽缭绕在他的周围。
“无事。”连域轻声道。
华琼遂扯些别的闲话,俩人聊着聊着,京城,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