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曾祖父居安徽省和县乌江镇七棵松,家境很穷,捕鱼为生。生三子一女,长子名成兴、次子成璧、三子成璋(也就是我的祖父)。后为捕鱼之便,举家迁至江苏省江浦县蒲圩,距乌江镇约三华里,住茅屋,终年食芋粥为生。
大祖父儿时帮富户放牛,下身围麻袋当裤子穿。十八岁投军,结义兄弟九人,叙齿最幼,人称“林老九”,号邦治。自幼臂力过人,投军后,勤练武艺,屡建战功。清同治年间,赐巴图鲁,封建威将军,驻山西大同,镇守雁门三关,以威猛刚介遭仇家暗刺,殒于任所,归葬祖籍七棵松老茔。(其坟于文化大革命时被毁,历经一百余年,尸仍未腐)。
大祖父任职期间,在江浦县距乌江镇约一华里的江家畈村建造了一座官邸,前后共三进,加上厢房,共有四五十间平房,房屋后面是小园。大祖父满想解甲归田后在此安度晚年,没料到他一天也未住过。
大祖父在任上,家政由二祖父成璧掌管。大祖母带着一个儿子住江家畈宅。大祖母是山西人,我们儿时都见过她,因语言不通,很少和她讲话。记得每逢节日或寿辰,她总要穿上诰封的官服。那时,大祖父还特地派他手下一个武艺高强的谭师傅作为护宅保镖师。二祖父有三个儿子,整个大家庭有三十多口人。
我的祖父和二祖父是双胞胎。祖父天性诚厚,无意功名,又不善理庶务,唯以读书消遣。祖父先娶黄氏,早亡,遗有二女。祖父三十五岁时续娶和县名门吴氏女,就是我的祖母。婚后第二年,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祖母在江家畈大宅首胎生下我的父亲。时祖父已三十六岁,中年得子,举家欢欣,亲友都来庆贺。父亲在叔伯兄弟中排行第五,因呼乳名为“小五子”。父亲生下来左耳有些聋,稍长,恒默默,人以为呆,遂又喊他为“五呆”。父亲出世时,大祖父已去世好几年,二祖父由于无人拘管,专横独断,总揽家政大权。大祖父生前留下不少产业,他去世后,家中光景一年不如一年,最后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父亲儿时生长在这个没落的大家庭里,给他留下最难忘的印象是谭师傅和大祖父的一匹白马。
谭师傅是山东人,身材魁梧,一生未娶。父亲幼时亲眼见过他许多惊人的武艺。他力大无比,却又身轻似燕;惯使一口单刀,十数枚铜板堆叠起来,可一刀劈为两半;以弹击物,百步之内,弹无虚发,人称“神弹子”。父亲说他多次看到谭师傅越过高墙或跳上房子,但不是凌空跳上去,而是先跑几步,顺力用脚在墙上踏几步,借势一纵身,双手按住墙头或屋檐,借助臂力翻越高墙或跳上房子。二祖父从谭师傅学武,也能轻易地用上法跳过一丈多高的墙,但不能上屋。
有一次,谭师傅和众乡邻在宅后小山上闲谈,大家哄闹着要谭师傅表演武功。恰巧这时有一条大牯牛在旁吃草,大家强要谭师傅和牛比试力气。谭师傅一向不轻易显示自己的武功,但拗不过众乡邻,就起身用双手分别抓住牛的两角,和牛对顶起来。正相持不下,有个青年拿起身旁的扁担对着牛屁股猛打。此时牛在上坡,谭师傅在下坡。牛被打,猛力向谭师傅顶过去。谭师傅运足全力顶住,岿然不动。由于用力过大,双足陷入干土地达数寸之深。牛尾后被打,前面又顶不动,急得喘着粗气,圆睁着通红的双眼。这位冒失的青年,见大牯牛居然顶不动谭师傅,一时兴起,更用力地在牛屁股上抽打起来。这时谭师傅只要一松手或稍一后退,就有性命危险。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谭师傅运足内功,猛力把牛向后一推,一纵身向旁跳出,牛一头栽跌在山下,动弹不得,大家都吓呆了。
还有一次,谭师傅带着父亲去乌江镇上看戏,戏台搭在露天,台前摆着一排方桌和椅子,供有钱有势的人坐在桌旁,边品茶边看戏,一般观众是站在戏台前面的广场上看。谭师傅去时,只有一张桌子旁还空着两个座位,其余的桌子旁都坐满了人。谭师傅想带着父亲坐上去,桌子旁边坐着几个体面的绅士不让谭师傅坐,争执起来。谭师傅左手抱着父亲,右手抓住桌子的一角轻轻举起来,越过坐着的人头放到旁边。桌上茶杯、茶壶都安然无恙。四旁的人都看呆了,赶紧让出座位给谭师傅带着父亲坐下。
父亲幼时老缠着谭师傅要学武功,由于太顽皮,谭师傅怕他学得真本领会闯祸,始终不肯教他。
大祖父有一匹白色战马,体长丈二有余,奔跑如飞,善通人性。大祖父有次作战,身负重伤,从马鞍上摔倒在地,马即停蹄躺下,让大祖父慢慢爬上马背骑稳后,急起奔驰而去。后面敌骑紧追不舍。马跑到一绝涧,宽三丈余,不能过,眼见追兵临近,大祖父自念必死。马回首看了一下,忽后退十数步,奋蹄昂首,一纵跃过。后面敌骑不能过涧,大祖父乃得安全返营。从此,大祖父爱此马如命。马老后,特专派一个老马伕,送它来江家畈养老。它只服这个老马伕,他人不敢靠近,近则又踢又咬。父亲说,他儿时顽皮又大胆,但对这匹马是敬而远之。后老马伕病故,此马哀鸣不已,绝食而死。家中将此马葬于马伕墓旁。
祖父临终前一年,体弱多病,延医服药无效,不得不作身后计。深知二祖父专横暴戾,担心自己一旦辞世,留下孤儿寡母,定受欺凌。乃从江家畈大宅搬到距江家畈约一华里的营房边一座旧“庄房”去住。庄房共两进,每进四间,加上厢房,共有十间。虽远不如江家坂大宅那般气派,但前场后园倒也宽敞。这里就是后来父亲的故居,也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出生地。
当时名虽析居,但经济上并不分开。祖父小家庭的一切生活用费仍从二祖父手里支取。
我们家庭史上所有四处住宅:曾祖父和祖父幼时居住的七棵松和蒲圩的两处草房住宅,祖父们和父亲幼时居住的江家畈大宅,祖父母、父亲、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居住的营房边住宅,由于迭经战乱,人事变迁,现全部不存在了。只有营房边的故居,于1999年主要由林昌庚出资,在乌江镇政府大力协助下,复建完成。
乌江镇距七棵松约七华里,距蒲圩住宅约四华里,距江家畈约一里,距营房边约三里。2005年,乌江镇政府修通了从乌江镇到故居的水泥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