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年孕育一个他
在先贤祠中,左拉和雨果、大仲马共处一室,除去雨果是毫无争议的入主先贤祠,大仲马和左拉都是在争议声中进入的。左拉的问题在于,他的许多作品被当时具有保守思想的公众视为淫书,而且至今也没人认为他在文学史上有多么崇高的地位——这一点比之巴尔扎克明显要逊色很多。但他还是作为“伟人”,安身先贤祠了。和很多先贤伟人一样,左拉并不是一死便进入先贤祠,而是在蒙马特墓园先呆了6年,之后才移灵先贤祠的。
但现在在蒙马特,依然保留着他先前的墓,因为这是一个家庭合葬墓,除了他,还有在他之后去世的家人。我们看到,墓上有着他头像的青铜雕塑,上面满是岁月的斑驳,双眼眼眶下更像挂着长长的泪痕,这使得整个雕塑给人的感觉就是苦大仇深,也许,他是在控诉他的意外之死?横碑上刻着一串名字和生卒日期,第一个便是左拉的,写着:
“爱弥尔·左拉(Emile Zola)1840~1902”
首先,我得说,我并不喜欢左拉,尤其不喜欢他的写作观点,他强调资料考证和客观描写,从科学的哲学观点去全面解释人生,从纯物质的角度去看待人的行为与表现,运用最自然的、不加修饰的创作手法,也就是自然主义的手法来写作,他注重理性而非感性。
但接下来,我们不妨借鉴左拉的方法,来尝试还原他的真实人生。
“左拉中等身材,微微发胖,有一副朴实但很固执的面庞。他的头像古代意大利版画中人物的头颅一样,虽然不漂亮,却表现出他聪慧和坚强的性格。在他那很发达的脑门上竖立着很短的头发,直挺挺的鼻子像是被人很突然地在那长满浓密的胡子的嘴上一刀切断了。这张肥胖但很坚毅的脸的下半部覆盖着修得很短的胡须,黑色的眼睛虽然近视,但透着十分尖锐的探求的目光。”
这是莫泊桑在短篇《福楼拜家的星期天》中对左拉的描写。这里所描述的左拉,已经是巴黎名人,1877年发表的研究酗酒后果的作品《小酒店》使他一举成名,这也是他的长篇连续性小说《卢贡—马卡尔家族——第二帝国时代一个家族的自然史和社会史》中的第七部作品。
《卢贡—马卡尔家族》系列是他受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的启发而写就的鸿篇巨著,在1871年至1893年,总共有20部小说相继问世。这些小说既自成一体,又相互联系,约1200个人物活跃其中,血缘关系是联系主要人物的纽带。题材几乎涉及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的方方面面,俨然是法国第二帝国社会的百科全书,其中的名篇就是《娜娜》、《小酒店》、《萌芽》等。
他在成名之前,曾经是巴黎一家出版社的小职员,早在1864年,就出版了短篇小说集《给妮侬的故事》,第二年又出版了自传体小说《克洛德的忏悔》,但因内容淫秽,引起警方注意,之后被迫辞职,从此也“被迫”成为职业作家,引领自然主义的潮流。那么自然主义运动是怎么开展的呢?请看:
在靠《小酒店》的成功大赚了一笔之后,左拉在巴黎西郊的梅塘(Médan)购买了一栋别墅,这里位于一片葱郁的树林和草地中,远离尘嚣、宁静舒适,站在别墅三楼的书房中,举目远眺便是淙淙流动的塞纳河,和满目的翠绿。
就是在这栋别墅里,诞生了一个令人瞩目的文学组织——“梅塘集团”,几个崇尚自然主义的青年作家,聚集在盟主左拉的麾下,掀起了一场影响深远的自然主义文学运动。这几个青年作家每逢星期四,便会来到梅塘聚会,举办文学沙龙,探讨文学,饱餐左拉夫人的美食,然后便去垂钓、打猎、划船、游泳、闲逛……一言以蔽之,所谓的文学沙龙就是吃喝玩乐加闲话无数。
不过这种吃喝玩乐还是卓有成效的,1880年,这几个人推出了短篇小说集《梅塘晚会》,书的副标题是:“为了纪念左拉夫人在其中热情款待我们的这栋可爱的别墅”。此书一推出便轰动了巴黎,被看作是这个文学团体发出的自然主义文学运动的宣言,迅速捧红了莫泊桑。但除了莫泊桑和左拉外,这个团体的其他人则乏善可陈,早已被世人遗忘。
