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蛰·斯维因·西维尔。
他搁下笔,静静地看着躺在纸上的那一行字。
斯维因——家族赋予我的姓氏。
西维尔——父亲赐给我的名字。
徐蛰——按艾欧尼亚及符文之地的贵族传统,母亲呼唤我的本名。
一切皆生而有之,一切都——
“确认无误。”徐蛰轻声道。
一双臂甲披盖的手拿起了他面前的纸。
徐蛰抬起头,手的主人,一位披甲戴盔的年轻人正微笑地审视他。
“徐蛰·斯维因·西维尔先生?”年轻人看了一眼纸,问道。
“是的,守卫先生。”徐蛰点了点头。
“从赫多拉姆乘船来?”
“二月初的时候。”
“西维尔先生,可以再准确些吗?”年轻人皱了皱眉。
“二月十四,烈阳‘蕾欧娜’的沉眠日。”徐蛰顿了一顿,接着道,“一艘名为‘图尔维尔’的商船,船长是皮尔特沃夫人。但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抱歉。”
“您不需要道歉,西维尔先生。”年轻人摇摇头:“图尔维尔意为‘初日’,那是米达尔达家族的船。若不出意外,船长应该是米达尔达家族那位常年在外游历的苏西伯爵。”
“原来如此。”
徐蛰隐隐记起船长的模样。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从始至终操着只有海上水手才会讲的荤话。
“西维尔先生。”
年轻人打断徐蛰的回忆。他放下了手中的纸。
“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复核您提供给我们的信息。包括来到赫多拉姆之前经过的城市、海关,以及从赫多拉姆来到皮尔特沃夫后的这一个月。”
“这没有问题。”
“谢谢。”年轻人微微躬身,“另外,应特维斯的请求,我们已经联系了一位拥有专业执照的医师前来检查您的身体状况。”
“这没有必要吧?”徐蛰微微一愣。
“先前有几位好心的客人也是医生,他们为我检查过,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真的?”年轻人皱起眉。“特维斯没有告知我这件事。”
“但确实如此。”。
【系统提示:当前主线任务——杀死徐蛰·斯维因·西维尔,当前完成进度0/100%,当前任务倒计时限:8小时15分11秒。】
徐蛰偏过头,面无表情。他的耳边,那道低语声仍在幽幽响起。
“抱歉,西维尔先生。”年轻人叹了一口气,“或许我应该去找特维斯谈一谈。他的隐瞒可能浪费了你我的一些时间。”
“唔……”
徐蛰张开口,他想告诉年轻人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有时候,无意义的谈话本身便是在浪费时间。这是贵族的常识,但仿佛也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
“守卫先生,找特维斯并没有什么用。每个来过皮尔特沃夫的人或多或少都能了解这位贵族老爷的性格。”流浪汉赛博特推门而入。他驾轻就熟般地插入谈话,同时微微侧身,向徐蛰丢来一个宽慰放心的眼神。
“谁允许你进来的?”年轻人看向赛博特。
赛博特笑了笑,答非所问:“凯米勒·特维斯,本名不为人知。这家公共清洁设施的所有者,皮尔特沃夫凯米勒家族上一代最不成器的男人。胆小、吝啬、毫无主见……传闻他少年时沉迷骑士小说、渴望成为吟游诗人传颂四方的英雄,但直到成人礼后他继承爵位,三十年过去了,皮城守卫都已换过三轮,人们也没能见到这位特维斯先生登上离开皮尔特沃夫的商船和蒸汽列车。”
“请回答我的问题!”
“守卫先生,你也是新任职不久吧?”赛博特的目光落在年轻人所披的盔甲上,“第二代原初武装,人体外骨骼装甲。原初革命后,科学家们沿袭上一纪元人体海克斯科技增强手术的最新研究成果。我记得,并不是每一个皮城守卫都有资格获得这一级别的原初武装。是阿特拉斯家族提供给你的卫所?”
