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戒指,也是第一次认识什么是钻石,如果不是许妹娜喜欢,我会觉得它一文不值。许妹娜在它面前流连忘返,让我认定,它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可是,我不知道,它,那个身上闪着星星一样光芒的小小的玩艺,到底深藏了怎样的尖锐,在许妹娜那句玩笑话说出时,刺疼了我,我只知道,在我与它擦身而过时,一直以来压在我心里的那种欲望,那种冲动,一瞬间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我长到三十多岁从未有过的自卑。
我的情绪一落千丈,她不反对跟我走,不过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安全,仅此而已。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像被鞭子抽了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从放钻石的柜台上转过身,企图远离它,可是我的背面,还有一条更长的柜台,那里同样躺着金光闪闪的钻石。这时,我说不清从哪里涌来一股火气,使我猛地抽身,气冲冲从那柜台与柜台之间的过道跑出来,一口气冲到停放马车的地方。
我以为,我生气,许妹娜会哄我,会说:“跟你开个玩笑也不值得生气呀!”可是没有。许妹娜拖着长发,没一会儿也一飘一飘从商店跟出来。她来到车前,比我还生气,可以说已经有些恼怒了,她噘着肉嘟嘟的小嘴,气哼哼跳上车,小脸阴沉沉地耷拉着,呼应着她那紧身小褂里高耸着的胸脯。
谁也说不清,我那消失了的欲望和冲动,是从什么时候回到我的身体里的,在看到许妹娜胸脯那一刻,我恨不能把她拽过来,拽到我的怀里,把她的骨头揉碎。
许妹娜一直不理我,倔犟地背对着我,并且,我能感到,她哭了,因为她的肩膀在不断抖动。我没有试图让她理我,因为那消失的东西一旦回到我的身体,手里的鞭子已经由不得我再作少许的停留。
日光已经被翁古城的楼群挡住,到马车走出城区,那照向苍茫田野的,是一片浅黄色的夕阳的余辉。在这余辉里,一辆破旧的马车搭载了两个人,叽哩哐啷行走在望不到边际的大路上。它之所以叽哩哐啷,是因为它太空了,许妹娜什么也没买。然而只有我知道,许妹娜什么也没买,我可是买了太多的东西,它装了满满一车。车之所以叽哩哐啷,是因为黄昏的路上车少人稀,当然也因为我和许妹娜太安静了,谁也不肯说话。而我不肯说话,正是心里太满了,满得不知从何说起,或者,我正蓄谋寻找另一个沟通渠道。
那另一个渠道,到底是什么,在哪里?它似乎由来已久,却一直若隐若现,它仿佛在我的体内储藏了一个秋天。在它就要到来之前,天空是寂静的,大地是寂静的,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像不存在一样。因为天已经一点点黑了,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繁星清冽地闪烁着眼睛。在它就要到来之前,寂静,在为我们慢慢揭幕。在寂静里,我把车赶到一条野地的小道上,并且,随手往车上、往许妹娜的身上丢起了稻草。当许妹娜被十几捆稻草埋起来,我扔下鞭杆,饿狼似地向稻草扑了上去。
因为太急切、太笨拙,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许妹娜找到。可是,当许妹娜来到我的眼前,我一下子惊呆了,她静静地蜷在那,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目光镶嵌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一动不动。我的血迅速的在体内冲撞,我的手轻轻地抚向她的后背,企图在那里找到下手的可能。可是还没有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因为在她一侧身的时候,月光打进了她的眼睛,于是,星星一样的光芒从她倔犟的眼神中折射出来,如同商店里看到的那颗钻石。它的光芒虽然不像钻石的光芒那么尖锐,可我还是感到了什么,使我的两只手不由得找到了另一个去处――从半空收了回来抱住自己。
然而,就是这个瞬间,许妹娜有了动作,她动作,不是冲我,而是冲稻草,她动作,不是用手,而是用脚,就像一个演杂技的人在展示她脚上的工夫,没用上一分钟,她把笼罩在她四周的稻草一遭踢下车。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斗争,我冲撞在体内的血接受了某种暗示,一下子变成洪水猛兽。我跳下车,把稻草重新扔到车上,之后跳上车,重新寻找我的许妹娜。
我的许妹娜,你再也跑不了了,你眼里就是射出弓箭我也不会在意了。事实上,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因为此时,急于寻找的人不是我,还有她。她手脚并用,胡乱地在草捆间翻腾,悸动不安的样子,就像一个困在洞里的小兽急于找到一个出口。出口当然不在明处,而在有着重量的黑暗的地方,当她终于搂住我的脖子,一片潮湿的、又凉又滑的物体顿时磁石遇到铁屑似的紧紧吸住了我的嘴唇。到底谁是磁石,谁是铁屑,我说不清。我的两只手,在最初的一瞬间简直排不上用场,因为太迷恋嘴上的吮吸了,那股又甜又咸的溪流吮进我的喉口,我已经抖得不成个儿。我的手握住两棵稻草抖动的样子,一定像稻草人随风飘动的假手。
当然,后来便不一样了,后来,我们的身体相对平稳下来,是说在无比的激动中,我感到许妹娜有了某种变化,那种因为某种意识的参与而不再执着了的变化,当感知到这种变化,我的手突然苏醒过来,变成了横扫一切的魔掌。我先是板住她的肩,努力将她侧着的身子翻过来,而后,用力掀开她的衣服,让她那柔软的、曾被女人们占领过的神秘的高地浮现出来。可是,当那神秘的高地不再神秘,月光下现出了草梅尖尖一样的颜色,许妹娜嗷叫了一声。
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为了阻挡,如她由来以久的倔犟,可是错了,她真的变成了一只小兽,一只受到挑逗再也安耐不住了的小兽。她反扑过来,不但把她赤裸裸的奶头送向我,还帮我扯开了挡在我们之间的衣服。
这是一个怎样令人销魂的月夜呵,把我懂事以来做过的所有美妙的春梦加到一起,也抵不过这一个夜晚的美妙。这么说,并不是说在我那重复到来的春梦里,只有一个虚幻的肉体一片模糊的潮湿,而不像眼下这么真实、质感,不是。我是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耀眼的星星,它们挂在银河两岸,静静地俯瞰着大地,照耀着我们,让我觉得,我就是一颗耀眼的星,我闪烁在大地上,升起在大地上,可以说就是最亮那一颗,因为许妹娜在欢娱时刻喊出的那一嗓子一直在我耳边回响――申吉宽。
我,申吉宽,这个让我讨厌了三十年的名字,在那一刻放出了奇异的光彩。挂在电线杆子上的不是日头而是月亮,月亮的光辉撒满了无边的现实。在这现实里,吉宽不但不憨不笨,还与一只小兽进行了疯狂的角逐,最后将它乖乖搂在怀里。在这将一只小兽乖乖搂在怀里的现实里,繁星闪烁的光芒再也不像钻石的光芒那样尖锐了,它宽广、和缓,清柔似水,月亮的光辉仿佛一汪深不可测的水,再尖锐的物体都会在它的浸泡下变得柔软。
月亮走,我也走,这绝不是一首歌里唱的,而是笼罩着我和许妹娜的那个无边的现实中的又一个现实――我的老马,在我没有任何暗示的情况下,居然慢慢地起程了。也许是它饿了,它尊重了自己的现实,我一天了也没喂它草料了,可是这真的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它的现实,正好搭载了我的现实,我们各享其成。它走,我们也走,我们走,月亮也走,我们和月亮一起,走在一个梦幻般的世界里。我的前生有了怎样的修行,才为我创造了如此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