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有大奥秘,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但无论是谁,都不愿意放弃生的美好,不是吗?
就连苦难中的人们,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偶尔闪过灿烂的片段,那么身处幸福环境下的我更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人世。
人固有一死,但是人们总是割舍不下身边所爱的人或物。
我叫常存,父母文化不高,起这个名字的本意大概就是希望我长命百岁吧,可惜我终将违背他们的意愿。
我这一生可以说是极其成功的,刻苦学习,努力不给父母添上压力的同时考上顶尖大学,拿到全额奖学金直到毕业,女朋友出生殷实之家,父母却不是古板之人,对我也挺好,毕业之后更是拿出了一笔钱用于创业,我很感激他们。
事实上我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很快我就凭借出色的技术和实惠的价格打动了顾客。公司有姿有色,当年的女朋友也和我走进了婚烟的殿堂,我们婚后也很恩爱,遵循她的意见,我买下了一栋房子,下面一层用作书店,上面一层用作居住,妻子也是爱书的人,这样就算足不出户也不会感到寂寞。
我们很快就迎来了爱情的结晶,是一个女儿,我欣喜若狂,抱着女儿小巧柔软的身体,我幸福得整宿睡不着觉,握着妻子的手发誓永远守护她们。
思来想去,这大概就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了,我常常在想,是不是这样的生活太美好了,就会遭天嫉妒,人在巅峰的时候,总是想着跌落神坛会怎样,然而那个时候往往已经快要跌落了。
但是接下来的情况却更加美满,我惊奇的发现,原来我们的女儿居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过目不玩呢,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本事,那没准就能冲一下第一学府了呢!
我高兴地举起她,妻子也在一旁微笑着注视着我们,“你就是我们的小骄傲。”我自豪的向周围宣布。
事业蒸蒸日上,妻子温柔大方,女儿聪明伶俐,这样的生活又过了几年,就这样当青青(女儿)七岁的时候,我们又迎来了第二个女儿。
我决定给她起名灵灵,目的仅仅是清脆好听。
妻子在一旁不住地责怪我,这样的起名方式,孩子长大后一定会怨我的。我哈哈大笑不在意,名字嘛,好听就好,难道这会影响我对她们的关爱吗?
但是其实我一直在担心,出生贫苦决定了我不是一个会享受的人,我珍惜一切,又害怕一切失去,因此我就像一只松鼠——我总是想囤积下一点财富,事实上我也这样做了,这些年我挣到的钱,大多并没有花掉,而是投做理财,这样积累下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我并不是一个追求一时刺激的人,这就决定了我的生活注定规律,上班,回家,带孩子,孝敬老人,和妻子旅行便是我不多的必要消费。实上连妻子也不清楚我到底有多少财产,每一次问起,我只是哈哈一笑,打趣地说着,“足够我们逍遥快活两辈子了。”
但每一次妻子也会妻子也会小声抗议,“既然不是没钱那为什么这样不舍得花钱?”
我这不叫不舍得,我只是害怕。
我内心总是告诉自己,多存一点,再存一点,仿佛我的身后有一个漏斗,里面的沙子所剩无几。
我始终明白,自己就是烂命一条,我爱我的家人,远胜过我自己。
就像大女儿一样,小女儿也是聪明伶俐的,只不过不同于大女儿的懂事乖巧,小女儿就显得有些古灵精怪了。好像真的应了妻子的话,小女儿对于自己的名字很不开心,几次缠着我要求改名之后,我不得以,只能给她又起了一个大名,叫常宁清,看着小女儿满意的蹦蹦跳跳离去,我心里也是一阵窃喜,她这样年纪的人又怎么会懂得户口本这样的东西呢?
