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卡明斯过着他热爱的生活、热爱他过的生活。那是一种简单的生活——赛马。此外,还有他的私人爱恋:他的家人、美味食物,以及地窖里只有顶级品才能入内的、就连他陷入经济逆境的时候都没有消耗掉的高级葡萄酒。
一个忠于职守的医生的日常路线是,从诊所到医院到自己的家,然后又返回诊所。巴特的日常路线是马厩、马匹、赛场,然后又返回马厩。清晨4:30,他就到了赛场。当他注视着马匹奔跑的时候,你会看到他的眼睛像鹰一样眯了起来,平坦的额头约束着他那强健、活跃的面部。“你必须到现场去亲自查看,”他说,“因为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可能完全不同于为你工作的某个人所看到的。”
伟大的骑师达林·比德曼(Darren Beadman)有天晚上说:“早上,你就能看到卡明斯先生在赛场工作,显示出他对赛马的独到慧眼。你会发现他在研究赛马做出的每一个动作,还有赛马止步的方式。他能够——呃,你能看到他像一匹马那样思考。”
不错。巴特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因为他所看到的是比全世界任何一个驯马师了解的都要透彻的事情。他一定是有史以来出现过的最幸运、最聪明的人之一。假如他选择了其他行业的话,他可能会是个物理学家,或高级管理人员。事实上,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他差点改了行,因为马匹害他得了枯草热,摊上了(正如他有一回所描写的那样)“输液之类的一大堆事。”
但是,家族的力量证明比这种小毛病更加强大。“我是在赛马中长大的,可是你知道,我不是当骑师的体格,”巴特用如今看来有点轻描淡写的口吻对我说。可是,他那5英尺9英寸的矫健身材,正是驯马师的体格,就像他父亲吉姆·卡明斯(Jim Cummings)一样——他驯养的“宫廷小丑”(Comic Court)赢取了1950年的墨尔本杯。
有一次,巴特说起了他从父亲那里获得的灵感。“爸爸从来不知厌倦地告诉我驯养耐力型纯种马的激情和乐趣:看着它参加比赛,在最后一段赛程的激烈冲刺中拿出勇气和耐力。爸爸觉得,激发纯种马的耐力是一个挑战,如果我的性格没有继承他的话,就会很不寻常……爸爸对‘宫廷小丑’的照料和驯养,激发了我的想像力。那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最激动人心的事情,因为我给‘宫廷小丑’系马鞍,我在伺候它。”
巴特所说的让纯种马“激发出耐力”,就像雕刻师们所说的从一块大理石中雕刻出一个塑像一样艰难。马匹和大理石也许都属于佳品,但是你必须懂得如何使用榔头和凿子。培养强大耐力型赛马意味着要细致地塑造它的耐力,精心调养,设计规范它的跑动,制订它参加竞赛的时间和地点。
“关键是要让赛马有耐力,”他说。“如果血统中有耐力,那么就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才能额外激发出赛马的最后半英里赛程的耐力。”
“额外半英里赛程”——驯马师与马夫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此。而巴特在激发那额外半英里赛程之耐力方面,超过了任何一个现在的驯马师。除了(如他所说)“雄心壮志、取胜的必要、识马的慧眼、对马匹的理解”之外,促使他取得成功的原因还有许多。
有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巴特说:“我不知道其他驯马师都做些什么。我只知道我有一个非常精确、非常细致的系统,这样我在脑子里就确切地知道马的健康状况,它已经服役多久了,它的血脉来源等等。我在脑子里构思在某匹马身上用什么标准。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应当有一套通过计划实施的标准。你要严格根据计划决定让它跑的时间、距离、速度。你要确保恰好准时达到这个标准——事先算出可能需要多久。但是,你要一步一步来。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不能毫无必要地让赛马处于任何压力之中,这样你要逐步加大它的运动量。你这么做了,马匹的身体系统——它的肺部、心脏和毛细管作用就不会过度紧张,导致出血或血管破裂。这是一个已经经过时间考验的正常而艰难的程序。”
达林·比德曼在以上叙述中插话总结了知识和经验在驯马过程中的作用:“在赛马圈里有一句名言:‘没有任何事情是确定无疑的,因为动物不会说话。’每一匹赛马都是一个个体。只有通过跟不同的马匹打交道后取得的多年经验,你才能制定出一个程式,掂量不同赛马和情形中的相似之处。判断是否良好,是问题的关键。”
巴特的大部分成功经验可以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初,当时他是第一个认真地与营养师和兽医携手制订喂养配方的驯马师。“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告诉我,“我完善了我的兰维特(Ranvet)高蛋白喂养配方,并从此沿用下来。我们在马匹身上进行实验,做了大量的验血,每年2.5万次。而且在比赛前和比赛后,我都收集病理检测资料。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赢得长距离赛跑。”
正如巴特同时还说到的那样,这种赛马意识或科学能够让“你对赛马进行微调,这样赛马就会在奖金最高的时候进入巅峰状态”。也正如达林·比德曼带着敬佩的笑声跟我说的那样:“赛马被调养得精确到分钟!”
