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早出晚归,一直都忙着安排逃难流民的居家事宜,还得跟上面打交道,催发粮食等,也算是累坏了他。每次天黑之后,他便与刘牢之二人骑马返回乌衣巷,街上或七人、或十四人为一队,持剑、骑马的巡逻将士数不胜数,为了这个采花贼,看来这次是真的大动干戈了。谢安深夜回到府中时,发现谢玄还在院子里苦练剑法,月影烛光斑斓摇曳,谢安过去说道:“玄儿,如此刻苦,可不要坏了身子!”谢安见叔父来了,也停下手中的剑说:“白日沉迷兵法,怕会冷落了刘先生的剑招,故才晚上习之。光阴有数,不能辜负!”听到此谢安深感欣慰,微微点头默许,后又问谢玄道:“那姜铭来府中已有两日了,可还习惯?”
姜铭?谢玄想了一会回谢安说:“她好似未经人事般单纯可爱,见道韫闺房红妆,翘首相问,见亭台楼阁,驻足凝望,见布偶摇鼓等小玩意更是爱不释手,每见新事物便追问缘由为何,实在是可爱至极!”唉!西北之人见惯了戎马飞驰,炙烧烈酒,晋国的娇细繁华她肯定是看得眼花缭乱了。谢安笑叹一声,便回了住房,结束这一天的疲累。
第二天,已经处理好石头城外居所的谢安便想多懒床片刻,但随着一阵烦人的敲门声,他又不得不起床了。打开房门一看,原来是刘牢之,他气喘吁吁地跟谢安说:“那个采花贼又作案了。”谢安一听还没明白刘牢之此话何意,便问他说:“是哪家闺女?”刘牢之把喘气舒缓过来跟他说道:“昨晚三更,采花贼潜入桓府,想去桓温女儿桓伯子处,但恰巧那晚桓伯子去了另一桓氏小姐桓女幼处玩闹过夜,那采花贼就误把在桓伯子房里打理的侍女当成是她,便下了毒手。第二天桓温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并斥责庾袭守城不当,在皇上面前又对庾氏几兄弟菲薄了一番,还当堂与太宰言语起来,互不相让,颇为激烈。”
下文呢?谢安知道此事不会这样就结束的,于是就再问刘牢之,刘牢之继续说道:“皇上下令庾袭在十天之内必须逮捕采花贼,不然就废去虎贲中郎将一职,到时庾氏几兄弟怕会都受到牵连。”听到此谢安也算明白了,是桓温又找到一个打压太宰势力的借口,岂能放过,他立即去整理衣衫,和刘牢之就出去了。
这时的建康城内人心惶惶,街上妇女更是百里无一,都好好地躲在闺房里不敢出来抛头露面,怕被采花贼盯上。但在街上诸多汉子身影里,有两个尤为显眼的女子正在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着,有目空一切之感。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小随从,其中一名女子道:“伯子,幸好你那晚来我这里玩耍,不然就······唉,不讲了!”那伯子听后便回她说:“怕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只有把那个贼捉住了,才能放下心来睡觉。”等桓伯子讲完这句话时,她身后的小随从也出来插话说:“姐姐,你放心,叔父命我贴身守护你们,有我在,那贼一定不敢出现。”随从话说的自信满满,那桓伯子就打击他说:“小镇恶,你怕是忘了从大桥上跌落深江的事了,伤还没好完就敢大放厥词了?”那小随从桓石虔一听后尴尬忙说“那是意外,意外吗。嘿嘿!”