时间一缓而过,小女儿不知不会觉也已经五岁了,我被查出肝癌。
令所有人惊讶的是,我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好像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迎来这个问题一样。
好在我自认为已经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妻子很是悲痛,父母和岳父母也都过来探望,我看着他们已经年迈的身体,他们握着我的手,又看向我身后的妻女,一个个或伤心欲绝,或恨天不公,只愿以身相替。
我看着父母,明明和岳父母年龄相仿,但此时已经展现老态了,哎,这么多年的操劳之下,付出的的确太多,就算是后来加以保养,现在多半又一次还给了我。
“能治吗?”这是他们问我最多的问题。真的能治吗?有时候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转机,他们一个个拿出一张张卡,数额少则几万,多则数十万,我一番失神过后又都一一推辞。
这样的理智,呵呵,不愧是我。
我并不打算治疗,我知道再多的钱搭进去也是无济于事,我也不愿丑陋的死去,能够勾搭上富家女,我本身的条件绝对不算差,这些年风雨打磨后,更是增添了一份成熟的气质,我想尊严的死去。
我躺在病床上,默默计算着留下来的财产,并不是我要住院,只不过他们一定要我再呆在这里,出于无奈,我也只好在这里办公。
这样也好,我想用最好的的转态来迎接他们,如果一直停留在家,岂不是所有丑态都被看见了?我还想当一个高大的父亲呢!
于是在下一次妻子过来的时候,我将手里的平板递给她,上面是几页表格,里面是我所有的财产,最上面的标题栏写着《两辈子的财产》
妻子失声痛哭,将手中的平板丢在地上,用力的抱着我说,“两辈子的财产有什么用,你走了,谁陪我去花?”
我轻轻搂着她,那几分钟心里没有一丝悲痛,只是细细品味着妻子浓烈的爱意。
当真不愿意撒手。
真的不能治了吗?妻子第一次这样问我,我也最后一次回答她,“这一辈子我已经很幸福了。”
下一次见到妻子的时候,她带着两个女儿。
大女儿已经是十三岁了,马上就是她的生日了,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三个年头,她也隐约有了当年妻子的几分色彩,母女三人都是美人呢,我轻轻叹气,孤儿寡母的,这就是最坏的事情,怎么让人放得下心?
小女儿倒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我以为我只是出差,笑着跳到我身上,搂着我的脖子就问什么时候带她去游乐场,心思被拉回来,情绪也开心了几分,我笑着回答,“过两天就去,到时候爸爸带你去做过山车,你可不要哭鼻子哦!”
“才不会哭鼻子,过山车什么的小菜一碟!”小女儿硬着头皮说,只是脸上的苍白表现了她内心的害怕。
我哈哈大笑,小女儿脸上也浮现恼羞的红晕,众人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好像大家都沉浸在了这欢喜的气氛里。
时间来到大女儿的生日,我精心打扮之后,特意用最精神的状态去为她庆生。那一天两个女儿打扮得都像是小公主,事实上也是,看见了我,妻子微笑着在那边轻声说了两句,两个小公主便都向我跑过来,我一把抱起小女儿,却发现大女儿站在我面前,脸上流露着犹豫的神色,我哈哈一笑,右手也抱起大女儿,在两声惊呼中,我抱着他们走向妻子,“辛苦了。”我说。
妻子摇摇头,我们一家四口就这样走进游乐场,期间大女儿乖巧懂事,虽然是她的生日,却总是为我们递上矿泉水,一直在照看着小女儿。
我很欣慰,她绝对会成为一个好姐姐。
反倒是小女儿,蹦蹦跳跳闹得不停,比起她的姐姐反倒是她更像是过生日的人,只是我们都很乐意看到罢了。
就像我预料的那样,一到过山车这样的刺激项目,小女儿就钉在地面上不肯走,我们也有意逗她,故意拿她之间的语录来刺激她,几次下来就满脸通红,嘴上说着做就做谁怕谁,身体却很诚实的一动不动。
一家人的游乐场一日游很快结束,晚上我们回到家中,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大女儿,这时候小女儿又闹了,喊着也要我给她礼物,我们又是费了好大了力气,才说明今天是姐姐的生日,等到她过生日了,我也给她一个满意的生日礼物,这样她才肯罢休。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许愿切蛋糕的环节了,大概是知道什么,大女儿总是装作不经意的看着我,我和妻子都心知肚明,此时也满脸欢笑的看着她,愿望终了,蛋糕切好,小女儿切了好大一块蛋糕,却是怎么也吃不下,只能让她的爷爷帮忙吃掉,而我趁着这个时间终于可以出门走走。
我并不抽烟,即使是真的绝望,我也不想抽烟,但我现在真的想找点什么东西来缓解我内心的情绪。
真的没治了吗?