“住嘴!”年轻人突然发出愤怒的暴喝。
一道寒光从他的指尖亮起,在半空划出一条银色的月弦。月弦震动,快若闪电。它恍若一瞬之间斩破凝滞的空气,转眼便越过数米,将要割下赛博特的头颅。
“守卫先生。”
徐蛰轻叹一口气,挡在赛博特身前。他仰面望向头顶堪堪停下的月弦,寒光黯淡后它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一把洁白如雪的二尺短刀,无柄,刀锋锐利,刀身水晶般透明。
“请原谅赛博特的无理。他是我的……”
“向导。”赛博特说。
这位流浪汉抬起头。他也瞧见了头顶上那险些夺去他性命的利刃,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自担任皮城守卫以来,我从未见过这个人。”年轻人面若寒霜。二尺长的短刀仿佛感应到他的内心情绪,随他的话语发出嗡嗡的低鸣。
“守卫先生,在你来之前,我也从未见过你。”徐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向年轻人的臂甲。
利刃浮空,这是魔力联系?
但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又并非林铎魔网的眷顾者。难道皮尔特沃夫的原初武装已经突破了技术壁垒?
“仅是阿特拉斯家族的实验品,产量很少。”徐蛰背后响起赛博特的低语。
流浪汉绕过他,走向年轻人。
“守卫先生。”赛博特轻吸一口气,“事实上,并非我私自进来。你或许没有注意你的卫所联络频道,但我劝你现在最好看上一眼。如果你不是只想找我的麻烦?”
他微微抬头。
在其头顶,短刀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悬挂。
……
“西维尔先生,在我回来之前,请您不要离开员工休息室。还有你!塞壬号的鱼叉手——马尔科姆·赛博特。”
徐蛰合上门,耳边仍是年轻人心有不甘、闯门而出的低吼。他回头看向身后,流浪汉赛博特早已躺倒在沙发上。
“赛博特,你真是捕鱼船上的水手?”
“不然呢?我的小少爷。”流浪汉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记得我刚刚和你提过。”
徐蛰轻轻摇头。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只是不知道你怎么劝走他的?”
“劝?”流浪汉笑了起来,“没有几个人能劝动阿特拉斯·罗切尔。或者说,在皮尔特沃夫也少有他愿意听从的人。”
“阿特拉斯·罗切尔?”徐蛰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皮尔特沃夫第四卫所的新生代。”赛博特从沙发上坐起身,瞟了徐蛰一眼,“也是阿特拉斯家族遗弃在外的血脉之一。他的父亲是阿特拉斯家族上一代家主奎罗斯·阿特拉斯·罗切尔,至于他的母亲……有人指向阿特拉斯家族内的一位平民女仆,也有传闻暗示是罗切尔豢养在诺克萨斯的贵族情妇。坊间倒还有一些吟游诗人散布的流言蜚语,但那些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但不管怎么说,皮尔特沃夫人对阿特拉斯·罗切尔的定论始终是……”
“不被家族认可的私生子?即使他的父亲将名字留给了他。”徐蛰低声说。
来到皮尔特沃夫的一个月里,除了每日在赛拉旅馆租住的房间内修习魔术,他有通过“布兰多”去暗地里搜集了解皮尔特沃夫的势力分布情况。
自第八纪元结束后,从时钟学院爆发的原初革命极大地推动了皮尔特沃夫和祖安这对双子城邦的生产力发展。它几乎彻底地改变了皮尔特沃夫原先的政治和商业面貌。除却为首的菲罗斯家族和米达尔达家族,皮尔特沃夫的权力之海暗流涌动。一批原先以海克斯核心为研究方向的科技集团登上历史舞台。他们取代了最初的商会家族,通过因原初革命诞生的原初造物统治了各大行业。
纺织行业的伊卡拉亚、帆船行业的维什拉、以光荣进化教团为后盾的启明者、风暴神教信徒组建的钢铁之翼工会……在如今的这座海岸城市里,科技与神学并行,机械与动力交织。而赛博特口中的阿特拉斯家族正是统治皮尔特沃夫军武行业的霸主。
