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张大千返回成都后,住进了号称“天下幽”的青城山上“道家第五洞天”上清宫。
在上清宫住了很长时间之后,张大千临摹宋元名迹,心中的悲愤之情才渐渐平静下来。他与道士们搞好关系,不仅可以随便出入各个道观,遍观壁上的、柜中的文物古迹,而且他上山写生和游玩时,总有道士相陪。
在此期间,张大千在成都举办画展,用收入来试验造纸。
当时安徽宣纸产地泾县被日本侵略者侵占,宣纸来源断绝,市面上宣纸极度缺乏。张大千在夹江研究各种宣纸,最后终于在工匠们的帮助下试验成功了“大风纸”。
徐悲鸿、董寿平、傅抱石、蒋光各等著名画家试用之后,都称赞纸质很好。张大千就用自己的“大风纸”,创作了大批作品,办了一个抗日义卖展。
在青城山一住3年,这3年对张大千很重要,因为无异于和尚坐关,潜修内视,为得道必经的阶段。作为一个艺术家,必须有所吸收,才能有所表现;而吸收后,又必须经过消化、酝酿,反复深思,不断探索,方能有所创造。
张大千的记性、悟性都是第一等,但不论如何,时间是无可代替的,必须经过一定的时间过程,才会到达某一境界。
在北平和上海时,人情应酬常占去了张大千好些时间,艺术的吸收不足,又缺乏足够的时间来消化,作品中就会略显薄与俗。
而在青城山这3年的修炼,单从诗词方面来说,是这段时期的最好。张大千在《青城小居口占》诗中描述他的山居生活:
自诩名山足此生,携家犹得住青城。
小儿捕蝶知宜画,中妇调琴与辨声。
食栗不谋腰脚健,酿梨长令肺肝清。
歇来百事都堪慰,待挽天河洗甲兵。
从他的作品可以看出,这3年张大千读了不少史书。张大千坐在高台山第一峰头,面对大面山的那座亭子中,心里所想的,除了画以外,更无他念。在这样一个可能终日不见行人的幽深之处,正所谓“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张大千目摹心追,胸中不知有多少未画出来的山。这些胸中之山,后来都成了他泼墨、泼彩的题材。
有一次,张大千还行离家出走的“壮举”。一天下午,张大千还没回家,等到日落时仍然没有一点音信。因为往常他在山上游览,一般是清晨或上午,断没有从下午到黄昏还不回家的。
三位太太都急得不得了,来同张大千的朋友易君左商量。易君左由于四川省政府疏散,上青城山与张大千做了半年邻居。
易君左先安慰她们不要着急,可能张大千在路上偶遇僧道,聊着聊着就晚了。
但是一直等到二更天时,张大千仍然消息皆无。这一下易君左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于是,两家男女老少连同上清宫的道士们一同去探索张大千的下落。
大家找了一个通宵,几十条火把照得满山通红,青色的树木都变成了紫色,依然不见张大千踪影。幸好当时正是初夏,夜寒不重,人人抖擞精神,翻山越岭,攀壑入洞,涉涧跨溪,披云拂露,一直到天色大亮。
谢天谢地,在山腰的一座小峰的洞内,张大千正像张天师一样,闭目冥坐,就如面壁9年的达摩祖师,眼观鼻、鼻观心,正在那儿修行着呢!
大家欣喜地把他拉到三位太太面前。张大千睁开眼睛一看,不慌不忙地说:“你们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后来张大千说,这次家庭风波,缘于三个太太联合起来对付他,黄凝素竟然拿起桌上的铜尺作武器,不小心打到了张大千的手上。因此张大千“冲冠一怒为红颜”,拂袖而去。
1940年秋,张大千决定去遥远的西北,前往敦煌临摹石窟的壁画。
早在上海的时候,张大千就见到有敦煌石窟流落出来的珍品,他感觉,那种艺术上的天工造化之美是他从未领教过的。后来他也试画过仿敦煌壁画笔法的天女散花图,但他心中一直渴望着能亲自去敦煌,探索艺术的奥秘。他相信,如果亲临其境去临摹,天下无双的敦煌莫高窟壁画一定会对他的人物画有所启迪。
张大千初步计划是由成都到广元,游览该地著名的千佛岩,欣赏精美绝伦的石刻,然后赴兰州,转道敦煌。于是先携全家去成都,中途回到了内江老家。儿时的回忆与眼前的凄凉景象,使张大千无比辛酸,没过多长时间,他们就离开内江去了成都。
这时,抗日战争正打得如火如荼,张大千出售了部分珍藏的字画,筹集去敦煌的经费。
恰在此时,张大千心爱的儿子张心亮不幸死于肺病。他当时正在外布置画展,不由得泪湿衣襟,长时间陷入痛苦之中。但为了追求艺术上的更高境界,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到敦煌去,而且一定用自己卖画的钱。
于是他再次举办个人画展,用售画收入采购了大量笔墨、画布、颜料和生活用品,带上另一个儿子张心智同去敦煌。
汽车走走停停,这天傍晚在广元歇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张大千与夫人黄凝素、儿子心智步行4千米路来到千佛岩。
一到那里,张大千就连连摇头,长叹道:“可惜,太可惜了!”
