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奎阳,临出发前,高远将众人聚齐起来,说:“等下往沙漠深处走,为防意外,我们事先约定好,如果有谁走丢,一律到那报信中所说的绿洲集合。”
秦罗走过来,补充:“我还要再添上一句,大家将水壶都装满,身上也要带几块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高远赞同地点头,扬手道:“出发吧。”
一行人骑着骆驼,朝着奎阳城向西三百里处出发。
秦罗坐在白骆驼上,身体小幅度地左右摇晃。高远到她身边,问:“郡主昨天休息得如何?”她说:“很好。”
他扬了扬嘴角:“那便好。”
因为奎阳本就是梁国的偏僻之处,再往西走,就更加荒凉了。起初刚离开奎阳,还能不时看见一些分散开来的小绿洲,但越往大漠里走,就越发难以看见人的踪迹了。
天上的太阳好像不及前几日那样大,茫茫看不到边际的荒漠里一片安静,只有偶尔飞过的盘旋上空的老鹰拍打翅膀的声音。
有一个人疑惑地问:“这里真的有绿洲吗?这么荒凉。”
秦罗听见了,也深感怀疑,她同高远说:“我总觉得那个传信是假的。”
高远挑了挑眉,听她继续道:“你看,我们走得越远,植被就越稀少,更不用提人了。”
他沉吟:“再等等吧,到了地方便知道是真是假了。”
她应“好”,两条腿悬空晃着,在纱衣里时隐时现。
高远耳朵里听着她的铃铛响,眼睛目视前方,骑着骆驼走。
好几阵萧瑟的风吹过,天逐渐暗淡下来,好像要发生什么变化。秦罗在沙漠里常常奔走,便预感要变天了。她开口,想要队伍停下来,可还没来得及出声,一阵骚动声从不远处传来。
高远握拳抬起胳膊,示意警惕。他回身喊了声“忠叔”,高忠会意地骑到最后方,拔出剑观察四周。
秦罗见情况不对,马上靠到高远身边,问:“怎么了?”
他道:“你要一直紧跟着我。”
她便知道,有麻烦找上门了。
有马蹄声,有骆驼奔跑声,也有人的喊叫声。是沙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失去居住地而不得不出来抢劫、另谋生路的一群人。
这群人都是健壮的男子,很远便叫道:“交出水来!交出口粮和钱来!”接着直接冲进秦罗他们之中,将队伍冲散开来。
高忠护着其余人,高远则护着秦罗。这些沙盗都是粗妄之人,其中有一人瞧见秦罗,大笑着对同伴招呼:“这儿有个女人!我们也将她一并掳去!”
几个人闻言向他们冲过来,高远伸出双臂将秦罗“腾”地一下抱到自己身前,她随即精明地搂住他的腰稳稳坐好。
他紧皱着眉,一只手抱着秦罗,另一只手拿着剑向沙盗刺去。
她瞧见有人想从后方偷袭,便飞快拿出偷藏在腰际的小刀,准确地掷了过去。那人来不及躲闪,被刀击中右眼,嚎叫着滚下骆驼去。
高远曾经以一敌十,只因有秦罗在,施展不开。她见状,立刻转身抓紧缰绳,说道:“你快去,我已经抓牢了,不必管我。”
他也毫不拖延,放开她翻身跳下骆驼,朝沙盗杀去。
秦罗骑在天狼上,等在后面。
此时天色阴沉,飞沙走石,身下的骆驼不安地焦躁叫着。秦罗暗道“不好”,骑着天狼上前去。
是沙尘暴来了。
众沙盗看见此景,再也顾不上别的,忙拿上已抢到的物品迅速逃离。
秦罗喊:“快躲起来!快躲起来!趴下,不要站立!”
队伍中的人早已被打乱阵脚,四处奔窜。她冲上前,胳膊伸向高远,高远借力一步登上坐回她的后面。
他们赶着天狼跑到最快,眼见黄沙漫天,沙尘暴像头巨兽般咆哮着紧追不舍,秦罗说:“我们快下去,卧倒趴下,躲在骆驼的身后。”
高远抱住她,一跃蹦下,两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滚着。他牢牢地将她圈在怀里,手掌挡在秦罗的后脑处,刹住脚停下。
他们又立即匍匐着爬到天狼旁,脸朝下躲藏。
狂风大作,昏暗沉沉,耳旁只有沙尘暴呼啸的声音。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周遭又归于平静。
厚厚的沙盖在他们身上,高远用力挣扎出了来,焦急地挖着还被埋在黄沙里的秦罗。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脸上全是沙和细碎的石子。
“郡主,郡主?”高远拂去她面上的脏,可秦罗还是没有醒。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秦罗,秦罗……阿罗?”
她的眼睛动了动,高远将她扶坐起来,拍拍背,她开始一阵剧烈的咳嗽,不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
秦罗笑着说:“别紧张,我只是不小心吞进了沙,才昏过去的。”
高远松了口气,把她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肩上,从天狼身上取下水壶递给她。
她接过,犹豫地看着,没有打开来喝。
“怎么了?”
她说:“这是你的水壶,我是不是不太方便……”
他瞧着秦罗干裂的嘴唇,别过头去,道:“没事,你喝吧。”她于是揭开盖喝了几口水。
秦罗说:“其他人呢?我们好像跟他们走散了。”
高远看向东北处,道:“我们是从那个方向跑来的,到时顺着那走就能回到原来的路线上。”
秦罗“唔”声:“可我弄丢了我的骆驼。”
“无妨,我们共骑一头就是。”
她便要爬到天狼上去。但天狼高大,不像团子那样小巧,秦罗爬得费力,高远托着她,将她推上去。
秦罗脚踝处的铃铛有些松了,他伸手重新系紧。
她抿着嘴唇,羞涩地看着他。
他坐上去,唤着骆驼朝东北走。
高远比秦罗高出许多,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上。她的铃铛响着,高远说:“太阳晒人,以后你还是穿厚实些的衣服,不要将腿露出来晒伤了。”
秦罗乍一听,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别的意思,还傻傻地一挥手,道:“沙漠里太热,这样穿凉快些。”
他语塞,闷声骑着天狼。
她然后细细一想,突然明白过来——哦,高远是正在管她的穿着。
秦罗转过头,眨着眼睛笑嘻嘻地改口:“好的,我下次还是穿多一点。”
高远没说话,可是他的神色分明地高兴起来。
回到之前队伍分散的地方,并没有人在那里。他们于是决定按照原来的约定,自行前往那块绿洲集合。
暮色将至,高远和秦罗又赶了些路,便打算宿在野外一宿。
身边没有木柴,不能点火照明。所幸月光皎洁,不算太黑。高远让天狼躺下,自己和秦罗各睡在它的两侧。
他说:“郡主聪慧,让我们每人都带着饼和水,不然这下就要饿肚子了。”
她正咬着一张饼,抬眼望向他,忽然大脑一抽,道:“怎么又喊起‘郡主’了,先前还叫‘秦罗’、‘阿罗’的。”话音刚落,反应过来,知道是自己冒失了,便懊恼得直掐着胳膊上的肉。
高远显然是被她说的话怔住了,不知该怎样回答,就慌慌张张地躺倒在地上,转移话题,道:“我先睡了,有什么事情便喊我。”
她诺诺地“嗯”声,两口就咽完饼,也躺了下去。
秦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好静静听着身旁的动静。另一侧的高远也辗转反侧,思绪复杂,只觉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化了,将自己沉溺在此中,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