三人转过街角,桓伯子身边的桓女幼继续说道:“淑父手下不是还有竺瑶骄阳之吗,为何总是派危险的任务给你呢,上次那个剑什么神的就差点要了你的命。”话余音一散,可能是倒霉的缘故吧,三人又刚好碰上了正在巡街的庾袭。庾袭勒马止步,看着她便说:“桓女幼小姐,这么不巧啊,‘又遇上了你’!”那桓女幼见是讨人厌的庾袭,便双手抱胸娇气怒嗔:“原来是庾将军啊!怎么那采花大盗抓到了吗,就来这里闲逛。”刚被皇上训斥下令的庾袭心情有些不悦,听到桓女幼说“闲逛”二字,心里更是一阵不痛快,便咬牙隐气说:“在闲人眼里,自然是闲逛,因为我可不像你般贵气悠闲,只有搏命奋力才能与你这等高高在上的人物对话。”说完后庾袭刚想离去,那桓女幼也忍不住地说:“庾氏在朝廷力不从心,也是正常。不像我们桓氏,不说是皇亲国戚,那也是权霸一方,劝你啊,还是考虑跟我淑父吧!”桓女幼话一完,桓伯子就又去拉住了她,对庾袭道歉说:“小女子糊涂之言,还请庾将军不要放在心上。”那庾袭回过头来,善意的目视了一下桓伯子,然后就看向桓女幼说:“桓小姐如此倾国倾城姿色,晚上可得注意啊!毕竟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说完就转过头去,撂下一句“公务在身”就带着人马离开了,留下余气未消的桓女幼站在原地,她拉住桓石虔的耳朵说:“这人如此嚣张,以后你可得好好教训他一番。”桓石虔那里来这么多的小心思,便呵呵的应了桓女幼的话,然后桓伯子就拉着她准备去桓府了。
那晚的事情发生后,桓温便调了许多的部下前来桓府内巡逻。为了以防万一,桓女幼也来到了桓府内居住,然后再派桓石虔守在她们的身旁,除休息方便外,贴身保护。如此规格在桓府内也算是难得一见,就差把桓伊也调来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任你人手再多,万无一失之事总是会有破绽的,这一晚,桓府再次被人潜入。
不知为何,住在桓府里的桓女幼在今晚总是睡不着。她躺在床帐闭目许久,但睡意就是不肯降临到她身上。她睁开眼望着顶上的床帐想难不成是换了张床才会睡不着的,或是外面士兵武士的脚步声太大了?想着想着,时间就过去了一炷香,丝毫没有睡意的她强行闭眼,想着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但事与愿违,没有一点困乏的她还是睡不着,并在不知不觉间闻到了一股香味。这香味似清晨野草,似夕阳红花,清淡之中还夹杂着一丝熏香,令人想入非非。慢慢的,她发现自己的双腿突然抽筋,想用手去按,但双手又没了知觉,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但精神还是无比的清醒,她知道不妙,就像开口去喊,刚一张开嘴巴,一张温柔的手掌便捂住了她的嘴,现在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人想必就是在建康连犯两案的采花大盗了。桓女幼惊恐无比,用尽全身力气去喊,但被捂住了嘴。突然间,那人就从床帐上撕下一块布,把桓女幼的嘴巴给绑了起来,他看着桓女幼淫笑道:“你就算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知道的。”说完后他就把脸贴到她的脸上,再顺着耳朵两颊来到脖子,从脖子去到胸部,贪婪的吸食着桓女幼身上的香气。那桓女幼拼命挣扎,但那人的手已经伸到她的衣带处了,只需一拉裹身之衣就会脱落。万分情急间,桓女幼奋力一顶,再扭动一下腰力,床边的烛台就被他碰翻在地。采花贼见她如此情况还有力抵抗,心里欲望更强了,但想到这里守卫森严,万一?想着想着,他就用床单裹住桓女幼,准备带她离开这里再行那翻云覆雨之事,而在桓伯子与桓女幼房门口来回巡逻的桓石虔也恰好巡到桓伯子的房间外,见有一丛大大的牡丹花在院子里,他就走观看欣赏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情况发生。
