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牙男人走在最前边,身后的六人抬着一只羚羊和几坛酒,“大侠,这是孝敬你的。”鼠牙男人挥挥手示意他们把东西奉上。
天羽瞅了瞅,冷冷地说,“不需要,拿走!”
“大哥、二哥都死在他们手里了,”鼠牙男人带着哭腔说,“若不是大侠出手相救,只怕我们几个的性命也不保,我们几个兄弟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你的,这只羚羊和这几坛酒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请大侠收下吧。”说着,抱拳鞠躬,态度十分真诚。
“你们是猎人?”天羽问。
“是,”鼠牙男人叹了口气,“我们也是生活所迫啊,上有老下有小的,羚羊角值钱,一年干他个三五票足够一家老小十年无忧,兄弟们也是在刀口上讨生活。方才的事你不也看见了吗?”
身后几个人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那三人真是土匪?”
“可不是吗,我们从村里出发的时候是十三人,现在只剩我们七了......”鼠牙男人抹了一把眼泪,“这条道是去往河西镇的必经之路,这些个土匪算准了这点,蛰伏在这里等着我们......”
“明知危险,为何还要冒险呢?”
“世道乱,若不是走投无路了谁他妈愿意冒这险呢?”鼠牙男人抽出一支烟低着头谦卑地奉上,“大侠,别嫌这是最低劣的烟,抽支......”
天羽起身微微低头接过烟,鼠牙男人狡黠一笑,紧忙从兜里掏出火柴在胸口划燃为他点着烟。天羽猛吸了一口,对众人和蔼一笑。
鼠牙男人回头大吼,“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大侠上酒啊!”
“哦......”那六人慌忙开酒,倒在八个不太干净的酒杯中。鼠牙男人端起一杯恭敬地奉上,“大侠,请喝酒!”
“兄弟客气了,”天羽接过酒向众人示意,一饮而尽。那几个人见状大笑,“大侠豪爽,”说罢也一口喝光。
原先天羽还担心这酒不干净,见他们都喝了提防之心瞬间消了三分。
“大侠请,”鼠牙男人为天羽满上,不消一会儿一坛酒没了。
“大侠真是好酒量,来,我们再喝......”
天羽见几人已面红耳赤,知道他们有些醉了,便说,“今日有些醉了,几位还是赶路要紧,若再遇到拦路的只怕误事,他日有缘相见,一醉方休。”
鼠牙男人不舍的样子,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做了个揖,“我们走了,大侠珍重!”
“珍重,”话刚说完天羽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手脚酸软,整个身子软瘫了下去。他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人,“你们给我下了毒......怎么可能?你们明明喝了酒......”
鼠牙男人从兜里掏出烟盒,甩在天羽脸上,“这下你该明白了吧,哈哈哈......”
“好歹毒的心思,”天羽微微起身又瘫了下去,“你们......”口齿有些不清晰了,“你们不是猎人!”
走到天羽跟前一巴掌甩在他左脸上,留下一个醒目的红巴掌印,“说对了,我们不是什么猎人,”鼠牙男人捏着天羽的下巴双眼凶狠地瞪着他,“哦!忘了告诉你,那三个被你割了指头的才是真正的猎人,哈哈哈......”
“你们才是土匪,”天羽喘着粗气,双眼布满血丝。
剑客大意了。
身经百战的剑客确实大意了。
“说对了,”鼠牙男人说,“不过你明白得太晚了。”
“我跟你们素无恩怨,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鼠牙男人轻笑,“你猜不到吗?剑客。你的照相贴满了各个角落,想不认识你都难。今日该老子发财,神仙也挡不住。”
天羽眼中闪过一丝阴影,他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心中只剩下绝望。
“你的死可以让我们哥儿几个发财,再也不用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所以你的死是值得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般好运,死出救苦救难圣人的姿态,哈哈哈......”
鼠牙男人接着说,“胖子,毙了他。”
“你自己怎么不动手?”一脸赘肉的胖子不情不愿地说。
“办法是我想出来的,毒是我下的,你们难道不该做点什么吗?”
胖子挠了挠头,嗯了一声解下背上的猎枪,走到天羽跟前,“对不住了,来生我给你当牛做马......”闭上眼扣动扳机,砰地一声,猎枪冒出烟来,胖子额上汗珠直流,缓缓睁眼,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剑客不见了。
“啊......”胖子鬼叫,“人......人不见了......”
几个土匪回头,瞬间傻眼了。
“人呢?”
一阵慌乱!
