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魔术,惊异之美
同特吕弗一样,他也是用双眼记录人生,他是美国摄影师曼·雷,也葬在蒙巴纳斯。他的墓有点特别,一面椭圆形的混凝土碑——像是摄影中用的反光板,上面是手写的字:
“不关切,但并非冷漠(Unconcerned but not indifferent)
曼·雷(MAN RAY)1890~1976
爱你的朱丽叶(Love juliet)”
椭圆形的右边加了一面长方形的立碑,上面则是曼·雷和他的妻子朱丽叶的合影,并刻着:
“朱丽叶·曼·雷(Juliet MAN RAY)1911~1991
重聚(Together again)”
我猜,曼·雷死的时候,由他的爱妻朱丽叶给他立了椭圆形的碑,并亲手写了上面的字,墓志铭也是朱丽叶选的,是曼·雷生前的名言。后来,等朱丽叶死了,则在旁边加了方形的碑,夫妻合葬在一起。
认识曼·雷是在巴黎逛书店的时候,同行的摄影师朋友发现他的作品集,高兴得不行,我随手接过书一看,都是前所未见的、很特别的摄影作品,不怪乎曼·雷顶着的头衔是“前卫实验摄影师”。他同时还擅长绘画、雕刻、电影,是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
作为美国人,曼·雷的成名却是在巴黎;作为摄影师,曼·雷却是以绘画和雕刻起家的。他在1911年便开始绘画创作,是美国第一批抽象画家之一,后来在帮其他艺术家拍摄作品的过程中,渐渐有了用摄影来创作的倾向,他有一个观点是“绘画只是一种过时了的表现手段,迟早会有一天不可避免地被照相取代”。1921年,在美国多次发动达达主义运动失败之后,曼·雷受好友、也是超现实主义鼻祖杜尚的影响,投身到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正风生水起的巴黎,来到这座诞生了摄影的城市,正式以摄影作为谋生工具,并最终以摄影从巴黎名扬天下,这不仅改变了他自己的生活和艺术道路,也对世界摄影艺术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他在巴黎的落脚点是蒙巴纳斯,在这里,他前前后后住了44年。
蒙巴纳斯是很多艺术家的福地,当然也是他的。来到蒙巴纳斯不久,他就遇上了他的第一个摄影模特,这个模特在后来的许多年内,甚至给蒙巴纳斯的整个艺术界带来了重大的启迪与灵感,她就是人称《蒙巴纳斯女皇》的吉吉。在这里,我们有必要先介绍一下这位蒙巴纳斯最著名的女人。
吉吉是一个可怜的私生女,生活贫困,曾经流落街头,后来她在蒙巴纳斯被艺术家收留,成为蒙巴纳斯的中心人物和形象大使,几乎出现在当时所有艺术家的画笔下和镜头里,除了曼·雷,还有苏丁、藤田嗣治、立体主义画家基斯林、野兽派画家德朗等,也出现在所有和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蒙巴纳斯相关的回忆录中。她是一个天生的吉普赛人,是一朵疯狂的巴黎野玫瑰,性感多情、放荡不羁、肆无忌惮,以爱和自由为生。她不喜欢穿内裤:“因为酒馆里没有为女士准备卫生间,这样我也可以像男人们那样在街上站着小便。”她不喜欢一个追求者,便对他说:“您爱情谈得过多,致使您完全不会做爱!”