就连府里一众的巡逻将士都没有丝毫的察觉,想来这采花大盗定是惯犯且身手不低,轻而易举就进入到桓府还背了一个人出来也无人发现。那采花贼出了桓府后,便沿着暗巷边角一路摸行,时而飞檐走壁,时而潜伏避兵。子时已到,正是午夜最宁静的时候,虽有官兵来回巡逻,但来来回回之后也逐渐就例行公事起来。伏过一队士兵后,采花贼就拍了拍桓女幼的屁股细声说:“今晚你休想逃出我的掌心!”说完后就继续飞檐走壁,想要找到一个好去处。不料刚准备起跳上一堵高墙时,他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叱问道:“何人在此,鬼鬼祟祟!”采花贼慢慢转过头去,发现有七八个官兵拿着火把在看着他,他故作镇定的回那些官兵说:“我是赶早的小工匠,想着明天开市找个好摊位图几两钱而已,官爷不要误会了。”说完一名看似将领的下马上前,边走边说:“我乃建康守卫军统领庾袭,现在命你转过身来。”不知为何,庾袭二字一出,那人背上的东西就晃动一下。就这一下,庾袭就知道了什么意思,他将手慢慢摸向剑柄处,那人也缓缓转过头去,几乎是一瞬间,两人同时跳动,庾袭抽出宝剑喝令他说:“停下,不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那采花贼根本没有听他的令,背着人就翻过了那堵墙,庾袭也跟着他翻越过去,他身后的一众官兵并无他的本事,只能去通知所有守城的人了。
一路上,庾袭拿着宝剑紧追不舍,但那个采花贼好像脚底抹油般的轻盈快速,丝毫看不出他背上还有一个人。从清溪中桥一直追到清溪大桥,再从清溪大桥追到淮水边上。突然那贼便背着人纵身跳下一说河边小船之上。庾袭紧追不舍,自然也跟着跳下,但跳到船里一看时,发现里面并无一人,再持剑上岸,发现那贼已经跑到对面了。庾袭气急败坏,便卸下坚甲,只持宝剑再追,从瓦官阁追到小长干,眼看着就要追出建康城了,那贼也似乎与庾袭较起劲来,丝毫没有放松脚步,两人从子时追到丑时,一前一后。卸下坚甲的庾袭脚步更胜,追到只差一步就能拽住那贼的时候,突然间,那个采花贼就把背上的桓女幼抛向庾袭。庾袭刚接住被子还没来得及查看,采花贼就从腰间抽出片状软剑,一剑直击庾袭喉咙,庾袭手里还抱着个人,来不及反应就倒身在地,那采花贼顺势一踢,电光火石间庾袭就抱着桓女幼滑向他身后的深渊,一声惨叫刺破黑夜,随后便恢复宁静。
采花贼把剑缩回腰间别着的腰带后,望着下面的深渊惜叹:“可惜了个美人,可惜了个好将军!”说完就转身离去,消失在鬼影般的树林里。
采花大盗明目张胆从桓府里偷人,自是胆大妄为。第二天一早,桓伯子已起身食过早粥,未见桓女幼身影,便与桓石虔笑闹:“你姐姐在家里也是这样的吗?”桓石虔狼吞虎咽,猛猛的吸了两碗粥,嘴也不擦便说:“差不多吧,我爹对我与弟弟们管教甚严,对女眷也还宽松!”
那你去叫你姐姐起床吧,省得下人再煮多一次。听了桓伯子的话,桓石虔也乖巧,放下碗具便跳央央的去叫他姐姐起床了。三步两跳,他虎头虎脑的来到桓女幼睡觉的房间外,扯开喉咙便喊道:“姐姐,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叫完就停在外面等,见等了一会儿,里面也无声音传出,好像没人一样,于是桓石虔再叫道:“伯子姐姐叫你上街去玩呢,去吗?”平日里桓女幼可是最喜欢和桓伯子一起上街游玩的,这下她一定能起来。但奇怪的是里面还无动静,这下可有点叫桓石虔想不通了,他上前敲门道:“姐姐,我可进来了啊!”于是他便上前躬起手指敲门,刚碰到门口,两扇门就自己晃动了起来,裂开了一条缝,一道光照射进去,把里面照的一清二楚。桓石虔仔细一看,顿时在心里蹦出两个字,“糟了!”然后他就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桓伯子。
来不及责怪桓石虔疏忽大意,桓温便召集手下人马吩咐道:“将建康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她。若是谁能拿下采花大盗,便赏金赐地,加官进爵!”顿时间,除了虎贲军在街道巡逻外,还多了一些带剑的私人侍卫,他们进出茶馆赌坊,青楼菜场等地方,严加排查。
吩咐完后桓温就同郗超一起进宫面圣去了,竟让贼人在建康城内来去自如,他庾袭究竟是干什么吃的。皇宫清泞苑处,司马奕正在此处休息,那桓温也不顾礼数琐节了,直奔到司马奕面前怨声说道:“陛下,臣有一侄女桓女幼,就在昨晚,被······被贼人掳走了,要是不出所料,一定就是那采花大盗!”说完后桓温眼眶红润,满是委屈遭殃之状。司马奕听后也觉异常,想来这大司马府高手如云,又岂能让那采花贼进出自如?便问桓温:“那爱卿可有办法找到桓女幼,又是否要庾将军协助你呢?”一说到庾袭,桓温就把头扬起看着司马奕悲愤地说:“陛下,庾袭身为虎贲军统领,负责皇城内外安全,但······但竟然能让那采花大盗来去自如,现如今还对我大司马府下了手,这是他的职责所失啊!”
