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道:“那又怎样,咱不是都找遍了吗,这书里哪有序言,只有凡例。”
芸轩道:“哎!就等这结论呢。正是没有序言,你才一定会去注意凡例。那这凡例,是否就代表那篇序呢?这里面有没有问题?”
山岚道:“凡例挺普通的,没问题呀。”
芸轩道:“我可对着凡例,再三再四的读了好几遍,感觉是太怪了,那口气、那语境,跟古代帝王发的《罪己诏》简直雷同。此种诏书常云: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罪实在予,永言愧悼,等等等等。
“而凡例中最明显一句:上赖天恩,下承祖德。天恩!是上天给予之恩德,他不会惠及普通人的,什么样的人能赖诸天恩?一定是皇族人。凡例中也说他自己,有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兄规训之德。已至今日,一事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以告普天下人。
“关键就是这‘告普天下人’之说。昭告天下!这话什么意思?普通人事业无成,顶多妨碍自己的前程,倒也关乎家族兴衰,可关天下人什么事?除非这人身份特殊,是皇家人。”
秦明道:“对呀!作书者要编述自责之罪,以告普天下人!还真不是凡例,就是一篇《罪己诏》书。这种种表现,不就是想让咱们注意作者的身份吗?”
秋真笑道:“说来说去,倒扯到作者身了,除了皇族人身份,还发现别的吗?”
芸轩道:“瞧你们这些人,真没诚意,咱可是分了工的,一人说一个对子,如果把这些对子之间的关系厘清楚,自然真像大白。”
山岚道:“那我先说。”又一撸袖子:“补天石的传说听过吗?”众人摇头。
山岚表示小瞧她们,竟连这都不知道,遂学起说书人的腔调来:“天地之初,娲皇之时,天降灾难;当此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真乃天塌地陷之祸。这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于是,这补天之石,从此诞生。”
秦明道:“所以,在世人心中,娲皇乃补天济民的救世主,补天石呢,就是抵御天塌地陷之栋梁。只是女娲多造了一块,才导致它失去了一次施展才华的机会。”
秋真道:“难怪呢,那些报国无门的文人志士,就常将补天石的不得志,隐喻到自己身上,悲伤不已,大发感慨。”
山岚摇摇手道:“先不说这些,只说这块石头当下的心境:他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就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起来。
“可以想见,其情绪之愤懑,恐怕比那壮志未酬的志士还痛苦。如此看来,它的志向是下凡做栋梁。”听到这里,众人又连连点头。
山岚继续道:“再说这绛珠草,本是一株普通小草,大约受了侍者的殷勤灌溉,加上天地之恩养,就结出了红色珠子,也因此通了灵性,变做‘女儿’身。”
秋真道:“她倒是和通灵玉的诞生一样传奇。”
山岚道:“别老打断我。她的任务,是专门报答神瑛的灌溉之恩,其实是来协助补天石的。所以,一石一木的木石盟,堪称天下第一盟。至于他们怎么结的盟,我就不知道了,但他们的盟约,应该是上辈子就结了的。”
秦明道:“你真啰嗦。”
山岚道:“马上说石头。从青埂峰处看过来,就先见到了那块顽石,而顽石下凡,变成‘玉’石之后,再回到青埂峰,这里不就成‘玉峰’了吗,其实还是那块石头。所以说,为《石头石》改名为《红楼梦》的吴玉峰,我觉得哈,这个‘吴’字,是‘无’有此人之意,起这个名字,就是单用那个‘玉’字而已。”
芸轩道:“书里的石头可到处是,又怎么讲?”
山岚道:“不就是大观园里的山子石吗?大约都是补天石的幻型,经过幻化,变成美玉,形状就是所谓珍珠、翡翠、宝石、扇坠的。”
秋真问:“这些代表石头们,那株小草就代表木头们吗?”
山岚道:“那当然,木头们就是绛珠仙草在人间的化身,属于木质花草类,与之关联的什么梅、棠、柳、竹、荷、桂,包括菱角都是。而改名《风月宝鉴》的梅溪之梅,作序的棠村之棠,都属于草族人,加上雪芹本人,就和石类的玉峰一起完成了此书的编写。所以,《石头记》里的木石盟,先就体现在这五位作者身上。玉石和梅棠的关系,应该就是石头和草木的关系。”
秦明笑道:“没想到哈!你还真做了功课。可你也没搞懂‘木石’代表谁和谁呀。还是看我的吧,一僧一道。一个大士,一个真人,二人刚现身,作者就这样形容他们:二人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别。
“脂砚就评说,这是作者自己形容。意思是告诉咱们,这是作者的真模样。到了现实里,偏出现了癞头跣脚僧、跛足蓬头道,脂砚反说这是幻象。
“可在那块石头的眼里,就又不一样了,石头见到他们时,竟然觉得二仙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
秋真道:“好吗,石头看人的角度就是不同,他觉得两位仙师有补天之才?出乎我意料。从外貌到好处,倒写得明白,是不是作者在自画像啊?他这是拐弯抹角地标榜自己吧。”
秦明道:“再看二者关系。两位大师,将顽石幻形铭字,再携入红尘,像不像一对夫妇孕育了一个孩子?然后,将他投胎到人间。这二位,既洞悉众情鬼下世历劫之天机,且参与其中的布局,竟还知道人间要历劫三世。”
山岚道:“一劫是多少年?”
