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忠圭在这个傍晚一走进罗长天家的院子,立刻感觉有些不对头。他凭着军人的敏感似乎闻到一股血腥气息,接着就听到正房里传出宋雪篁的一声惨叫。罗忠圭马上意识到是出事了,连忙紧走几步上了台阶来到屋里。屋里的情形立刻让他愣住了,只见地上到处是黏稠的血迹,罗长天的尸体横躺在餐桌前的地上,头颅耷拉在一边,只还在脖颈处连着一点薄薄的肉皮,齐刷刷的刀口里仍在汩汩地向外淌着血。他的旁边躺着黄赖芳,黄赖芳的脖颈上深深地插着一根筷子,两条腿仍在一蹬一蹬地抽搐着。宋雪篁则正倒在餐桌另一边的血泊里呻吟,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染红了。而站在一旁的王兴发也浑身是血,手里正握着一把短刀,愣愣地立在那里。他并没有要跑的意思,只是睁大两眼,看着进来的罗忠圭。
王兴发很清楚,自己这时就是想跑也已经无处可跑了。他听到了,跟罗忠圭一起来的人就站在院子里。这时几个人冲进来,立刻按住王兴发夺过他手里的刀,又下了他身上的枪。王兴发没说任何话,也没有反抗,任由这几个人将他捆绑起来,推到罗忠圭的面前。
这时罗忠圭已经渐渐回过神来,他盯着王兴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兴发低着头,闭紧嘴,做出一副等死的样子。
罗忠圭阴沉着脸,盯住王兴发看了一阵,眼里掠过一缕凶光。
他从随从的手里拿过那把短刀看了看,立刻认出这刀是姚大猷的,当初罗长天跟姚大猷发生冲突那一次,他就在罗长天的身边,所以见过这把刀。
他又抬起头,问王兴发,究竟怎么回事?
王兴发仍然将头垂在胸前,一声不吭。
罗忠圭嗯一声,微微点了下头。
他说,好吧,不怕你不说。
罗忠圭先让手下人在罗长天的宅子里仔细搜了一下,见没有别的人,就将连惊带吓而且已经疼得说不出话的宋雪篁安置到楼上的卧室去,又把已经断气的黄赖芳的尸体拖到外面的院子里,然后将罗长天的尸体搬到一张木板上,暂时停放到一边。待将屋里草草收拾了一下之后就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命人将捆绑着的王兴发推到自己面前。
他盯住王兴发看了一阵,问,你还是不打算说吗?
王兴发仍然低着头不吭声。
罗忠圭说,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件事,是不是姚大猷让你干的?
王兴发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
罗忠圭皱了皱眉说,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没时间跟你在这里闲磨,你不说也行,我有办法,会让你开口的。他这样说着做了一个手势,让底下人将那把短刀递过来。他将这把刀子拿在手里看了看,又让人端过一盆凉水,就命手下人将王兴发的上衣剥下来。然后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说,我再问一句,是不是姚大猷让你干的?
王兴发仍然低着头不说话。
罗忠圭皱了一下眉,就把短刀在凉水里醮了醮,回身走过来,用刀尖在王兴发的胸前用力划了一下。刀尖在王兴发胸膛的肌肉上行进得很慢,随之发出一阵吱吱的声响。肌肉立刻被划开了,像嘴一样粉红地张开着,接着一股鲜血就像喷泉一样涌出来,很快将刀尖淹没了。王兴发清秀的面孔顿时扭歪起来,随之发出一声很难听的惨叫。
罗忠圭看着他说,告诉我,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姚大猷让你干的?