桓温此意看来是想问责那庾袭,司马奕也已猜出,见他执意追究,便叫下人去传庾袭进宫。但随即便有一名虎贲军上前向司马奕报说:“皇上,庾将军在昨夜见一可以人物在街道走动,便追了上去,知道现在都了无音讯,属下已经差人去找了。”说完就径直退下,那桓温听见后在心里一想连庾袭都不见了,看来事有变故。
庾袭作为虎贲军统帅,竟然失踪不见了?司马奕一听便开口怒恨扬说:“小小采花贼,竟闹得建康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着实是可恶,可恶啊!”说完就看向桓温,再道:“爱卿,你看,就连庾将军都不见来,看来建康城的安危就得暂时靠你了!”司马奕心里小有算盘,但桓温也非糊涂之人,察言观色后便说:“陛下,臣已经派臣弟桓豁率领兵马入蜀,门下剑客高手一并随往,此时已经是手下无人可用了,故追查采花贼一事,也暂分身乏术。但朝中还有如太宰等一干的肱股之臣,他们也可出手出力,为陛下分忧。”这君臣的一来一往,便是官场权术的交锋,司马奕知道桓温心里何意,便也顺了他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将抓拿采花贼一事交予他人吧,大司马只需打点好蜀地之事便可,不要令朕失望啊!”桓温得令后就退下了。想来这采花贼竟然能进出守卫森严的桓府,身手想必不差,要是抓不到那岂不是自损名望,但别人抓不到,那就是另有一番说辞了,桓温果然是官场熟手,杀人不必见血。
下午,自知是自己大意失职,桓石虔心里悔恨不已。于是便在桓伯子的带领下去了桓伊的住所,想请他出手帮忙找。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桓伊家的门外,敲门之后是司马雪出来开门,见是桓伯子来了,便迎了他们进来。一进到里面去,桓伯子就直接问了,说道:“桓大哥在吗?”司马雪已经知道他们前来所谓何事,便直接上楼叫下桓伊。那桓伊重伤已经半愈,虽说筋骨动作不胜从前,但仍是晋国第一的剑术高手。他刚走到楼梯处,那桓石虔便走过去跪下吞咽道:“桓大哥,我姐被人掳走了,你快帮我找到她!”说完就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那桓伊扶他起身说近日所发生之事,我已了然,放心,我会把桓女幼找回来的。
有了桓伊的保证,桓石虔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在桓伯子与司马雪依依惜别后,桓石虔也出了桓伊的住处。见他们走后,司马雪就委婉地看向了桓伊,欲言又止后终于说了:“你······你的伤?”桓伊上楼取下湛卢,出门时便对司马雪说:“无恙,辛苦你了!”
庾袭失踪,庾倩与庾柔便立即去了太宰府,与司马晞紧急商讨。去到司马晞府邸之时,他便递给了庾倩一张厚厚的纸,庾倩接过来一看,便说道:“怎么,皇上想叫您去抓拿采花大盗?”司马晞看向远处语气低沉地说采花大盗能到桓府里掳走桓女幼,定然非等闲之辈。到时抓拿不得,恐会引起骚乱。引起骚乱后人心便更加惶恐,到时皇上为扶民心,就会找人当箭靶!这招推移看来又是桓温的意思了,同上次的乞活军之事如出一辙,庾倩一眼便看出其中厉害之处。但司马晞担心之处却不在此,他继续说道:“我有宇文归、绣衣直指,任他是谁也逃不出我的追捕,但现在就是要快找回庾袭,不然虎贲中郎将一职随时要被人顶替。”
原来司马晞担心的是庾袭,要是虎贲中郎将一职再被桓温夺走,那他在宫中的进出便没有那么方便了,甚至会引来监视等等,这不利于他与褚太后进行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