她成了当时很多艺术家的情人和女神,曼·雷只是她的情人之一。
曼·雷刚到巴黎不久就在蒙巴纳斯一家酒馆认识了吉吉,并邀请她当他的模特,结果吉吉喊到:“这可绝对不行。”然而,第二天她就跑到曼·雷住的旅馆,径直进了他的房间,进门就将衣服脱得精光,要求他拍摄裸体照。曼·雷拍了。第三天,吉吉又来了,还没开始拍照两人就滚倒在床上……之后便是6年的厮守。
当然,和吉吉这样的女人在一起,爱情之路绝对不可能平坦。他们两人的妒忌心都很强,经常为对方吃醋——吉吉总是把他记事本上他钟爱的摄影模特涂画掉,曼·雷则经常要“打败”很多情敌。他们不断打架,相互将水或墨水泼到对方脸上。有时,吉吉打开窗户直接朝外面大喊大叫:“救命啊!杀人了!快来抓杀人犯啊!”周围的邻居怨声载道。于是,他们只好搬家。最后,当然只能以分手告终,吉吉嫁给了一个记者兼画家,自己也尝试绘画。
在同居6年里,曼·雷为吉吉拍摄了很多著名的作品,名气最大的当属“安格尔的小提琴”——以吉吉曼妙的背部当做一个小提琴,这也是吉吉的自传《爱情是这个样子的——蒙巴纳斯的吉吉》中文版的封面。在这本自传里,吉吉也说:“我非常景仰他的艺术作品。他拍的照片很美。”
曼·雷的作品的确很美,他如同一个光影魔术手,运用了很多独创的摄影手法,比如“中途曝光”、“物影摄影”等,创造出一种“惊异之美”——但这些手法用文字实在难以解释清楚,唯有看照片才能明白。他说:“惊异是美的,值得惊异的事物都是美的。”这是他超现实主义的美学原则,他认为要大胆解放想象力,创造一种新的美。他还说过:“与其拍摄一个东西,不如拍摄一个意念;与其拍摄一个意念,不如拍摄一个梦幻。”他确实是“前卫的”、“实验性的”摄影师,并且一直到今天,在摄影界都还是很超前的。
在巴黎,曼·雷几乎拍过当时所有重大事件,也拍尽了与他同一时代甚至上一代的名家,他拍过穿斗牛士服装的毕加索、戴着单片眼镜的达达运动鼻祖特里斯坦·查拉、烂醉如泥的美国作家辛克莱·刘易斯、男扮女装的超现实主义鼻祖杜尚、法国诗人兼戏剧家安托南·阿尔托、用手遮眼睛挡光的意识流大师乔伊斯、美国诗人兼文学评论家艾兹拉·庞德……个个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他甚至还拍摄过与世隔绝的普鲁斯特!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曼·雷被迫离开战乱的巴黎,回到美国,居住在洛杉矶,并在那里遇到了他的妻子朱丽叶,一个舞蹈家也是资深的艺术模特。他们很快同居,并于1946年结婚。婚后不久,曼·雷因思念蒙巴纳斯的家,便回到巴黎,直到死去。
和很多人一样,曼·雷虽然不是法国籍,但却是一个真正的巴黎人。而像他这样的“美国人在巴黎”,或者说“美国名人在巴黎”,在那个年代里不是一两个,而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在这里,我们不妨开点小差,来看看美国人在巴黎是怎么样的。
据说,当时在巴黎的美国作家和艺术家有数百人,美国人西尔维娅·比奇开的莎士比亚书店就成了他们初到巴黎的接待站。书店位于卢森堡公园附近的奥德翁街(rue I'Odeon)上,初来巴黎的美国人不仅可以在这里歇脚,还可以直接把邮件寄到这里,由西尔维娅负责保管和分发。这里还定期有文学聚会,是英语作家们在巴黎的精神家园。莎士比亚书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一度停办,后来由另一个美国人乔治·惠特曼在左岸边重开,至今仍是讲英语的外国人的聚点。
另外,也是在卢森堡公园附近,有一家美国人经营的酒馆兼餐馆——“流浪者之家”,也是美国人在巴黎的一个重要活动中心。在美国,有禁酒法,而在法国,人们可以尽情地喝,没有谁会来干预你。于是美国人便在这里肆无忌惮地狂饮,操着美式英语,海阔天空地聊天。很多美国作家晚饭后都会来到“流浪者之家”聚会,我们所熟知的有:辛克莱·刘易斯、艾兹拉·庞德、亨利·米勒等,后者1928年来到法国,在巴黎逗留的两年中,天天都会到“流浪者之家”,进来坐下,动笔写12个字,分别送给在场12个人,要求每个人每星期请他吃一次晚饭。而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则是在这里遇见了海明威,相遇那天,菲茨杰拉德一连干了许多杯香槟酒,最后是被别人抬上出租车的。
而我们著名的海明威第一次来巴黎是在1921年,后来他返回美国过了一年之后,便携带妻儿再次来到巴黎,到1926年离开。他们一家并没住在最热闹的蒙巴纳斯,而是住在市中心。但海明威经常跑到蒙巴纳斯的丁香园写作,这里比“圆顶”咖啡馆安静,有时他还带着儿子前往,在他写作的时候,儿子则在一旁呀呀学语。后来他写成了关于巴黎生活的回忆录《流动的盛宴》,其中那句关于巴黎的名言:“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当然不仅是“美国名人在巴黎”,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名人,像毕加索、乔伊斯、里尔克等文艺界的大腕,他们虽然不是生在巴黎、死在巴黎,但艺术生涯却离不开巴黎,巴黎的星空也因他们而更璀璨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