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道:“谁在作孽?不用怀疑,被骂的那人呗。据我看,焦大才是宁府功臣。照尤氏的说法,他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虽次数不多,可应该都是些恶仗,也许这几场战争关乎家国存亡。他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才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忠仆啊!”秦明竖起大拇指来。
山岚道:“次数不多的恶战,是内乱还是外患?”
秦明道:“暂时不好判断。虽然推测不出是什么样的战争,但焦大绝对是功臣。脂砚的批语都说了:有此功劳,实不可轻易摧折,当处之道,应该厚其赡养,尊其等次,才是正道。如果放在朝廷中,这样的人应该是帮着帝王打天下的大功臣,脂砚还有一句评语:所谓汉之功臣,不得保其首领者,我知之矣。”
山岚道:“什么意思?”
秦明道:“摧残功臣,朝廷才是最大的忘恩负义者,脂砚对擅杀功臣之举,好像有所亲历,且深有体会。”
山岚道:“脂砚的意思,只有汉人功臣才这样下场,别的民族不这样吗?”
秦明道:“也许吧。古来,好多开国功臣的命运多以悲剧结束。这对人性、对民族传承来说,都有着极大的损害,就比如诛杀功臣比较残忍的刘邦和朱元璋。”
山岚道:“为什么会这样?脂砚的意思,有历史规律?”
秦明道:“咱们理解的规律,似乎布衣皇帝往往忧患意识强,穷日子过怕了,比不得本身就是氏族财阀。如果贵族得天下,有可能皇室内部倾杀严重,但很少大量杀大臣。而布衣之人好容易夺得天下,又没根基,为了稳固家族的统治地位,不得已,就要除掉功高盖主之人,还有一同打天下的那些发小们,就是所谓的兔死狗烹。”
芸轩道:“可焦大的情况,好像不同于你们说的开国功臣的情况,他也提到了二十年前的事,似乎这些恶仗,就发生在那个时间段。”
秦明道:“难道又回到了那个虽和平却战乱不断的崇祯元年?焦大的意思,那之前,爷爷辈上的主子,还是比较尊重忠臣的,自那以后,形势就慢慢变了,主子们变得像贾珍、贾蓉那样。凤姐也说了,该远远地打发焦大这样的到庄子上。也就是说,后来的时期里,能臣都被驱逐得远离朝廷,远远的打发走了。所以,这二十年间,局势变得令人焦虑不堪。”
芸轩道:“是的,或许真正的焦虑之人,正是崇祯自己。”
秋真道:“说起他,让人爱恨交加,他一方面清政爱民,另一方面又多疑固执。还真是杀戮功臣的名人,比如袁崇焕,历史评价他,杀了袁崇焕相当于自毁长城。”
芸轩道:“那段时期,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屠杀大臣,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的朝堂变得虚弱不堪,几乎已是天下失控。朝堂中几乎都是蝇营狗苟、只知党同伐异的酸腐之辈,力挽狂澜之人不复存在,那个王朝真是摇摇欲坠。”
秋真道:“他也尝到了自酿的苦果,正如焦大骂的,真是‘胳膊折了往袖子藏’!”
秦明道:“《离骚》有:当今之势,幽兰不可佩,美玉亦无光,粪壤充其帷,申椒更无香。再看焦大,喝马尿救主子的人,却又让主子用马粪填满了嘴,不正是粪壤充其帷的写照吗。悲哀呀!真是五子失家巷,乱流其鲜终了。”
芸轩道:“焦大何其心焦!岂不知祸已来临,他想骂醒这些败家子们呢。”
山岚道:“可你听他骂的,最诡异的是:‘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为什么这样骂?爬灰和养小叔子很严重吗?这样的行为能败家?是谁在干这个?骂这些能解决问题吗?”
秦明笑道:“你这一串子问的,应该问你才是,你说什么叫爬灰?”
秋真道:“俗话说的,公公和儿媳妇乱伦。”
山岚道:“那爬灰的人不用说,就是指的贾珍和秦可卿,可养小叔子呢?”
秦明笑道:“养小叔子简单,不是说云雨之事,关乎性命吗?这茬你倒忘了?”
山岚道:“有叔嫂关系的人不只一对,比如凤姐和宝玉,可他二人又很清白,我也搞不清是谁和谁,不好瞎说。”
芸轩道:“你又捕风捉影的胡乱联系。这里面叔嫂关系不正常是明写的,就是贾瑞和凤姐,焉知不是骂的他们?还有‘爬灰’一说,怎么就那么肯定是贾珍了?宝玉和秦可卿,难道不是小叔公和侄儿媳妇的关系吗?梦中云雨也是云雨。秦钟是侄儿辈,又像个女孩子,他和秦钟这番初会,不也是爬灰行为吗?”
秋真道:“算是个路数。说到这里,我突然记起一事,那日贾蓉向凤姐借炕屏,你们都说二人暧昧,我不同意。你也提示过,当时凤姐有个奇怪的动作,她不接平儿递过来的茶,也不抬头看人,只管低头拨手炉内的‘灰’。这个拨灰的举动是不是有所警示?我看焦大骂爬灰,真可能有她的份儿。虽然不是宝凤之间,焉知不是骂的她和别人呢。”
山岚道:“对呀,我怎么就忘了贾瑞这茬。说的有意思,那晚醉骂,应该骂正在发生的才对。那一天,贾珍明明不在家,去城外给贾敬请安了。而来宁府的人只有凤姐和宝玉。宝玉会秦钟,或就是爬灰行为,骂的就是他。”
秦明道:“情天情海幻情身,情到深处必主淫。这一对淫花,已经被宝玉拿在手里了,我敢肯定爬灰之人是宝玉。没听宝玉还天真的问凤姐: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曹公真是高手,自己做了事,还糊里糊涂的问别人为什么?也就他老人家能安排这种伎俩。”
山岚道:“你们真确信爬灰的是宝玉,养小叔子的是凤姐?”
正讨论着,楼下茶室进来几个客人,她们只好就此打住。
原来是找秋真的。没法子,秋真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忽想起梁老师嘱咐的事,急得一拍脑门,告诉她们明天晚上再来,匆匆拿上包走了。
吃过晚饭,芸轩收拾完屋子,想起刚才的推断,觉得很有趣,难为都能想到这些上面来。其实,芸轩心里明白,焦大醉骂,很是让人疑惑,但却暗含了一个人死亡的预言,想到这里,遂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