关于巴特的成功故事并没有结束,其中涉及到每年进入澳大利亚赛马会的3万匹优良纯种马。那些马匹并不是上门找他,而是他去找它们。没有一个驯马师购买、驯养或租赁的墨尔本杯获胜赛马的数量比他更多——最后的统计数字是,在11次杯赛中,10匹赛马出了7匹获胜者。他对马的血统了如指掌,丝毫不夸张地宣称,在购买墨尔本杯获胜者“加里利”(Galilee)之前,他对它的背景的了解程度“超过了我自己家里的成员”。
但是,巴特的秘密不仅仅是看书学习。有一次,巴特告诉我:“我学习马匹的历史,因为如果血统不对的话,你就无法驯养耐力型赛马。可是,有时我觉得有些问题的时候,我就不买,即便血统是最好的。有时你发现血统并不是那么好的时候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那么我就买下。我不让任何单个因素限制我,总是保持思想开放。”
有一次,我问巴特为什么他会如此专心地追求驯养事业。当然,他声称被自己的职业迷住了,谈到了自己的雄心壮志,说他喜欢(用他的话说)“成为我这个行业的领袖,被全世界认可”。但是,他还十分诚实地说:“只有取得胜利,运动才能让人满足。取胜是一切,只要你公平取胜。驯养收取的费用足够开支,而为了挣钱、发财,我就必须赢得大赛。你必须是第一个冲过终点,才能从比赛中挣钱。否则,你所做的一切就是当一个马夫——喂养、擦洗马匹。”
有了这样一种理念,巴特也许可以被认为对马匹很严厉,反之亦然。巴特将取得胜利的欲望和贪婪集于一身。他称自己是个温柔的驯马师,努力保护他的马匹,而这其中也许就蕴涵了他的出众之处。他照料2岁马匹时小心谨慎,倾向于不让它们参加大量比赛,直到它们3岁以后。
有一次我向他提起让2岁马匹比赛的事情。“那样对它们的骨架是个风险,”他相当轻松地回答。“这是些强壮的小马驹,体重490或500公斤,肩膀骨架很大。这是一种体重非常重的肌肉型2岁马驹,我不会让这样一匹马在3岁之前参加比赛。它也许足以赢得金靴(Golden Slipper)赛(我已经很多次赢得过这种比赛)但是你是在拿它今后的健康冒险。”
巴特接着说:“如果跟我打交道的马的主人们能够把赛马的未来和健康置于金钱和赛事之上的话,他们就能跟我相处得更好。这是一个良好的驯马决策,因为我不是个屠夫。这也是一个良好的商业决策,因为所有大型赛事——迪拜杯(Dubai Cup)、日本杯(Japan Cup)、墨尔本杯,所有这些数百万元的赛事都不适合2岁的马驹参加。”
巴特很少让马匹进行极速运动。他把它们的速度和力量留给实际的比赛,而不是浪费在训练场地。“那么多的驯马师在什么地方弄错了呢?”巴特在数年前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驯养中最便宜的东西,”他回答说,“就是耐心,而人们总是不愿意应用耐心。”
巴特是个马科天才。你无法不景仰他是如何将驯马之道提升到一个艺术高度的。本回忆录是谈论我的人生的百年不遇的机会,而且要立刻落实于文字。我不想粉饰对巴特的所有描述。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有重重障碍,也有灿烂阳光。
摸摸木头,金杯到手!我和巴特·卡明斯高举“墨尔本杯”——那是1996—1997“澳大利亚年度赛马”、我的“神马”赢来的。
赛场一直待我不错。我第一次赌马就为我赢来了商业前途。我在澳大利亚的第一匹马“狂想”赢得了1974年和1975年的墨尔本杯。21年以后,我用“神马”再次冲击该杯赛,结果我第三次赢得了墨尔本杯。三次冲击、三次获胜。我是唯一用两匹马赢得三次墨尔本杯的赛马主人。巴特·卡明斯谈起该纪录时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我觉得概率大概为1000万:1.对于墨尔本杯这样的赛事来说,这是闻所未闻的纪录。”然而,我在“狂想”起步的时候很低调,无论是驯马师还是骑师都不认识我。我当时还没有(比如)举办一个类似我的Saintly Moonee Valley Spring Star Award那样的赛马活动——那是现金加奖杯的赛事,延续了4次比赛,直到觉士盾(Cox Plate)。在当时,我在赛马盛会中还是个无名小卒。
这是不利的一面。有利的一面是,巴特·卡明斯跟所有的驯马师一样,只要有钱,可以为任何人工作。我就是这么聘用他的。而巴特对待我(跟他对待其他人一样)就像是排着队等他的又一个不耐烦的顾客。任何人都无法从这个爱尔兰人那里得到首席的待遇。
有一次,我的一个赛马朋友指责巴特卖给我一些力量不够的马匹。后来,在我成了两届墨尔本杯的得主以后,我把2000澳元的一揽子赌注押在“狂想”于1976年赛事中的高赔率上。这种赌博,如果赛马退出比赛,你就输了钱,这是很公平的。而这也是巴特没有告诉我就做下的事情。“沟通中断”是他的说辞。
你要知道,这是巴特·卡明斯的巅峰时期。而我是曾经两次赢得墨尔本杯的赛马主人,但巴特竟不告诉我“狂想”撤出了比赛。如今,当我想起这个令人敬佩的家伙的伤人之处时,不禁感到好笑。尽管如此,当时我的确恨得直咬牙,而在头15年里,我们两人之间没有过私人关系。
这是从我这个角度叙说的有关我们两人之间的故事,也许按照他们在新加坡的说法属于幸福美满。另一个角度的说法是,巴特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设计了我的比赛颜色之后(当时我们两人作为赛马主人和驯马师的商业关系已经持续了20多年),他在吃晚饭的时候告诉我的一个朋友:“那是振南唯一一次跟我说了一句真正的好话。”此话接近事实,可是即使在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完全满意,这证明我是一个非常难缠的顾客!我告诉巴特,代表国际象棋棋盘的方块的黑白色,在华人当中象征的是对死者的哀悼。于是,巴特又增添了先前提到的黄金色袖子。
这时,的确,我很是欢喜。
总的说来,在赛马主人和驯马师之间,站在彼此的角度,以下敬酒辞所表现的态度再合适不过了:“敬你一杯,敬我一杯。祝愿我们永远不要有分歧。万一我们出现了分歧,敬我一杯,祝你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