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的飞机,然后又是很久很久的车程,要不是出于多年信任,今出川真想怀疑岩崎叔叔是不是打算把自己拉到某个旮旯卖掉。
岩崎久太郎从后备箱里搬出折叠轮椅,很小心地把今出川扶到轮椅上,还不忘给她的膝上盖上毛毯,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很得意地说:“怎么样?乡下的空气,是不是比东京清新多了?”
他扔了一台单反相机在她身上,乐呵呵地笑着补充了一句:“你从没到过这种乡下。”
今出川有些困惑地瞥了一眼四周的田地,没有反驳岩崎叔叔的话——但其实,她是到过这种地方的。
“我约了他们校长在学校里见面,小渡,你可以随意在校园里转一转?反正现在是春假,除了一些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学校里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人。晚一点我们可以再到处逛一逛。”
岩崎久太郎的话音刚落,机车引擎的轰鸣声在他们耳边响起,然后,一个算不上太高的少女,自顾自地取下头盔,很是利落地抬腿下车。
对于此刻坐在轮椅上的今出川而言,这个面色稚嫩的少女,竟然显得有点高大。
少女收拾好了她那辆破破的机车之后,无意间和一直在观察她的今出川对上了眼神。
两人都有些惊讶,然后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视线。
今出川是觉得自己直勾勾的眼神不太礼貌,等她再度抬起头想打一个招呼的时候,那个少女,已经小碎步冲进了校园,像是落荒而逃似的。
而且,她身上带的什么?
今出川盯着少女略显滑稽的背影,有些困惑——学剑道的吗?
岩崎久太郎则认真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小渡,莫非,我长得很可怕?”
把这孩子吓到了?
今出川摇摇头,然后思维很跳跃地想到了先前机车的引擎声,视线不自觉地移向那台机车,有些羡慕地小声感叹:“骑机车上学好帅气喔。”
“看上去没满十六岁啊?是可以的吗?”
两个没见识的城里人对于乡下少年少女的土生土长的肆意,同时有所感知,又有些疑惑。
和岩崎久太郎分开,今出川摇着轮椅,沿着之前那个少女所去往的方向前行。
这所学校,并不算大。
南方乡下的冬日,比东京稍微温暖些,色调也更鲜明些。
但是天空却依旧是灰扑扑的,仿佛在等待一场久违的大雨。
校园内的樱花树光秃秃的枝桠,在这样的灰色下,透出几分萧瑟。
轮胎碾过落叶,细细簌簌。
剑道部活动室的门没有关上,所以今出川可以在外面看到内部的绝大部分空间。
里面只有一个人。
刚刚在学校门口遇见的那位少女。
原本以为会是刻苦练习,结果在摸鱼。
今出川顿时哑然失笑。
她的存在感其实有些强烈,室内的大园桃子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她的到来。
然后,大园桃子感到很无措。
她只能下意识握紧刀柄,想让自己安心一些,同时,又隐隐想让自己显得更帅气和冷酷一些。
但是这样自我防御的动作只维持了一瞬,因为大园桃子立刻想到——这个面生的小姐姐脸色苍白,看着就不大健康,眉间还带了几分阴郁,又是残疾人,好像应该给她一些来自于陌生人的关怀。
防备什么的,是不是有些伤人?
两人像是在僵持似的,默然了很久。
最终,还是大园桃子坚持不下去了。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手紧紧地捏着墙沿,声线抖得厉害:“那个…那个…”
在这座小城,许久没有和陌生人交流的大园桃子,即使破天荒主动了一次,却还是无法控制地陷入了局促情绪,结结巴巴。
原本在心里组织好的句子,设计好的剧本,此刻不翼而飞,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
霎时间,她的脸色涨红,眼尾甚至泛了些泪花,倒真成了一颗圆头巴脑的水蜜桃。
果然,桃子是不行的吧。
她很沮丧地这样想着。
今出川从她飘移不定的视线和指向饮料贩卖机的哆哆嗦嗦的手指,大致猜出了她想问什么。
但是,今出川并没有打断她,而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组织句子表达完全。
被如此温柔清澈的眼神注视着,大园桃子使劲儿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终于恢复了些许勇气,问出了口:“那个,你要喝饮料吗?我、我请你喝。”
她有些局促地捏紧自己的衣角,有些后悔——糟了,漏了自我介绍。
好像不大礼貌。
今出川摸了摸下巴,看向了饮料贩卖机,思索片刻之后,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硬币,“请帮我按一下乌龙茶,谢谢。”
大园桃子首先想到的是——好漂亮的手。
然后,硬币静静地躺在这只漂亮的手的手心。
她感到了挫败。
好意被婉拒了。
但是,即使有些沮丧,她还是乖乖地接过硬币,在今出川的指挥下,选择好了对应的饮料。
在把乌龙茶递给今出川的时候,她下意识动了动食指。
指尖短暂地相接,冰冷的温度,让她下意识缩回手背在身后,像小孩子一样。
不过,本来也就只是个孩子。
所以今出川并没有在意这一点,而是很自然地拧开瓶盖,温和地道谢。
但是,面色如常的同时,今出川其实有些恍惚——
这个害羞的少女,笑起来有些像柴犬。
鹿儿岛方言的腔调,很可爱。
某种莫名其妙从未有过的感情,随着少女微红的眼眶以及软糯结巴的声音,开始在她的心间充盈起来,让她无意识间温柔了不少。
“唔,我的名字是,今出川渡。你可以叫我渡,桃子酱——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话一说出口,连今出川自己都惊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变这么温柔了?而且,也太自来熟了吧。
大园桃子,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欸?”
大园桃子有些惊慌。
今出川又了然了她的困惑,手指指了指她的左胸,小声说道:“运动服上绣了名字。”
人际交往之中的主动权完全地被今出川所掌握,大园桃子缩了缩脖子,就今出川的问题,只能讷讷地应了一声:“可、可以。”
“桃子酱,你好。”
今出川对着她笑了笑。
很真诚的笑容,原本眉间若有若无的阴郁,倏地散开,让大园桃子有些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看错了,而且,酒窝好可爱喔。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又呆呆地看向天空——竟然放晴了。
是湛蓝色的。
好清澈。
“你不练习吗?”
今出川打断了她的发呆。
大园桃子吐了吐舌头,带了些像是在长辈面前似的乖巧与拘束,认真回答:“社团前辈不在。”
今出川摸了摸下巴,提出建议:“我可以指导你——我也练习了很多年的剑道。”
大园桃子又开始同情她了——练习了很多年的剑道,却断了腿,不能再继续下去,一定很难过吧。
今出川温和的笑容,在大园桃子眼中,变得悲情起来——这么难过却还努力地微笑,好坚强!
真是身残志坚!
于是大园桃子很悲壮地摇头,“还是算了吧,但是,谢谢你——”
她吸了口气,顿了一下,谨慎又迟疑地唤出今出川的名字,“渡。”
今出川有些无法理解她这交织着同情、敬畏等重重情绪的眼神,于是选择另起话题:“你满十六岁了吗?”
大园桃子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迟疑地说:“没、没有吧?”
为什么对自己的年龄都一副不大确定的样子啊!
今出川又在无意识间笑了一下——她好可爱,迷迷糊糊的。
“那为什么你可以骑机车?”
大园桃子的眼神很是无辜,理直气壮:“大家都这样啊。”
“欸?”
今出川有些楞。
这也可以吗?
不过,桃子的眼神过于纯净,让所有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都显得顺理成章起来,所以今出川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情,并且好奇地问道:“那,你可以载我兜风吗?想试一试坐机车的感觉。”
东京的法规,无法干涉鹿儿岛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