“奎罗斯·阿特拉斯·罗切尔。”徐蛰在心中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阿特拉斯家族上一代的家主,生于第九纪元40年烈阳“蕾欧娜”的沉眠日,殁于第九纪元86年11月皎月“黛安娜”的苏醒日。他被他的长辈赋予“罗切尔”之名,意为永不屈服的征服者。但从少年知事、确认继承权以后,这位前代家主就仿佛跑错了征服的方向。他把家族产业全数交予他的弟弟管理,将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征服女人的美色。
人们说,罗切尔的血脉子嗣遍布了皮尔特沃夫的每个角落。这固然是故意夸张的口吻,但事实上也相差不了多少。
直至这位前代家主无故暴死在他情妇的床上,奎罗斯·阿特拉斯·罗切尔已为阿特拉斯家族创造了十余位有迹可循的新生血脉——尽管在他死后,这些血脉中没有任何一人得到阿特拉斯家族的认可。
“第九纪元86年11月。”徐蛰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日期。
在“黛安娜”苏醒日的一个月后,他的父亲,斯维因家族的家主也殁于刺杀。
而被兄长们驱逐出诺克萨斯、乘船三月赶到皮尔特沃夫前,除了爱德华·伊卡拉亚·戴维斯这位曾受过母亲恩惠的伊卡拉亚家主,徐蛰所盘算好的另一条面见灰夫人卡蜜尔的渠道正是这位风流成性的阿特拉斯前代家主。
在父亲亲口告诉他之前,徐蛰绝对难以相信那个人——奎罗斯·阿特拉斯·罗切尔——竟是灰夫人卡蜜尔唯一的密友。
“但他已经死了,比我的父亲更早一步。”徐蛰摇了摇头,和赛博特一起。
“小少爷。那位前代种马家主可不缺他这个子嗣。况且,和他流有一样血脉的人也有着和他相同的名字。”赛博特嗤笑道。
“难怪他听见你提及阿特拉斯家族便要动手杀你。”徐蛰瞥向赛博特,“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会主动离开?”
“自然是他的长官有事叫他。”赛博特眨了眨眼睛。
“阿特拉斯·罗切尔虽然是阿特拉斯家族不受待见的私生子,但不同于他那些名义上的兄弟姊妹。这个年轻人在成人礼时得到了种马家主的一小部分个人遗产(凡是他的子嗣皆有),大约一千枚银轮的数目。他用这笔钱报考了阿特拉斯家族下辖的一家平民军事学院,在里面修习了整整四年。毕业时,罗切尔获得了学院内所有任职老师和同届学生的一致认可,他被学院院长亲自推荐入了皮城守卫。”
“赛博特,你似乎很了解罗切尔和阿特拉斯家族?”徐蛰沉默半晌,突然问道。
“小少爷。深居下层的穷人劳碌一生都难以享受到贵族餐桌上的一点佳肴,但迦娜的风却会将她所知道的有趣声音一直告予我们。相比罗切尔,这家店的主人特维斯才是最大的麻烦!若不是他胆小怕事,偷偷联系皮城守卫前来,我也用不着喝茶喝到一半就被他的同伴赶出休息室。这个地方躺起来可比葛兰铎桥下阴湿的桥洞舒服多了!”赛博特拍了拍座下的软皮沙发,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徐蛰静静地注视着赛博特,他从内心深处对流浪汉的话语表示怀疑。但如今也并非追究真相的最佳时机。在阿特拉斯家族的弃子、那位年轻的皮城守卫回到员工休息室前,他得抓紧时间赶快离开这里。
徐蛰走向员工休息室的大门。他的手正放在门把手上,背后却响起了赛博特叫住他的声音。
“西维尔先生。”赛博特抿了抿嘴。
“事实上,在被皮城守卫赶出员工休息室时,我本想顺势离开。因为对我来说,您和那群刺客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麻烦。但后来我想起了一些事,这让我改变了早已做好的决定。西维尔先生,您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东西?”
徐蛰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停留在流浪汉的掌心。
一张方形的纸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