风尘顿起,只觉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是人的惨叫声。
尘埃落地,一切平静了。
一个男人立在风尘消散处,三十出头的模样。一件黑色的风衣衬得他威风凛凛,背上的包裹露出乌黑的剑柄。一张圆脸上长满了扎手的胡渣子,小巧的鼻子,小巧的眼。说不上英俊,但全身无不散发出男人独特的魅力。
毫无疑问,他也是剑客,而且还是一流的剑客。这点可以在那七个土匪的尸体上得到证明,一剑七人,个个封喉!
“天羽,天羽,”他扶起天羽,从兜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红色小瓶子,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吃了百毒丹。”
天羽脸色发青,一双血红的眼盯着剑客,“子布,”天羽有些激动,狂咳起来,“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先把药吃了。”
吃了黑色药丸,片刻,天羽缓缓恢复了血色。他坐直了身子不可置疑地瞪着子布瞧,而后一拳捶在子布胸口,“我果然不是做梦......”
“好兄弟,”子布一把抱住天羽,“好兄弟......”
两个大男人相拥热泪盈眶。
谁说只有女人会流泪,有时男人的泪流得比女人更多。
一阵沉默!
“这十年你去了哪里?”子布看着将落的夕阳,神情变得忧伤起来。
“海外,”红中透黄的夕阳映着天羽,身后的影子变得细长,像一个扭曲的巨人。
“我一直没离开过这片拥有华人的大地,”子布深吸一口气,无声无息地吐出,“我热爱它,就算有一天真的要死,我也要死在这里。”
夕阳再美也近黄昏,所以看夕阳的人是孤独的。天羽不言语,他知道有时候不说话反倒是对朋友最好的安慰。
过了很久,天羽眨了眨眼,“你有他们的消息吗?”他说得很轻,在风里几乎听不清,但是子布却听见了,而且还听得很清楚。
“飞鹏死了,”子布嘴皮抖了抖,不再说话。
天羽蹙了蹙眉,没有看子布,也不言语。
他们的心在滴血,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体会那种痛。
又过了很久,子布平静地说,“杀他的是一百个枪侠,他的身上有一百颗子弹,我找到他们每一个人,在他们的身上刺上了一百剑。”
“其他人呢?”
子布摇摇头。
夕阳落山了,遥远的天边还映着一片血红的晚霞。天羽转身从沙尘里掏出土匪留下的酒,“上次喝酒距现在已有九年十一月零二十八天了。”
子布回头看见天羽正仰起脖子往喉里倒酒,“你就不怕这酒有毒?”
“现在的我嗜酒如命,即便是毒酒我也舍不得浪费。”
酒坛在空中留下一道抛物线,子布接着猛喝了一口,而后做出一个诡异的表情,“这是我喝过的最难喝的酒。”
“将就一下吧,在这种鬼地方能有口酒喝已是莫大的恩泽了。”
“唉,还有羚羊。”
“我去捡木柴,你来处理这个......”
“好你个天羽,十年不见还是那么狡猾。”
“谁叫你比我大两个月呢?”
“如果做哥哥都要像我这样吃亏的话,那么全天下岂不人人都要争着当弟弟?”
“废话真多......”
或许他们只会在彼此跟前才会露出天真、柔情的一面,像真正的亲人。可他们不是亲人,他们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生死兄弟。
不管你信不信,这世上有种超越亲情的情谊,只是这种情谊太罕见了,所以绝大部分的人都不愿去相信它。
夜幕降临,远处的黑暗里时不时传来狼吼。这片戈壁上不管死了什么,不出一夜什么都不会剩下,无疑四处游荡的孤狼成了这里唯一的清洁工......
敞亮的火光上烤着一只羚羊,飘香四溢,子布打趣道,“你说这些野狼不会跟我俩抢食吧?”
“不会,”天羽瞥了一眼一旁的猎枪,“今夜它们也该吃饱了。”
子布不言语,他明白天羽所说的意思——野狼会吃掉那些土匪的尸体。
狼吃肉天经地义,它们不会有负罪感。它们也不必有负罪感,因为那本就是它们的本性。
许是觉着这个话题太过深沉了,子布扯下一条羊腿扔给天羽,“离开你们这些年,别的一无所获,厨艺倒是见长,你尝尝。”
“嗯,不错,不错,”天羽嘴里塞满了食物一个劲的吹捧。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自己也撕下一条腿慢慢品尝。
天边出现了第一颗星,他俩仰天躺着,远处隐隐传来狼群夺食时的撕咬声。他俩彼此知道谁也没有睡,只是谁也不言语。
天羽和子布共同怀揣着一件心事——三天后就是十年之约。
还有一件忧愁共同侵占着他俩的心——飞鹏不会来了。
因为飞鹏死了。
有些人一生只会失约一次,当他失约的时候代表着他已经死了。他俩等的都是这样的人!