抛开作为文学家的左拉,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他竟然还是一个摄影师!而且,在我看来,相当杰出,甚至有人认为他足以与法国摄影大师布列松相媲美!也是世界上最早一批优秀摄影师之一。1988年纽约出版了《左拉:摄影师》一书,书中200多幅左拉的摄影作品,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19世纪末,世界上第一台手持盒式相机问世,摄影一下子流行起来,出于为他的小说积累素材的目的,左拉迷上了摄影,从1894年开始一直到他去世的1902年,他拍摄了数千幅作品,记录了那个世纪末的巴黎,还有欧洲。而从摄影的角度上说,他的那套自然主义的观点似乎更加适用,运用起来更加如鱼得水。
作为文学家和摄影师的左拉自然在巴黎文艺圈是一大人物,他和印象派大师塞尚还是从小到大的好友。原来,左拉虽然出生在巴黎,但童年却是在法国南部小城艾克斯-普罗旺斯度过的,这是因为他那做工程师的父亲有工作在艾克斯。在这里,他和塞尚成了同班同学,长大后在巴黎,两人也常来常往,经由塞尚介绍,左拉和马奈、莫奈等印象派的画家们都很稔熟。但是这种友好的关系后来却因左拉的一篇小说嘎然而止,在这篇名为《杰作》的小说中,左拉虚构了塞尚以及画家们放荡不羁的生活态度,彻底惹恼了塞尚,从此两人断交。
说起来,塞尚其实还算是左拉的媒人呢,左拉的夫人梅蕾(Gabrielle-Alexandrine Meley)曾经是塞尚和莫奈的模特,正是通过塞尚,他们才认识的,并在同居5年之后,于1870年结婚。左拉没什么花边新闻,和梅蕾的婚姻持续到他死去。写了那么多“淫书”的他,生活中似乎并不真的那么淫乱。不过他也并非一辈子忠诚,关于他私生活的唯一一条小道消息是,他和家中的女佣保持了十几年的情人关系,并生有一子一女,这一对儿女在左拉死后,得到梅蕾的承认——梅蕾自己没有生育。
而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最大的事件莫过于“德雷福斯事件”了。1894年,法国陆军上尉,犹太人德雷福斯(Alfred Dreyfus)被法国军事法庭以泄密罪判处终身流放。1896年,有关情报机关查出一名德国间谍与此案有涉,得出德雷福斯无罪的结论。但是,战争部及军事法庭不但无意纠错,而且极力掩盖事实真相,调离该情报机关负责人,公然判处真正泄密的德国间谍无罪。为此,左拉挺身而出,接连发表《告青年书》、《告法国书》直至致总统的公开信,即有名的《我控诉》,由此引发整个法国争取社会公正的运动。军方以“诬陷罪”起诉左拉,接着判一年徒刑和三千法郎的罚金。左拉被迫流亡英国,一年后返回法国,继续与军方斗争。直到1906年,即左拉逝世四年后,蒙冤长达12年的德雷福斯才获正式昭雪。
这就是史上著名的“德雷福斯事件”。
左拉的做法受到法国乃至全世界的赞誉,甚至连美国作家马克·吐温(Mark Twain,1835-1910)都写道:“一些教会和军事法庭多由懦夫、伪君子和趋炎附势之徒所组成;这样的人一年之中就可以造出100万个,而造就出一个贞德或者一个左拉,却需要500年!”为何他会得到如此的盛赞呢?有文章这样解释说:
“因为他是如此不遗余力地为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同整个军队和国家相比实在渺小不足道的人说话,维护他的权利、名誉与尊严;因为他敢于以一己的力量向一个拥有强大威权的阴谋集团挑战,而正是这个集团,利用现存的制度,纠集形形色色的邪恶势力,极力扼杀共和主义、社会正义和自由理想;还因为他不惜以抛弃已有的荣誉和安逸的生活为代价,不怕走上法庭,不怕围攻,不怕监禁和流放,而把这场势力悬殊的壮举坚持到最后一息。为维护法兰西精神而反对法兰西,这是不同寻常的。”
1902年9月28日,在左拉巴黎的寓所中,人们发现了因煤气中毒,意外而死的左拉。但这一死因一直以来都受到人们的揣测,有人说是自杀,也有人认为是被政敌谋杀,但都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
左拉,几乎是整个19世纪法国文坛所涌现的文学大家们最迟死去的一个,可以说,在法国迈进新世纪之时,他作为19世纪文学的终结者,结束了一个伟大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