我的眼眶有点湿润,这时候大女儿走出门,“爸爸。”她试探地说。
我连忙擦去眼角的泪水,转过头笑着说,“怎么了,礼物不喜欢吗?”
“喜欢。”她说。
“爸爸能给妹妹也送上礼物吗?”她又说。
小女儿的生日是在下半年,离现在还有六个月。
我知道她是在问我能不能撑那个时候,但我并不知道那个时候还能不能陪他们一起去游乐场。
于是我笑着说,“当然!我会给她准备一份最好的礼物,到时候你可不许和你妹妹抢哦。”
这样的生日终将散去,我也重新回到了病房,只是过来看完我的人多了不少。
公司的事情我交给了岳父母打理,他们也接受了这一差事,这样妻子就可以安心在家照看两个女儿了。
其实公司什么的不要也可以,光是存款就足够妻子两辈子活了,只是这毕竟是我一手创建的的公司,说不要就不要未免也太心疼了。
我已经在准备给小女儿做礼物了,是的,做礼物,我打算写一本书给她,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一本书。
我买来了大量的教科书和童话,我作为全额奖学金的获得者,在知识方面绝不是盖得,短短几天我就已经创立了大纲,我要写出一个个故事,每一个故事又是一道道题目,这题目要涵盖小初高的内容,不仅仅是数学,每一个学科都很重要,我要给她创造一个充满魔法的学习世界。
我写得很快,事实上我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写,闭上眼睛就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我突然意识到,那个感觉来了,我不能在再慢脚步了。
拿着电脑,我学会了画画,每一张插画都在进步,每一次进步我都满心欢喜,我知道这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这样的礼物,就算是大女儿恐怕也会不免羡慕吧?我内心暗喜。
活在幻想还是活在现实?这就是我给我两个女儿最后的安排。
随着最后一行字的打出,最后一张插画的存档,我明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
我托出版社的朋友出版这本书,只要一本,朋友接过书,泪流满面,再三承诺一定做到,我又一次强调,“只出一本,这是唯一的。”
两天后一本书出现在我的手里,朋友既感动,又惋惜,我说,“没什么好惋惜的,这就够了。”
终于还是没能熬到那个时候,在小女儿生日的前一个月,他们又来到我身边,原谅我这一次无法过去,护士在我身后放了两个枕头,这样我就可以坐起来,我将手上这一本充满修改后的书递给小女儿,“这就是给你的礼物了,要听妈妈和姐姐的话啊。”
小女儿满是不解的接过书,里面精美的图画和巧妙地故事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我看到已经有人忍不住低头走出房间。
但是现在的主角没有在意,她举着手里的书,兴奋地跑过来,“爸爸、爸爸,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摸了摸小女儿的头,笑着回答说,“这个爸爸可不能告诉你哦,你需要自己去解决答案。”
然后小女儿就对我撒娇,“不嘛,我要你现在教我。”
众人都不笑,大家都盯着我们看,空气中传来有人低声啜泣的声音,我吃力的抱起小女儿,青筋暴起,眉头也紧紧皱起,妻子忍不住了,低声让小女儿回来,我摆摆手表示没事,将小女儿放在床上,“爸爸没事哦,你看这些小故事,每一个都是一个法阵,只要你学会前面的所有内容,正确的画出后面的法阵,爸爸就会回来了哦。”
小女儿歪着头,“回来?爸爸要去哪里?”
我努力的不去看她的眼睛,环顾四周一圈,妻子看起来也不像以前那样的柔弱了,紧紧地握着大女儿的手,我用眼神告诉他们不要哭,他们确实也没有哭,于是我又转头看向小女儿,
“爸爸我啊,要试着去做一下上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