王兴发摇摇头,仍没有说话。
罗忠圭点点头,说好吧,我只在你身上划三刀,你只要挺得住,第四刀我就给你个痛快的。这样说罢又将刀子在凉水盆里醮了醮,走过来,在王兴发的肚子上划了一下。这一次刀尖行进得更慢,而且由于肚子上的肉厚,划开的伤口也就更深,涌出的血也更多。
王兴发又惨叫一声之后,终于捱不住了。
他说,我……都告诉你。
但王兴发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罗忠圭,比如宋雪篁,他就说成是姚大猷原本让他和黄赖芳将她和罗长天一起杀掉的,但就在他要给她第二刀时,罗忠圭带人赶到了,所以他才没有得手。罗忠圭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微微点了一下头。这件事并没有让他感到意外。姚大猷与罗长天素来不和,这他是早就知道的,罗长天也曾亲口对他说过,他跟姚大猷誓不两立,而且迟早会决死地拼一回。但让罗忠圭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姚大猷竟将事情做得这样快,而且这样狠。罗忠圭看一看已经疼得半死的王兴发,就命人将他拖出去了。然后又稍稍想了一下,便带着人走出罗长天的家,直奔牌楼街的灯笼巷来。
据王兴发说,此时杨三运正在灯笼巷的小白桃这里等消息。
罗忠圭早就听说过这个叫小白桃的女人,知道她是杨三运的人,平时不仅在灯笼巷里做皮肉生意,暗地里也挣别的钱。罗忠圭带着人走进灯笼巷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他径直来到小白桃家的门口。小白桃家的房子很浅,里面没有院子。罗忠圭来到这里,站住看了看,然后挥了一下手,手下人就叮叮哐哐地用木条和铁钉将小白桃家的两扇门牢牢地钉死了。屋里的小白桃和杨三运正在喝酒,听到外面的响声先还以为是王兴发来报信了,待扒着门缝朝外一看,竟是罗忠圭,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但这时已经晚了。站在巷子里的罗忠圭又命人找来一些煤油泼在外面,接着就一把火点燃起来。大火先是烧着了木门,很快整个房子就都燃烧起来。杨三运和小白桃立刻在屋里发出一声声的惨叫。罗忠圭站在门外看了一阵,待房子烧得稀里哗拉地坍塌下来,就带着人转身走了。他走出灯笼巷,站在牌楼街上回头望了望,夜色里的灯笼巷窜起一股雄雄的火焰,远远看去真的像是一盏巨大的破灯笼。
罗忠圭带人来到大华兴街的通大旅社时,已是二更时分。
罗忠圭知道姚大猷一向很谨慎,所以没有贸然上去。他先向旅社问清楚姚大猷具体住在楼上的哪个房间,就让一个手下人先上去,到姚大猷住的房间外面听一听动静。
这时姚大猷还没睡,正坐在卧室外面的客厅里喝茶。
罗忠圭听了以后,想了想,就带人直接冲上楼来。姚大猷听到外面的楼梯响,先以为是旅社的茶房来送水,但再听一听又觉出不对,脚步很杂乱,刚要叫人去看一看,却见罗忠圭一身血迹地带着几个人闯进来。姚大猷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转身就要去拿枪。而与此同时罗忠圭也已经到了。他一个箭步窜到姚大猷的面前,就将那把短刀掏出来。他原打算也用这把短刀结果了姚大猷,但在这一瞬间却又改变了主意。他看到在姚大猷身后的条案上正放着一把大刀,于是抢上前去一把抓到手里。这把大刀的刀刃足有四寸多宽,刀背也很厚,因此掂在掌心非常应手。就在罗忠圭抓过这把大刀时,姚大猷也已经绕过罗忠圭奔到门口。罗忠圭追上去横着猛地一砍,这把大刀立刻呼地带起一阵风声。罗忠圭本想砍姚大猷的脖子,但姚大猷感觉到身后的一股寒风,连忙用力一缩身。这一来就砍偏了,刀刃刚好砍在姚大猷的太阳穴处。只听咔嚓一声,姚大猷的半个头颅就像是一顶帽子似地随之被砍飞起来,接着撞了一下旁边的墙壁才掉落到地上,又在地板上咕噜噜地滚了几滚。姚大猷失去了半个头颅仍然朝前跑着,但只跑了几步,似乎迟疑了一下,朝前趔趄了趔趄就扑倒下去……
12
又是一个黎明。
东边青白色的晨晖将牌楼街上的青条石映得坑凹斑驳。
钟子庠沿着街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的身上背着一个包袱,腋下挟着油纸伞,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他来到一面墙壁的跟前站住,朝前后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告贴到墙上。这是一张由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办事处主任陈毅亲自签发的布告,宣布处决两个叛徒,在“罗长天”和“姚大猷”的名字上,还有力地打了两个像血一样鲜红的“×”。