原来千佛岩建在嘉陵江东岸,高50米,长约300余米,在陡崖上,有摩岩造像17000多具,但由于几年前修建川陕公路,造像被炸毁了一半以上,仅剩7000多个。
一连几天,张大千都泡在这些毫无生命却又栩栩如生的石像中。
看了千佛岩,更想去看天山的麦积山了。
但在这时,一个突然传来的噩耗使张大千不得不改变了计划:二哥张善孖病逝于重庆歌乐山宽仁医院。
张善孖这次出国宣传抗日,历时近两年,举办画展达百余次,回国之后,不顾劳累和医生劝阻,继续奔波筹备赈灾画展和东北难民义卖画展,不幸积劳成疾,回国仅半个月后突然昏迷不醒,于1940年10月20日去世,年59岁。
人们对张善孖的去世都非常悲痛,当时报纸记载:
国人与先生,不论识与不识,噩耗传来,孰不伤恸!
张大千更是痛不欲生,星夜兼程赶回重庆,为二哥料理后事。父母先后去世,九弟生死不知,现在二哥又离开人世,张大千痛心之余,万念俱灰。
事后,他怀揣着二哥临终前写下的“勇猛精进”4个字再次返回青城山,过了好长时间,心中的悲恸才渐渐平静。1941年3月,张大千再次踏上西行敦煌之路。
这次,除了妻子、儿子心智外,还有侄子心德、学生刘力上等人。他们从成都出发,途经兰州,坐汽车一个月后才进入戈壁滩边缘的西安,又换乘骆驼继续前进,三天三夜才走完最后50千米。
敦煌位于甘肃省的最西部,古称三危,《尚书》记载:舜流放共工于此。“四夷”中的“西戎”,相传即是共工的子孙,世世代代,保有其地。
自古以来,敦煌就是沙漠中的一块绿洲,是中国通往西域及中亚细亚的交通要道。西面是玉门关,与新疆接壤;西南是阳关;东南10千米有座山,三峰峻绝,因名三危山,据说就是共工当年的住处。
早在汉代,敦煌就成为陆地交通的枢纽,南北朝时期,前秦苻坚为开发西域,并把它作为征服西域的前沿阵地,移民至此,并开始兴建莫高窟。
1500多年前东晋时期,有个法名乐樽的游历和尚,路过敦煌鸣沙山下,正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之时,三危山上突然射出万道金光,山上的奇岩怪石也仿佛变成了千尊佛像,乐樽惊异之余,伏地膜拜,并发下宏愿,要在石壁上凿洞供佛。于是他奔走募捐,终于在鸣沙山上修建成第一个洞窟群。
后来经各朝各代修建,形成了后来大小1000多个石窟,也称“千佛洞”。石窟自南向北沿峭壁排列,有的地方上下4层,绵延两千米,大的石窟就像一座大礼堂,而小的仅容一人。其中蕴藏着中国古代最珍贵的文化遗产。
由于连绵战乱,昔日繁华的敦煌逐步衰落了。
1900年,道士王圆禄偶然发现了藏经洞,内藏经卷甚多,包括汉文、藏文、印度文和阗文、回纥文及龟兹文。但这道士只知是古物而不知其珍贵,随意送人。
于是许多外国人听到消息,都赶来了,敦煌石窟许多价值连城的历史文物,包括书籍、画卷、经卷、地志、小说、医书等,多数被法国人、俄国人、日本人、匈牙利人或偷或抢或低价买走。只有壁画及彩塑因无法运走,遗留在洞窟之中,但也遭到少数损坏。
从敦煌石窟的壁画及彩塑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国几千年来艺术演变的过程,补充了历史文献中没有记载的内容,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3月8日,张大千到达莫高窟,在高大的白杨与垂柳掩映之中,层层叠叠的洞窟发出神秘的色彩。张大千没有休息就提上马灯入洞探视,看罢惊叹不止。金碧辉煌的壁画与琳琅满目的彩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精美。
早年那个法国人伯希和在盗窃文物的同时,还对石窟进行了编号,不过他编号的目的是为了方便他记住盗窃的进程。
张大千这次除了修路开道之外,也对石窟进行了编号,不过他与伯希和的顺序正好相反,伯希和是由北向南,张大千却是从南到北。他这是根据历代工匠开凿石窟的顺序来编的,符合石窟壁画的历史创作年代。
在4个月的时间里,张大千从南向北、由底层到上层,为莫高窟不厌其烦地作了科学而系统的编号。他和助手们都是用毛笔在壁上竖写编号,总计309号。
同时,张大千建议政府在石窟南北两面筑墙,禁止牲畜进入,并严禁过往行人在洞中取火做饭,以使壁画能长久地保存下来。
张大千此举,为保护敦煌石窟这一艺术宝库作出了卓越贡献,也为后来国际上一大社会学科研究“敦煌学”奠定了最基本的基础。凡是中外研究敦煌学的学者都知道“张氏编号”。
完成这些工作之后,由于生活补给不足,吃不好,睡不好,另外更严重的是要提防土匪的袭击,于是他们返回兰州。
回到兰州后,张大千召来自己的学生,并亲自到青海塔尔寺请派5名画师,再次进入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