芸轩道:“一劫,恐怕就是一次翻天覆地巨变,三劫也正应了三春之数。说明他们要经历三场大规模的人生劫难,而最终结局,就是都去北邙山相会。”
秦明继续道:“有诗说:春风草绿北邙山,此地年年生死别。北邙山什么地方?埋葬古代帝王和名人的八宝山。把石头投下世间,也负责把他收回北邙山,三劫后,在那里相会,多有深意。”
秋真道:“我也这样认为,这些关于布局谋篇和最终结局的玄机,应该只有作者能提前预知,所以《石头记》里反复出现的一僧一道,一定有作者的影子。”
芸轩拍手道:“推断有理,二人下世度脱的第一对人,就是士隐和英莲父女,二人对这对父女的结局,不仅高度关注,还预言准确。况这士隐半路出家,也做了道士。我隐约觉得,甄家的这段小枯荣,正是作者出家前的经历。”
山岚忙问:“你的意思,这道士出家前过着优哉游哉的羲皇日子?”
芸轩道:“极有可能!就比如说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脂砚就说:自是羲皇上人,便可作是书之朝代纪年矣。什么意思,不以功名为念,过着羲皇上人般悠闲生活,怎么就可以推断一个年代了?”
“就是啊!能吗?”山岚疑惑道。
“还真可以。有个朝代这种生活非常普及,就是明代的皇族人。”芸轩道。
秦明道:“你是说,这一段说的是明代人的没落?”
秋真道:“要不,怎么那么多人希望穿越到明朝当王爷呢。”
秦明道:“还有,我注意到,和尚都与女子有关,如妙玉、惜春,还有救凤姐、度英莲;而道人都与男子有关,第一个度脱的就是甄士隐,有后来的柳湘莲,还救过贾瑞和宝玉。
“刚才我也说了,一对夫妇孕育一个孩子的比喻没错,可石头不分男女,那么这二人的身份,是否也可以互换?他们或许是一个人,只是为了写作方便,给僧道做了角色分工。”
芸轩道:“似乎是这样。空空道人抄录完《石头记》,却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你说他仅仅是改了名字,还是直接做了和尚呢?道士抄完书变成和尚,究竟是什么逻辑?他不还是一个人吗?”
秦明道:“是呀,道士、和尚,都是出家修行之人,为什么特意起变化呢?”
芸轩道:“这个时期,虽然儒释道三家合一,可道义上还是有区别的。不过最明显的变化应该在头发上,难道是为了让咱们关注头发的变化?还有,道士抄《石头记》,和尚写《情僧录》,若都是作者所为,此人定是亦僧亦道。”
秦明道:“此人既做过和尚,也当过道士,身份特征好明显哪。”
秋真道:“作者的事该说完了吧。看我这对,你们都想不到,就是真假与正反。”
秦明笑道:“是两对好不好。”
秋真道:“要说就要占先,哪像你们小气吧啦的。说起真假和正反,话就长了。俗话说: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不用分。”
山岚道:“胡说,怎么能真假不分呢。”
秋真狡黠一笑道:“真作假时假亦真。请问你能分得清吗?其实《石头记》最大的特点,就是真假莫分,可正反要辨,如果不辨正反就是死路一条的。”
山岚道:“你这等于没说。你该说说甄、贾宝玉到底是谁,才有些意思。”
秋真道:“什么叫没说,要说清楚这个,我还了不得了呢。真假我先不说,我只强调一件事:分清正反,这是要命的秘法,都逃不过的。再给你们泼泼凉水,咱们能不能走到彼岸,先要抛弃风花雪月的事,且还要看造化。”
芸轩笑道:“要你这种对子,管有的是。金玉算不算一对?《石头记》里有金人阵营,如戴金锁的宝钗,戴金麒麟的湘云,偷金子的坠儿,姓金的鸳鸯和莺儿;还有玉人阵营,宝玉、黛玉、妙玉、红玉,你也玉我也玉的,就不用说了,还有个偷玉的良儿。”
山岚道:“说明什么?是金阵营和玉阵营对垒吗?”
芸轩道:“不得而知,而我要说的这一对,保管你们感兴趣,就是一芹一脂。”大家听了鼓起掌来,引得隔壁座位上的人侧目而视。秋真做了个噤声动作。
山岚一吐舌头笑道:“你要告诉咱们芹脂是谁,今天的客我请了。”
芸轩道:“不用你请,我也没这大本事,就只提个醒而已。咱们且看他二人的分工。刚才说到僧道在《石头记》里的分工,就让我联想到芹脂,芹溪在书中便自称石头,而所谓脂砚就是一块砚台石,也是石头。
“让我深有体会的是,若没有脂砚的提示,读《石头记》,只能是看热闹,根本不可能读懂曹公的用意。脂批何尝不是正文的一部分呢?所以,脂砚应该有作者的身份在。
“刚也说了,给梅溪作序的棠村,在《石头记》里拥有了海棠的角色,芹溪变成梅溪时,芹梅也会互换,芹自然也有梅的角色。这说明,芹脂在《石头记》里虽然分工明确,可脂砚的角色,何止批书抄写这么简单。如果僧道是一人,那么芹脂也可以是一人。”
山岚道:“就这些?可到底还是不知道他们是谁。”
芸轩道:“你贪得无厌了,已经离真相很近了,要这么容易知道,那怎么得了。他是皇族人,亦僧亦道,且有个最明显处,就是脂砚告诉咱们芹溪的死亡时间,这就足够了。”
秋真道:“你原知道,怎么还故弄玄虚地不告诉人?”
芸轩道:“说你什么好,这个壬午除夕,泪尽逝去的故事,你也信他。照汉人年俗,除夕日,最忌讳说死人,可脂砚偏说雪芹在除夕死去,我觉得他是用了苦肉惊心法。用心明显,是让咱们关注雪芹死之悲壮。”
秦明道:“有道理,泪尽除夕,令人陡增凄楚,不禁让人想起文天祥的《除夕》诗来:
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
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所以,除夕泪尽,焉知不是曹子要表达自己如宋瑞之志。你刚才还什么真假莫分地教训人,这会子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