钟子庠贴完布告,就转身朝城外走去……
三 反水
1934年秋至1935年夏,对于赣南百姓来说的确是一段极为艰难的时日。中央红军主力转移后,国民党军队攻入苏区,立刻进行了灭绝人性的屠杀。他们纠集地主豪绅组织起“还乡团”、“铲共团”、“暗杀团”、“义勇队”“挨户团”、“保安队”以及“搜山队”等反动组织,对苏区群众进行疯狂报复,手段极其残忍甚至骇人听闻。直到很多年后,曾参加“清剿”的国民党军人提及这段历史仍摇头叹息:“从3岁孩童到80岁老人,均无幸免……”他们起初杀人以人头计,用以报功请赏,后因杀人如麻以头计数不方便,遂改用耳朵。曾以在苏区屠杀闻名的刽子手国民党独立33旅旅长黄振中,仅在宁都、瑞金、于都、兴国、广昌和石城等县就屠杀手无寸铁的群众数万人。国民党江西保安3团团长欧阳江一个晚上屠杀500多名抗交粮食的瑞金武阳群众,制造了著名的“武阳围血案”。瑞金菱角山一夜活埋300多人,南门岗一次枪杀500余人。国民党瑞金县长邹光亚在云龙桥下,一次集体屠杀120余人。瑞金竹马岗被杀害的群众数以千计。据一份资料记载,在瑞金著名的谢家祠堂和陈家祠堂,被害群众的尸体堆积如山。
我的红色笔记本上有一组统计数字,但笔记本的主人在一旁用一行小字注明,这个统计还并不完全。根据这个统计,在国民党军队的一次“清剿”行动中,瑞金有18000人被杀;兴国有2142人被杀,被捕6934人(后多下落不明),逃亡3410人;于都被杀害3000余人,其中禾丰地区被“靖卫团”团长华品懋杀害的百姓达500余人,沙心地区全家被杀绝的有37户。赣县田村一地被杀94人其中有14户被杀绝;寻乌被杀害4520人,杀绝900户;会昌被杀害972人;石城被杀的干部和群众576人;广昌被害1000余人;宁都被害的干部和群众3378人。上犹县被害干部达1466人;在敌人的血腥屠杀下,很多村庄的村民被杀光,成了万户萧条的“无人村”。目及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也就在这组统计数字的后面,笔记本的主人又提到一件发生在“靖卫团”里的事。这件事在当时显然影响很大,而且流传甚广,三个被“靖卫团”抓壮丁来的士兵,在一个晚上合谋将营长用绳索勒死,随后这个营的士兵又群起杀了排级以上的所有军官,然后携枪械一哄而散。可以想见,这件事在当时那种特殊的形势下,在革命群众中一定是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据笔记本的主人记载,这三个杀死营长的士兵在被抓壮丁之前都是普通农民,其中一个还有家人被国民党军队杀害。因此,他们做出如此举动也就并不奇怪。这三个人,就是“付大成”、“刘长庚”和“田在兴”三个人物的原型……
01
队伍开进黑石口时天上响起滚滚的雷声。雷声很沉闷,似乎是从大山深处传出的。深灰色的云彩像一团团浓重的烟雾将山顶笼罩,看上去如同天要塌下来。付大成背着大枪跟在队伍后面,越往山口里走心情越沉重。付大成很清楚,再往前走会有一个丫字形的岔路口,往左面是一条上山的路,往右面则通向石坡村。但是,付大成断定,汤营长是不会让队伍走左面的路上山的,现在队伍正需要给养,汤营长一定会去石坡村。
付大成想到这里,心更加悬起来。
付大成对石坡村很熟悉,当年走村串街做杀猪营生时,经常游走到这边来。石坡村养猪的人家很多。这一带山上有一种叫稻谷草的野菜,叶片汁多饱满,猪吃了长膘很快,因此养猪并不需用太多的谷糠,每天只要去山上扯一筐稻谷草回来就能把猪喂得很肥。所以,石坡村的人家无论贫富,都会养一两口猪。当年付大成对石坡村里养的猪了如指掌,谁家的猪伢是几时买的,应该几时出圈,心里都有一本账,所以每次来石坡村就总要住上几天,杀几口猪再走。付大成杀猪并不收取太高费用。付大成认为收费高了没有道理。猪是人家一把菜一把菜辛辛苦苦喂起来的,自己不过是帮着杀一下,怎么可以向人家多要钱呢?不过猪下水总还是要一点的。付大成每杀一口猪都要向主家讨一些猪肠。一挂猪肠有很多,付大成并不都要,有一点就足够了。付大成喜欢一边吃着猪肠子喝一点酒酿。在石坡村,江月芳家的水酒最好,不仅甘甜爽口也很劲道。当初付大成就是因为买江月芳的水酒,才注意到这个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